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在转角处遇到K太太,并且说有坏消息要告诉她。此时,载理查回饭店的保罗正好开车经过,理查便指给K太太看,保罗与K太太相互点头示意。理查相当高兴,还说他希望K太太有机会能见见保罗,他人真的很好。接着,他说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不过他想等进去房间之后再告诉她。理查甚至等到K太太和他都坐定了才开口(这也是夸张的一种表现),他告诉K太太说,今天一大早他就发现爸爸病奄奄地躺在地上,而且几乎昏迷。他马上去叫妈妈过来,妈妈“冲进房间”,接着保罗也来了,他们一起把爸爸抬到卧室的**去。理查以戏剧化的方式描述整个事件,一方面很高兴自己尽了一分力,并且能转述如此重要的事件,但同时也显得忧心忡忡。他还说,他希望父亲能尽快康复。理查巨细靡遗地描述父亲接受照料的过程,显示父亲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小婴儿,而他自己则变成照顾婴儿的大人。【先前的素材显示,借由父子角色的对调,理查就能够克服嫉妒,并维持对父亲的爱与怜悯。他问K太太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K太太表示同情时,他相当高兴。理查说,他也把这件事告诉旅馆里的每个人,后来又改口说不是每个人,而是一些人。他告诉K太太说,他到周末之前都必须一个人住在X地,还说幸好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也比较不害怕了,可以自己一个人住。理查解释说,父亲会病倒有两个原因:一是X地太闷热,二是他太努力工作了,而且上个冬天他相当辛苦(这时理查看起来真的很担忧)。他说爸爸不用动手术,他原本以为要,幸好不需要,不然爸爸可能会承受不了。叙述这个事件的过程中,理查一再强调自己尽力了,并且说爸爸太重,所以他一个人没办法抬得动。讲完所有细节之后,理查有了很大的转变。之前在描述的时候他故作泰然,但看得出他内心相当激动,而且脸上充满生气,表情也相当丰富。现在他变得很不安,脸色顿时转为苍白,同时显露出焦虑及被害感。他又试图要翻看昨天留在房里的袋子,还踢了踢那些柱子……理查回到桌前坐下,再度提到父亲生病的事,并且说父亲不用动手术是好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小刀,说这次他不用向K太太借,他自己带来了。他打开小刀,开始用它来刮柱子。接着,他走到窗户前,背对着K太太,然后用小刀敲自己的牙齿。
K太太诠释说,昨天他在心中以两种方法对付入侵的父亲。首先,他把绿头苍蝇先生与绿头苍蝇太太赶出去,但发现这样其实是把它们赶出家园,使它们在外遭受风吹雨打。
这时,理查打断K太太的诠释,问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K太太诠释说,他帮蛾开刀,最后还杀了它;蛾就代表着爸爸。刚刚他试图要用小刀把柱子切断,表示他害怕自己已经攻击了父亲。父亲真的病倒时,他会觉得是自己造成的[欲望的全能感](omnipotence of wishes)。由于他觉得罪疚,同时想惩罚自己,所以就拿刀子指着自己,并敲打自己的牙齿。
K太太诠释的时候,理查渐渐平静下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而且显露出深受撼动以及有所理解的神情(在我看来,他此时的领悟几乎是有意识的)。然而过没多久,拿着小刀的理查变得相当具有攻击性。他先是对那些木头柱子又砍又切,接着沿着窗台刮出一条线,然后又试着要割坏桌子,还差点把那些女童军的袋子割开。K太太说他不应该这么做。同时,他也频频把刀片放到嘴里。K太太警告他这样可能会伤到自己,他才停止。接着,他又到处走来走去,手上的刀子不仅打开,还指着自己,万一滑倒就可能会受伤。K太太再次警告他,他才把小刀阖上(注记Ⅰ)。
K太太诠释说,理查觉得那只受伤且被支解而死亡的蛾——父亲就在他体内;父亲的病以及对父亲死亡的恐惧加深了这种感觉。理查想把这个生病的、危险的或死亡的父亲从体内赶出去,所以把刀子转过来对准自己,代表伤害或甚至是杀死自己。木头柱子代表爸爸那巨大的性器官,他也认为那柱子在他体内,并且在里面遭到攻击;破坏桌子或割坏窗户的动作都是代表这个意思。他对自己的攻击欲望感到十分罪疚,所以想惩罚自己。
理查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痛苦,并且说他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
K太太诠释说,他之前提到让爸爸生病的原因之一是“闷热的X地”,而这也是指K太太与分析工作。K太太已经变成了受伤的妈妈,同时体内含有因为受伤而变得危险的爸爸。理查感到万分罪疚,所以想把爸爸的病归咎于代表坏妈妈的K太太。
理查在游戏室里四处查看,并且走到厨房去把火炉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些煤灰。他用斧头敲了敲沥水板,不过动作很小心,还特地指出那些原本就在上面的痕迹。他也拿斧头敲炉管,并且说,如果这是他家的话,他会把所有东西都打烂。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害怕她、妈妈及自己的内在里面含有巨大的、被摧毁的父亲性器官;现在他觉得这个内在特别危险,是因为害怕父亲的死亡。他认为除了把K太太与他内在的这个性器官打烂,或动手术把它取出之外,别无选择。他刚刚用小刀切了很多东西,接着又拿斧头敲打沥水板和炉管。他或许认为只有手术才能根除爸爸的病(注记Ⅱ)。
