第二十一章(1 / 1)

从早期焦虑讨论俄狄浦斯情结

(1945)

引言

我发表这篇论文,有两个主要目标。我希望能特别指出一些典型的早期焦虑情况,并显示它们与俄狄浦斯情结的关系。我认为这些焦虑与防卫机制,都是婴儿期忧郁心理位置的一部分,因此我希望能借此厘清忧郁心理位置与原欲发展的关联。我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将我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结论,与弗洛伊德对同样主题的观点,加以比较。

我会以两个案例的节录,作为我论证的依据。其实我可以援引更多其中的分析、病人的家庭关系,以及使用技巧的细节,但我将有所节制,只引用就主题而言,最重要的分析素材的细节。

我将用来说明理论的两个孩子,都有严重的情绪困扰。我以这样的素材为基础,来对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正常路径做出结论,其实是遵循精神分析中经实验证明的一个方法。弗洛伊德在他许多著述中都说明这种方式是合理的,例如:“病态因其孤立与夸大,而能帮助我们看清在正常状态下隐藏起来的情况。”(S.E. 22, p.121)

男孩俄狄浦斯发展的案例摘录

我用来说明男孩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素材,是取自于我对一个十岁男孩子的分析。由于他的一些症状已经发展到让他无法继续上学,他父母觉得必须帮他寻求帮助。他很害怕小孩子,因此愈来愈避免出门。更严重的是,他的学科能力与嗜好兴趣在几年的时间内,愈来愈受到抑制,让他父母十分担忧。除了这些让他无法继续上学的症状以外,他也对自己的健康过度担忧,经常陷入忧郁情绪。这些困扰都显现在他的外貌上,他看来非常忧虑及不快乐。但有时候,他的忧郁又会突然消失,变得神采奕奕,让他的表情完全改变。在进行分析晤谈时,这点变得更加明显。

在很多方面,理查都是个早熟而聪明的孩子。他很有音乐天分,从很小就表现出来。他明显热爱大自然,但只针对愉快的部分。他的艺术天分展露在很多地方,从他选择的词汇,和说话时特别活泼生动的戏剧性,都可以看得出来。他跟其他小孩处不好,但跟大人相处却很自在,尤其是跟女人在一起时。他的语言天分让她们印象深刻,他会用很早熟的方式讨好她们。

理查的吃奶期很短且令他不满足。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从小就经常感冒生病。他在出生后第三年和第六年分别接受了两次手术(割包皮及切除扁桃腺)。他的家庭环境普通,不算太差,不过家中的气氛不算很快乐,父母之间欠缺温情和共同兴趣,但没有公开的争执。理查是老幺,只有一个哥哥,比他年长几岁。他母亲虽然不符合临床诊断上的疾病标准,但是忧郁个性的人。她对于理查的任何疾病都非常担忧,而她的态度无疑对理查的虑病有相当影响。她跟理查的关系在某些方面不是很令人满意。理查的哥哥在学校表现十分良好,独享了母亲大多数的爱,相反地,理查则让她很失望。虽然他非常依恋她,却是个很难照顾的孩子。他没有任何兴趣或嗜好,因此经常无事可做。他过度焦虑,也对母亲过度爱恋,会一直黏着母亲,让她很疲惫。

他母亲对他极度小心照料,在某些方面甚至是溺爱,但她并没有真正了解他性格中较不明显的部分,例如与生俱来强烈的爱与善良。她并不了解这个孩子非常爱她,对他未来的发展也几乎毫无信心。不过在此同时,她对他算很有耐心,例如她不曾强迫他跟其他孩子在一起,或强迫他去上学。

理查的父亲很喜欢他,也对他很好,但他似乎把教养孩子的责任全都交到母亲身上。之后的分析显示,理查觉得他父亲对他太宽容,也太少在家里行使他的权威。哥哥大致上对理查友善而有耐心,但是这两个男孩子几乎没有共同点。

战争的爆发大幅加重了理查的问题。为了继续他的分析,他跟着母亲疏散到我当时暂居的小镇,而他哥哥则跟着学校被送到别的地方。离开自己的家让理查非常难过,战争更是激发了他所有的焦虑。他尤其害怕空袭跟炸弹。他密切留意战争新闻,十分关注战情变化,而且这样的执着在分析过程中一再出现。

虽然这个家庭的状况确实有些问题,而理查小时候的历史也有些严重的问题,但我认为这些外在因素并不足以解释他的病。就跟处理每个个案时一样,我们必须考虑天生体质与外在环境因素所导致的内在心理历程,以及这些内外在因素与心理历程的交互作用。但我无法在此处理所有因素的交互作用,只能指出某些早期焦虑对性器发展的影响。

分析地点是在跟伦敦有一段距离的小镇,一栋屋主远行而空出的屋子里。那间游戏室其实不符合我的要求,因为我无法移除许多书籍、画跟地图等等。但理查对他心目中等同于我的这个房间及这栋房子,都有种特殊的、近乎亲密的关系。例如他经常会满怀感情地说到这个房间或对房间说话,会在一小时晤谈结束时跟房间道别,有时候还会仔细地排列家具,排成他认为会让这房间“快乐”的样子。

这个图案代表一个帝国,不同的部分代表不同的国家。相当特别的一点是他对战况的兴趣在他的联想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经常会在地图上找出希特勒占领的国家,而地图上这些国家跟他自己的帝国图画之间,有非常明显的关系。他画中的帝国代表他母亲,正面临侵略与攻击。他父亲通常以敌人的角色出现,而理查与哥哥则在图画里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候是母亲的盟友,有时候又是父亲的盟友。

这些图案在绘画表面上虽然很像,但细节却大不相同——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画过两张一模一样的图画。他画这些图画,乃至于画绝大多数图画的方式十分特别。他不会预先刻意计划,而且经常会自己对画完的画面感到惊讶。

他会使用各式各样的游戏素材,例如用来画画的铅笔跟蜡笔,也会在他的扮演游戏中充当人物。除此之外,他还带来自己的一整套玩具船,其中两艘船永远都代表他父母,其他船舰则会以不同的角色出现。

为了专注于解说我的理论,我只挑选几个例子作为讨论素材,而这些例子大多取自于六个小时的分析。在这几个小时里,因为某些我后续会讨论的外在因素,使得某些焦虑短暂地以强烈的方式浮现出来。这些焦虑在诠释后减轻,并导致改变,由此可以显现早期焦虑对性器发展的影响。这些改变,其实只是迈向更完整性器发展与巩固的一小步,可以从理查早先的分析预料得到。

当然,本文的诠释,都是我认为与主题最相关的。我会清楚说明哪些诠释是病人自己给的。除了我给病人的诠释以外,本文还包括了一些我从素材中得出的结论,我不会每次都清楚区别这两者,否则将导致许多重复赘言,也会模糊主要议题。

阻碍俄狄浦斯发展的早期焦虑

我以中断十天后重新继续分析的时间作为讨论起点。在此之前,我们的精神分析已经持续了六周。这段中断期间,我人在伦敦,理查离开去度假。他从未遭遇过空袭,在他的空袭恐惧中,伦敦是最危险的地方。因此对他而言,我去伦敦,就代表走向毁灭与死亡,这更加强了他因分析中断而产生的焦虑。

我回来之后,发现理查非常担忧沮丧。在头一个小时里,他几乎没有看我,不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抬起眼睛,就是烦躁地走到隔壁的厨房或花园去。尽管他明显抗拒,但仍对我提出几个问题:我有看到伦敦很多“坏掉”的地方吗?我在那里的时候有遇到空袭吗?有遇到暴风雨吗?

他告诉我的头几件事之一是,他讨厌回到进行精神分析的这个城市,并说这个城市是“猪圈”、“噩梦”。他很快走进花园,似乎在花园里可以比较自在地四处观看。结果他发现几朵毒蕈,指给我看,颤抖地说它们有毒。回到房间里后,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特别指给我看一张图画,画里是一个矮小的男人在对抗一只“恐怖的怪兽”。

我回来之后第二天,理查带着很大的抗拒告诉我,我离开这段时间他跟他母亲的一段对话。他告诉妈妈,他很担心以后要有小孩,并问她会不会很痛。她在回答时,跟以前一样再度解释男人在生育后代时扮演的角色,但他听了之后说他不想把他的性器放到别人的性器里,这会让他很害怕,这整件事都让他很焦虑。

在我的诠释里,我把这种恐惧跟“猪圈”城市连结起来。在他心里,这个“猪圈”城市代表我的“里面”跟他母亲的“里面”,而我们的里面都因为暴风雨和希特勒的炸弹而变坏了。暴风雨跟炸弹都代表他的“坏”爸爸的阴茎进入他妈妈的身体,让那里变成一个受到威胁又充满危险的地方。此外,我不在家时,花园里长出来的毒蕈,以及那个小人(代表他自己)对抗的那只怪兽,都象征在她母亲身体里的“坏”阴茎。幻想他母亲包含住他父亲有毁灭力量的阴茎,恐怕是造成他有**恐惧的部分原因。我去伦敦这件事也激起并加强他的焦虑。此外,他自己原本对于他父母**的攻击性愿望也大幅增加他的焦虑和罪疚感。