理查又从炉子里清出更多煤灰。之后,他开始查看其中一个袋子,还勉强把手伸进去了一点,不过仍然猜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再度表示里面装的可能是熊,也问说别人会不会介意他把袋子打开或切开。接下来,理查开始扫地,并且说他想把房子扫干净给其他人使用。他还找到一支厕所用的刷子来刷马桶,刷完之后很高兴看到马桶干净多了。理查忙着清理房子的过程中,只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英国皇家空军最近有没有空袭行动。
K太太诠释说,理查现在试图要寻求另外一种方式来面对恐惧。如果他能够把K太太、妈妈及自己内在那些危险的“大号”(现在在他心中就是甲虫、蛾,及危险的父亲性器官)都清干净,或许就能够让每个人都重修于好。这表示他想根除父亲体内的病源,也代表他认为自己那些常常用来当作炸弹的“大号”,或许就是让父亲生病的罪魁祸首。
理查继续在房间里及厨房四处探索,随后在某个储柜里找到许多以前从来没碰过的东西。他打开了几个盒子,也拿出一些东西来看,但仍然像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一个个放回原处,主要是害怕那些女童军会发现他动过。他还拿起一本书翻看里面的图片。这时,他的情绪比刚才平静许多。他频频问K太太今天有没有要去村里,听到她说要去邮局的时候,他相当高兴。
K太太问他为什么比较喜欢她去邮局,而不喜欢她去杂货店或史密斯先生的店。
理查回答说,她去邮局的话,就可以陪他多走一段路(事实上不然,邮局离游戏室反而比较近。)
K太太指出,他比较喜欢邮局和鞋店的原因是里面只有女店员,这样他就不用害怕那些“可怕的”男人,包括K先生、史密斯先生、伊凡斯先生与杂货店老板。
很明显地,理查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为父亲的病感到悲伤。他描述父亲如何被抬到**照料的时候,父亲在他心中已经转变成婴儿,而他对父亲有很深的怜悯之情。这次晤谈时,理查最主要的情绪是内在危险(他自己与妈妈的内在)所引起的被害感以及强烈的修复欲望(注记Ⅲ)。虽然理查一再地攻击房里的各种物品,但他的攻击主要针对的是内在迫害者,从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频频注意外面的路人,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到了路上之后,他对经过的小孩或大人也都没什么兴趣,但这时他的情绪已经有所转变,他变得既严肃又悲伤。与K太太道别时,他看起来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对父亲生病的担忧与焦虑显然在这时又浮现出来了。
第六十一次晤谈注记:
Ⅰ.我曾指出,分析师有时候必须避免儿童对自己做出任何伤害,而我现在要补充的是,防止儿童伤害自己也同样重要。
Ⅱ.引起攻击欲望的一项重要刺激因素,即来自于想借由扯出或切断被视为是客体内含有的坏东西来拯救客体,这个机制对于理解儿童的破坏行为相当重要。举一个我所观察的案例来说:有一位四岁小男孩对于母亲怀孕感到十分焦虑,虽然他很期待宝宝的出生,但也觉得相当嫉妒。我认为他也会因为妈妈怀孕的时候经常感到不适,而害怕她肚子里面装的是坏东西。他不断地把床单、屏风的布幕还有自己的睡衣都一一剪破,要阻止他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所有的剪刀都收起来。这些攻击显然有一部分是针对自己而来,原因是他觉得自己体内含有妈妈及宝宝;另一部分则是为了要拯救妈妈,在他的幻想中,妈妈里面含有又坏又危险的宝宝。这个小男孩的破坏行为显然与母亲怀孕有很大的关联,但就其他许多儿童来说,纵使母亲没有怀孕,也会产生破坏东西的需求。我坚信,即使有其他焦虑产生,儿童一直都会有探索母亲身体的强烈需求,以及除去母亲体内可能怀有的宝宝或坏阴茎的欲望,就算母亲没有怀孕也会如此。
Ⅲ.这次晤谈时,我将诠释的重点放在理查的被害感上。然而,我同时在思考的问题是,除了被害感之外,悲伤与忧虑的情绪也显而易见,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的诠释是否足够。不过,从整个晤谈过程来看,理查的被害感在最后结尾时已有所纾缓,显示我的诠释仍是适当的,而我过去的经验也大都如此。此外,他在最后转变成哀伤并陷入沉思,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样的情绪是因为被害焦虑经过诠释之后才显现出来。
我在多处曾指出,被害焦虑往往会因为忧郁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而增强。被害焦虑的强化,也表示爱、怜悯与罪疚感都被扼阻了。此外,倘若婴儿在出生之后就有非常强烈的被害焦虑,其忧郁心理位置就无法修通。面对强烈的被害感时,个体便无法让忧郁与罪疚的痛苦显现出来并经验这些情感。在临床工作中,我们可能必须与患者的被害感长期抗战,并且必须加以诠释。我们知道每个人多少都有某种程度的罪疚感与忧郁,这能够帮助我们有更敏锐的洞察力,去发现在分析过程中这些情绪可能显现的任何迹象。相反的,也有许多案例是一开始只看到忧郁以及对抗忧郁的防卫机制,这时,我们就必须谨记被害焦虑同样也在运作,而且必然会在分析过程中显现出来。
总而言之,分析时必须专注于处理当下最主要的情绪,同时提醒自己其他焦虑情境迟早也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