理查害怕“坏”爸爸把阴茎放到妈妈身体里的恐惧,和他对小孩子的畏惧症,有密切的关系。这两者都跟他幻想母亲的“里面”是个危险的地方,息息相关。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攻击并伤害了在他想象中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所以他们已经变成他的敌人。这项恐惧有很大部分都被转移到外在世界的小孩子身上。

在这段时间里,理查用他的舰队做的第一件事是用他取名为“吸血鬼”的驱逐舰,去撞一艘代表他母亲、名为“罗妮”的战舰。但他立刻表现出抗拒,并重新排列舰队。当我问他“吸血鬼”代表谁时,他虽然不太情愿,但确实回答是代表他自己。他会突然显得抗拒而中断游戏,这可能表示他在潜抑对母亲的性器欲望。在他之前的精神分析里,一艘船撞另一艘船就一再象征**。他之所以潜抑性器欲望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恐惧**的毁灭性,因为就如“吸血鬼”这个名字暗示的,他认为**有种口腔施虐特质。

我现在要诠释图一,这幅画进一步显示理查在这个分析阶段的焦虑情况。如我们已知,在图案式绘画中,红色一定代表理查,黑色代表他父亲,紫色代表他哥哥,而浅蓝色代表他母亲。在涂红色部分时,理查说:“这些是俄国人。”虽然俄国人已经成为我们的盟友,但是他对他们很怀疑。因此当他指称红色(他自己)是可疑的俄国人时,等于是在告诉我,他害怕自己的攻击性。就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他才会一发现自己是对母亲做出性行为的“吸血鬼”,就立刻停止舰队游戏。图一显示了他恐惧母亲的身体受到坏希特勒-爸爸(炸弹、暴风雨、毒蕈)的攻击。之后当我们讨论他对图二的联想时,我们会看到整个帝国都代表他母亲的身体,而被他自己的“坏”阴茎刺穿。但在图一里,刺入的有三个阴茎,代表家里的三个男人:父亲、哥哥跟他自己。我们知道在这次晤谈里,理查已经表达过他对于**的恐惧。除了幻想他的“坏”爸爸威胁毁灭妈妈以外,他还害怕因为自己认同“坏”爸爸,所以自己的攻击性也会为她带来危险。他哥哥也像是个攻击者。在这幅画里,他母亲(浅蓝色)包含了这些坏男人,或根本上是包含了这些坏**,因此她的身体成为一个受到威胁且充满危险的地方。

图一

一些早期的防卫

理查对于自己的攻击性,尤其是对自己的口腔施虐倾向,感到十分焦虑,因此导致他与自己的攻击性尖锐对抗。这种对抗挣扎有时非常显而易见。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在愤怒时会磨牙齿,移动下颚,仿佛在咬东西。由于他有强烈的口腔施虐倾向,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伤害妈妈。即使他只针对他母亲或我说了一些无害的话,他也经常会问:“我伤了你的心吗?”与他的毁灭幻想相关的恐惧和罪疚感,影响了他所有的情绪。为了维持他对母亲的爱,他会一再试图克制自己的嫉妒和委屈,甚至否认那些看来非常明显的原因。

然而理查并无法成功克制他的怨恨和攻击性,或成功否认自己的委屈。尽管他试图潜抑过去和现在的挫折引起的愤怒,但在移情的情境下,例如在响应分析中断对他造成的挫折时,这些愤怒会清楚显露出来。我们了解,去伦敦这件事让我在他心中成为一个受损的客体。然而,我之所以受伤,不只是因为暴露在炸弹的威胁之下,也是因为我引起他的挫折,激起他的恨意,让他在潜意识中觉得攻击了我。跟早先的挫折情境一样,他因为幻想攻击我,而变得认同丢炸弹的危险的希特勒-爸爸,并因此恐惧受到报复。我变成了一个敌对的会报仇的角色。

在生命初期将母亲角色分割成好的跟坏的“**母亲”(breast mother),借此处理矛盾情绪的历程,在理查德德身上非常明显。这个分割后来进一步发展,又分为“好的**母亲”,跟“坏的性器母亲”(genital mother)。在这个分析阶段,他真正的母亲代表“好的**母亲”,而我则变成了“坏的性器母亲”,因此在他心里激发出跟这个角色相关的攻击性与恐惧。我成为那个在**中被父亲伤害,或跟“坏”希特勒-爸爸结合在一起的母亲。

理查在当时对性器有相当强烈的兴趣,这可以从他与母亲有关**的对话看得出来,即使那时他主要是表达出恐惧。但就是这种恐惧促使他视我为“性器母亲”而远离我,并视他母亲为好的客体而接近她。他借由退化到口腔期而达成这点。我在伦敦期间,理查比以前更黏他母亲。就像他自己对我说的,他是“妈妈的小鸡”,还有“小鸡都会跟在妈妈后面跑”。但投奔**母亲,并无法成功抵抗对性器母亲的焦虑,因为理查补充说:“但是,之后小鸡还是要离开妈妈,因为母鸡不会再保护他们,不会再照顾他们。”

由于分析的中断而使个体在移情情境中再度经验到的挫折,会让早期的挫折与委屈重新复活,根本上等于是唤起最早期,被剥夺母亲的**的痛苦,也使得个体无法再继续维持对好母亲的信念。

如同我前面段落所描写的,理查让“吸血鬼”(他自己)与“罗妮”(他母亲)两艘船相撞之后,立刻把“罗妮”跟“尼尔森”这两艘战舰(他母亲跟他父亲)并排在一起,按照年龄,以一直排的方式,排列他所说的代表他哥哥、他自己跟他的狗的船。在此,船舰游戏表达了他希望让父母在一起,并屈服于爸爸跟哥哥的权威,希望借此恢复家中的和谐宁静。这显示他需要克制自己的嫉妒与怨恨,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与爸爸争夺妈妈的所有权。如此一来,他便避免了他的阉割恐惧,并进一步保存了好爸爸跟好哥哥的信念。最重要的是,他还救了他母亲,让她免于在他跟父亲的对抗中受伤。

理查不但强烈需要保护自己,防止自己被敌手,也就是被他父亲与哥哥攻击,也强烈为好客体担忧。他因此更强烈地表现出爱的感觉,以及渴望修复幻想中造成的伤害——他如果对自己的怨恨和嫉妒让步,就会造成的伤害。

因此,理查唯有潜抑自己的俄狄浦斯愿望,才能达成家中的和谐平静,克服自己的嫉妒与怨恨,并保护他爱的客体。但是潜抑自己的俄狄浦斯愿望,却会让他部分退化回婴儿时期。而这样的退化跟母婴关系的理想化息息相关。他会希望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攻击性,尤其是没有口腔施虐冲动的小婴儿。要有理想化的婴儿,前提是也要有理想化的母亲,尤其是理想化的**:从来不会带来挫折的**,对彼此只有纯粹爱恋关系的母亲与婴儿。坏**跟坏母亲,在他心里是跟理想的母亲完全分开来的。

图二显示了理查处理矛盾、焦虑跟罪恶感的一些方法。他指给我看“从头到尾穿过妈妈的帝国”的红色部分,但很快又纠正说:“那不是妈妈的帝国,那只是一个帝国,我们每个人在里面都有一些领土。”我将此诠释为他害怕发现自己认为这是妈妈的帝国,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红色部分就等于刺进去妈妈的里面。就在这时,理查又看了一下这幅画,提出说红色部分看起来“很像一个**”,然后他指出红色把帝国分成两边:西边是属于所有人的领土,东边则完全没有包含他母亲,只有他自己、他父亲跟他哥哥。

图二

图画的左手边代表跟理查关系密切的好母亲,因为图画这边几乎没有他父亲,他哥哥也相对很少。相反地,在右边(我过去在帮他分析时曾遇过的“危险的东边”)则只出现了打架的男人,或说他们的坏性器。他母亲没有出现在图画的这边,因为他觉得,她已经被坏男人压制淹没。这幅画显示了受到威胁的坏母亲(性器妈妈),与被爱而安全的母亲(**妈妈)是分割开来的。

第一幅画,除了可用来说明某些焦虑情境以外,也显示了在第二幅画中更清楚显现的,类似防卫机制的东西。虽然在图一里,浅蓝色的母亲散布在整个画面里,而“性器母亲”跟“**母亲”的区隔还没有像图二里那么明显,但如果我们把极右边的部分独立出来,还是可以看出这样分割的企图。

在图二里,造成分隔的,是由理查诠释为性器的,格外尖锐而拉长的部分。这点带来重大的启示,显示他相信男性性器是会刺穿人,而且很危险的。这个部分看起来像一颗长而尖锐的牙齿,或一把匕首,在我看来,也表达了这两种意义:前者象征口腔施虐冲动会对所爱的客体造成危险,后者则如他自己的感觉,是性器基于戳刺的特质而有类似匕首的功能。

减少对俄狄浦斯欲望的潜抑

我对先前描述的各种焦虑情境加以分析后,理查的俄狄浦斯欲望和焦虑便更充分浮现出来。但他的自我只能更加利用某些特定的防卫机制(我将在这段处理),以维持这些欲望。然而,这些防卫机制之所以能发挥效用,也是因为分析降低了某些焦虑,减轻了固着依恋。

理查对性器欲望的潜抑降低到某个程度之后,他的阉割恐惧也变得比较容易出现在分析中,并经由不同方式表达出来,同时他的防卫机制也出现改变。在我回来之后的第三次晤谈里,理查走到花园里去,说他希望去爬山,尤其是韦尔斯的斯诺登山(Snowdon)。他在之前的分析里就提过这座山。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天空里的云,然后说危险的暴风雨正在形成。他说,他在这种时候都会替山感到难过,因为暴风雨降临在它们上面。在之前的分析资料里,炸弹和暴风雨代表坏父亲,这表达了他对坏父亲的恐惧。希望爬上斯诺登山象征他想与母亲**,但同时显示他害怕被坏父亲阉割的恐惧,而即将降临的暴风雨也表示他母亲及他自己会有危险。

同样在这次晤谈里,理查告诉我,他想画五张图画。他提到他看过一只天鹅有四只“甜美”的小天鹅。在玩舰队时,理查指定其中一艘船给我,另一艘船给他自己。我要搭我的船去进行一趟愉快的旅途,他也是。一开始,他把他的船移开,很快又让他的船绕回来,靠我的船很近。这样船只的碰撞,在过去的素材里,尤其是在他跟他父母的关系里,一再象征**。因此,在这个游戏里,理查是在表达他的性器欲望,以及他希望拥有性能力(potency)。他说他要给我的五张图画代表他自己(天鹅)给我——或者应该说他母亲——四个孩子(小天鹅)。

如我们之前看到,几天前,舰队游戏中也曾出现类似的状况:“吸血鬼”(理查)去碰触“罗妮”(他母亲)。在当时,这曾导致理查恐惧自己的性器欲望被自己的口腔施虐冲动所主宰,而突然改变游戏内容。但接下来几天,他的焦虑获得某种程度的纾解,攻击性减轻,同时某些防卫机制也受到强化。因此现在类似的游戏内容(他的船在快乐旅途中碰触我的船)可以发生,而不会引起焦虑,或导致他潜抑自己的性器欲望。

理查愈来愈相信自己能获得性能力,是因为他同时愈来愈认为他母亲可以被安全保存。他现在可以容许自己幻想母亲会将他视为男人般爱他,并让他取代他父亲的位置。这也让他希望她会成为他的盟友,保护他抵抗其他所有竞争者。举例来说,有一次,理查让蓝色蜡笔跟红色蜡笔(他母亲跟他自己)并排立在桌上,然后黑色蜡笔(他父亲)向他们冲过来,但被红色蜡笔赶走,而蓝色蜡笔则赶走了紫色蜡笔(他哥哥)。这个游戏表示理查希望母亲跟他合作,赶走危险的父亲跟哥哥。他在对图二做联想时,说在西边的蓝色的妈妈准备要跟东边打仗,夺回她那边的国家,同样显示他认为母亲是个强壮的人物,能够对抗坏男人跟他们的性器。我们知道,在图二的右手边,她在三个男人——理查的父亲、哥哥跟他自己——的性器攻击下沦陷。而在我稍后会谈到的图四里,理查把蓝色延伸到画面的大部分上,表示他希望他母亲会重新夺回失去的领土。于是复原而重生的母亲就能帮助他,保护他。理查认为他的好客体将得以复原重生,显示他相信,他能更成功地处理自己的攻击性,也就能更强烈地感受自己的性器欲望。而且既然他的焦虑减轻了,他也就能转而把攻击向外,幻想跟他父亲与哥哥对抗,争夺母亲的所有权。在船队游戏里,他把船只排列成一长串,把最小的一艘放在最前面。这个游戏的意义便是他吞并了父亲跟哥哥的性器,加到自己身上。他觉得在幻想中打败他的竞争对手,自己便得到了性能力。

图三属于一系列图画之一。这系列的图画包含植物、海星、船只和鱼等这些在分析中经常出现的元素,并形成不同的组合。就像代表帝国的那类图一样,这系列图画在细节上也有很多变化,但某些元素一定代表同样的物体和情况,例如水底的植物代表母亲的性器,而通常图画里都只有两株植物,中间相隔一段距离。植物也代表母亲的**,因此当一只海星在两株植物中间时,几乎一定代表孩子拥有母亲的**,或跟母亲**。海星锯齿状的尖端则代表牙齿,象征婴儿的口腔施虐冲动。

在画图三时,理查首先画了两艘船,然后是那只大的鱼,以及周围一些小的鱼。在画这些东西时,他愈来愈热切又精力充沛,而在空白处画满了小鱼。然后他指给我看其中一只小鱼被“妈妈鱼”的鱼鳍遮盖,说:“这是最小的宝宝。”这幅画表示小宝宝鱼受到妈妈的喂养。我问理查他自己是不是在小鱼里面,他说他没有。他也告诉我说植物之间的那只海星是个大人,而比较小的海星是长大一半的人,解释说这是他哥哥。他并指出说,叫作“太阳鱼”(sunfish)的船的潜望镜“插到罗妮里面”。我说我认为“太阳鱼”是代表他自己(“sun”代表英文中的儿子son),而潜望镜插到“罗妮”(母亲)里面,代表他与他母亲**。

理查说植物之间的海星是大人,暗示这代表他父亲,而代表理查的则是甚至比“罗妮”(他母亲)还大的船只。他以这个方式反转了父亲—儿子的关系。在此同时,他也显示出他对父亲的爱,显示他希望弥补父亲,让代表父亲的海星在植物中间,占据满足的婴儿位置。

图三

这个段落的素材显示正向俄狄浦斯情结和性器位置(genital position)已经比较充分地浮现出来。如我们所见,理查以各种不同方式达成这点。其中一个方法是把爸爸变成婴儿——吸奶欲望满足,没有被剥夺的婴儿,因此是“好”的婴儿——他自己则占有了父亲的阴茎。

在此之前,曾在这类图画中以不同角色出现的理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小孩子。因为在焦虑的压力下,他撤退到理想化、满足而充满爱意的小婴儿形象。但此刻他头一次说自己不是画里的小鱼之一。我认为这进一步表示他的性器位置更加强化。他现在觉得他可以长大,变得有性能力。因此他能在幻想中跟母亲生下小孩,不再需要把自己放在婴儿的位置。

但是,这些性器欲望和幻想又引发其他不同的焦虑,而他企图不对抗父亲,只取代父亲的位置,因此化解俄狄浦斯矛盾的企图,也只成功了一半。在这个看似相当和平的解决方法里,我们同时在图画里看到证据,显示理查恐惧父亲会怀疑他对母亲有性欲,而紧密监视他,企图阉割他。因为当我对理查诠释说,他反转了父亲儿子的角色时,他告诉我,最上面的飞机是英军的飞机,正在巡逻。我们要记住,潜水艇的潜望镜插进“罗妮”,代表理查与母亲**的欲望。这暗示他想篡夺父亲的位置,也因此他会预期父亲怀疑他。我接着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他父亲不但被转变成小婴儿,也同时出现在“父母超我”(paternal super-ego)里,会监视他、试图防止他跟母亲**,并威胁要惩罚他(巡逻的飞机)。

我进一步诠释说,理查自己也一直在“巡逻监视”他的父母,因为他不但对他们的**很好奇,而且潜意识地强烈希望加以干扰,分开他父母。

图四则是以不同的方式显现同样的素材。理查在涂蓝色部分时,一边唱着国歌,解释说他母亲是皇后,而他是国王。理查已经变成父亲,并获得了父亲有性能力的性器。他画完之后,看着图画说,里面有“很多妈妈”跟他自己,所以他们“真的可以打败爸爸”。他指给我看说里面的坏父亲(黑色)很少。由于父亲已经被变成无害的小婴儿,似乎已经没有打败他的必要。然而理查对这样全能的解决方式不太有信心,如他所说,他认为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跟母亲合力打败他。焦虑的减轻已经让他能够面对跟父亲的竞争,甚至能够与父亲对抗。

图四

在理查用来增强性器位置的各种方法里,我们可以看到自我企图在超我与本我的要求间达成某些妥协。虽然理查的本我冲动借由幻想与母亲**,而获得满足,但是谋杀父亲的冲动则被避开,来自超我的谴责也因此减轻。但是超我的要求只有部分获得满足,因为父亲虽然侥幸存活,但他在母亲身边的位置却被篡夺了。

这样的妥协是儿童正常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每当不同原欲位置之间发生巨大波动,防卫机制就会受到干扰,而必须找出新的妥协。例如在前面的段落里,我就指出,理查在口腔焦虑减轻后,便试图在幻想里,把自己放入理想的、不会干扰家庭的婴儿角色,以处理他的恐惧与欲望的矛盾。但是,当性器位置较为强化,理查较能面对自己的阉割恐惧之后,不同的妥协就出现了。理查借由把爸爸跟哥哥变成他与母亲所生的婴儿,维持了他的性器欲望,同时避免罪疚感。但不论在任何成长阶段,只有当焦虑与罪疚感不会强烈到超过自我的强度时,这类妥协才能带来相当的稳定。

到目前为止,我非常仔细地讨论了焦虑与防卫机制对性器发展的影响,我认为若没有深入考虑原欲构成的各阶段,以及该阶段特有的焦虑及防卫机制,和两者之间的互动,就不可能完整了解性发展。

与内化父母相关的焦虑

在讨论图五与图六之前,我需要先说明一下。理查在前一晚开始喉咙痛,并有轻微的发烧,但因为是夏天,天气温暖,他还是来进行分析。如我先前所指出,喉咙痛跟感冒本来就是他的症状之一,即使状况很轻微,也会引发他极大的虑病焦虑。在他画出图五与图六的这次晤谈时间里,他一开始显得极度焦虑担忧。他说他觉得喉咙很烫,而且他的鼻子里面有毒药。接下来,他在极度抗拒下说出的联想是,他害怕自己的食物可能被下毒了。他多年来都一直感觉到这种恐惧,但这一次及之前几次,他都是在很勉强的情况下,才能在分析中谈论这件事。

在这次晤谈中,理查经常狐疑地看着窗外。有一次他看到两个男人在说话,便说他们是在监视他。这显示出他经常表达的被害恐惧之一,也就是害怕他父亲跟哥哥在监视迫害他,但最核心的恐惧是害怕父母秘密结盟对付他。在我的诠释中,我将这个疑虑连结到他对内在压迫者监控他、对付他的恐惧上——这也是他在较早分析时已经显现的焦虑。过一会儿之后,理查突然把一根手指尽可能地伸到他的喉咙深处,显得很担忧。他解释说,他在找细菌。我对他诠释说,细菌(germs)代表德国人(Germans)(跟我结合在一起的黑色希特勒-父亲),同时在他心里,也代表那两个监视的男人,也就是他的父母。因此对细菌的恐惧跟他被下毒的恐惧密切相关。而在潜意识中,他把下毒这件事连结到他父母,虽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显然这次的感冒激发了这些被害恐惧。

在这次晤谈里,理查画了图五跟图六。而我在当天唯一能得到的联想是图画六跟图五是同一个帝国。事实上,这两幅图是画在同一张纸上。

第二天,理查的喉咙已经完全复原,出现时心情截然不同。他活泼地描述他多喜欢今天的早餐,尤其是麦麸片,还表演给我看他如何大口咀嚼(他前两天都吃得很少)。他说,在吃早餐之前,他的胃很小、很瘦,往里面凹,“里面的大骨头”都“突出来”。这些大骨头代表他内化的父亲——或他父亲的性器——而在之前的分析素材里,代表他父亲性器的象征则是那只怪兽,或那只大章鱼。他们表达的是他父亲性器坏的一面,而怪兽“好吃的肉”则代表他所想要的父亲性器的其他层面。因为他之前曾把麦片拿来跟鸟巢相比,因此我把麦片诠释为好母亲(好**与乳汁)。他已经愈来愈相信有好的内化母亲,也就比较不害怕内化的迫害者(骨头跟怪兽)。

分析喉咙痛的潜意识意义,降低了他的焦虑,也因此导致他的防卫机制出现变化。理查在这次晤谈中的心情和联想明显表示出这项改变。世界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漂亮起来:他喜欢乡村的景致、我的衣服、我的鞋子,还说我很漂亮,也满怀爱与情感地谈论他母亲。随着他对内化迫害者的恐惧减轻,外在世界在他眼中也变好,变得更值得信任,他也更有能力享受周围的一切。同时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的忧郁情绪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轻躁的情绪,让他否认他恐惧受到迫害。事实上,是因为焦虑减轻,才能导致对抗忧郁的躁动防卫机制出现。但是理查的轻躁情绪没有一直持续。在他之后的分析过程中,忧郁和焦虑仍一次次出现。

到目前为止,我只论及理查与身为外在客体的母亲的关系。但是从他之前的分析就可以清楚看出,母亲身为外在客体的角色,一直与她身为内化客体的角色互有关联。为了论点清晰起见,我把这一点保留到现在,才以图五跟图六来解释,因为这两幅画生动地点出了内化的父母亲在理查心智生活(mental life)中扮演的角色。

图五

图六

在这次晤谈里,理查拿起他前一天画的图五跟六,开始对它们做自由联想。由于他的忧郁和虑病焦虑已经减轻,因此他此时能够面对潜藏在他忧郁背后的焦虑。他指给我看说,图五看起来像一只鸟,而且是“很恐怖”的鸟。最上面的浅蓝色是一顶皇冠,紫色的小点是眼睛,鸟嘴则“张得很大”。从图画中可以看出来,鸟嘴是由红色和右边的紫色部分组成,也就是由一向代表他自己跟他哥哥的颜色组成。

我对他诠释说,浅蓝色的皇冠显示这只鸟是他母亲——之前分析素材里的皇后,理想的母亲。但现在这只鸟变得贪婪,有破坏力。她的鸟嘴由红色跟紫色组成,则表达了理查把自己(跟他哥哥)的口腔施虐冲动,投射到他母亲身上。

从这项素材来看,理查已经朝面对自己的精神现实,有了重大的进展,因为他能够把自己的口腔施虐冲动跟食人冲动投射到他母亲身上。除此之外,如图五所示,他能容许母亲“好”的跟“坏”的层面,也就是通常被分隔很远的这两种层面的原型——他爱的好**,跟他厌恶的坏**——更加接近。事实上,我们也可以在这幅画里看到他以分割和孤立作为防卫机制,因为图画的左手边完全都是蓝色,但在图画右边,母亲是“很恐怖”的鸟(张开的鸟嘴),同时又是皇后(浅蓝色的皇冠)。理查不再那么否认自己的精神现实之后,才比较能面对外在的现实,肯定事实上他母亲确实曾让他感到挫折,引发他的恨意。

在我诠释了图五之后,理查一再坚决地反复说这只鸟看起来“很恐怖”,并对图六做了一些联想。他说图六也像一只鸟,但是没有头,而下面的黑色则是从它身体掉下来的“很大的东西”。他说这全都“很恐怖”。

理查是在前一次晤谈时间内画出这两幅图画,当时他深受焦虑困扰,无法对图画做联想。但此刻焦虑稍微舒缓,他因此能做联想。

图七

男孩案例的总结

理查无法建立稳定的性器位置,很大的原因是他无法处理发展早期阶段的焦虑。坏**在理查的情感生活中扮演了重大角色,因为他在吸奶时期很不满足,因此有强烈的口腔、尿道及肛门冲动与幻想。理查对坏**的恐惧,在某种程度上被好**的理想化抵消掉,因此还能维持对他母亲的爱。**的坏特质与他对坏**的口腔施虐冲动大部分都被移转到他父亲的阴茎上。此外,他还对父亲的阴茎有强烈的口腔施虐冲动,这些冲动来自于早期正向俄狄浦斯情境中的嫉妒与怨恨。他父亲的性器因此在他的幻想里变成一个危险、会咬人、有毒的东西。他太过恐惧阴茎是外在与内在的迫害者,因此无法发展出信任,相信阴茎具有好的、创造性的特质。因此,理查早期女性位置(feminine position)的根源受到被害恐惧干扰。这些在反向俄狄浦斯情结中感受的困难,与他因为对母亲的性器欲望而产生的阉割恐惧,两者产生交互作用。伴随这些欲望而来的对父亲的厌恶,以及表现出来的想咬掉他父亲阴茎的冲动,导致他害怕被以同样的方式阉割,使他更加潜抑自己的性器欲望。

理查的病征之一是他的活动和兴趣愈来愈受到抑制。这与他严重潜抑自己的攻击倾向有关,而这种潜抑在他与母亲的关系中特别明显。在与父亲和其他男人的关系中,他的攻击性比较不受潜抑,但仍因恐惧而受到相当限制。理查对男性的最主要态度就是要安抚可能的攻击者和迫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