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再度前往K太太住所附近与她会面,他很清楚这样的行为等于是占K太太的便宜,便以故作轻松的态度掩饰自己的羞愧。他问K太太会不会猜是谁在等她——有没有想过可能是K先生?他说现在他没事了,耳朵不痛了,感觉很好,他今天还穿了新衣服。K太太去拿游戏室的钥匙时,理查在外头等待。她出来之后,他问她见了谁,是不是只有那位老太太(保管钥匙的人),还是有其他人也在?一路上,理查处处提防,也很注意每个经过的人。他不时转过身去查看,就算没有转身,似乎也很留意身后的动静。他说今天是星期日,所以不会遇到史密斯先生,并且指出史密斯先生平时早上从家里走去上班的那条路。他说今天路上的人不多,反正现在他也不怕遇到人了,但他又喃喃地说,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来到游戏室后,理查说他没有带舰队来——他不想带。他去喝了口水,随后就跟K太太要了画本。接着,他又改变心意,要K太太把整个篮子都给他(里面装有玩具、画本和铅笔)。他迫不及待地又翻又找,也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他先看刚刚拿出来的小**秋千,接着便焦虑起来,说这个秋千不太对——有一边好像松了。才一说完,他就马上把秋千放回篮子里,再把篮子推到一边,说这是受伤的妈妈。理查开始画画(第五十张图),这也是一张铁路图,里面还有火车从“罗斯曼”(Roseman)开往“汉姆斯威尔”(Halmsville)。不过,他又把Hamsville拼成了Halmsiville。K太太指出这一点后,他再次强调说,他想写的是Hamsville,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写错了。他承认了这个错误,一方面也感到惊讶,而且马上改正,但对于Halm却没有进一步的联想。理查的忧郁加深了,也愈来愈无法配合分析。他把铅笔放在纸上当作火车,然后说火车要从“罗斯曼”开往“汉姆斯威尔”,另外也有其他火车从“威灵”(Valeing)驶向“路格”(Lug),两条铁路在中间交会。这时,理查频频将黄色铅笔放进嘴巴里。
K太太诠释说,图中的两条铁路在中间交会,表示代表阴茎的“罗斯曼”可能会变成危险的鲸鱼,不过他试图要否认这一点,所以只让当作火车的铅笔从“罗斯曼”开往“汉姆斯威尔”。他之所以否认这一点,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耳朵(即“路格”【lug在英文的俚语中有耳朵之意。——译注)要开刀。他觉得鲸鱼(也就是内在的坏爸爸——性器官)正在入侵他的耳朵。
这时,理查把暖炉打开,并且望着里面的发热管渐渐变红。
K太太诠释说,发热管就代表他那正在发红的耳朵。
理查表示同意,但随后他又把暖炉关掉,说它们现在又变白了。
K太太诠释说,他担心与内在的坏爸爸(鲸鱼)搏斗之后,耳朵就不会再白回来了。他的耳朵也代表性器官,而他对于再次开刀的恐惧与之前性器官开刀的可怕经验有关。昨天,他问K太太说,如果暖炉是她的,他能不能把坏掉的发热管拔掉,发热管就代表父亲的危险阴茎。此外,他还担心只要关了暖炉,就会把K太太内在跟他内在的所有东西都杀死。她提醒说,关掉暖炉之前代表结束妈妈与K太太内在的生命。先前他梦中那辆有很多车牌的黑色车子(第九次晤谈)就代表死去的妈妈与死去的小孩,而这跟开关暖炉的动作有关联;开代表生,关代表死。
理查一脸不高兴地说他不想听了,只想出去。他看了看四周,但什么也没说,跟以前大不相同。接着,他说庭院里面有这么多野草是很糟糕的事,应该要好好整理才对……回到房间后,他在纸上不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但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在上面涂鸦……理查问假如分析师真的生起气来的话,会不会对他自己或病人造成伤害。
K太太诠释说,理查觉得自己已经伤害了她,所以不相信她不会生气。他想把庭院里的杂草拔掉,让它恢复整齐,表示他想把坏宝宝与性器官扯出来。关掉暖炉有一部分也是指这个意思,可是他又害怕这样会导致妈妈死亡。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但没有用涂鸦盖过,表示他坦承自己一旦在愤怒或嫉妒的时候,就会危害K太太与妈妈。
理查说,这是没有用的。K太太问他是不是指分析工作,他说是,他知道分析工作有帮助,但他还是会觉得这是没有用的。
K太太问理查,是不是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他,他才会这么认为。
理查承认了,并且说他很担心K太太离开的事。只剩下短短几星期的分析,真的能够帮助他、真的有用吗?
K太太回答说,即使只有短短几星期的分析也是有价值的。
理查看起来稍稍宽心了一些,并且开始画第五十一张图。不过,在画之前他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K太太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在家里吗?她跟K先生用什么语言交谈?是奥地利话还是德文?K先生在上次战争的时候是不是与英国敌对?匈牙利与奥地利是不是站在德国那一边?K先生的领子与领带的样式是不是跟他身上的一样,还是比较老气一点?他的教名是什么?(理查显露出相当焦虑且极具被害感的样子。)
K太太诠释说,晚上的时候,他非常担忧她,现在这个忧虑因为她即将长久离开他而加深了。他害怕她会变成邪恶的畜生妈妈。在他的幻想中,这个邪恶的妈妈里面充满了邪恶的畜生爸爸。这让他对代表爸爸的K先生愈来愈好奇,还想知道K先生的阴茎究竟是那有毒、发红发热而且会吞噬的鲸鱼(也就是会危害K太太),还是好的“罗斯曼”。不过,他对妈妈及自己的内在也有同样的恐惧感。K太太提醒说,之前画中的那只老鹰(第四十九张图)代表被下毒而且有毒的黑色妈妈,里面还含有鬼魂爸爸。
理查看了看这张图,开始变得畏缩,说它很吓人。接着,他在浅色的区块里面画了一个椭圆形。
K太太诠释说,现在这个张开的嘴巴代表被吞噬而且会吞噬的父母。
早些时候,理查曾经问K太太能不能把星期二的晤谈时间延后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搭火车回来X地,而不用坐公交车,坐公交车又累又不舒服。【理查应该是星期一与父母一同回去Y地,星期二再自己回来X地。
K太太说她很抱歉不能改时间,不过她说她会打电话给妈妈,看看能不能有其他安排,让他不用坐公交车回来。
一听到她说无法延后晤谈时间,理查的脸色顿时惨白,眼中也泛着泪光。后来K太太说会跟妈妈讨论一下这件事的时候,他才稍为平静下来,但这件事显然让他大受打击。
K太太诠释说,只要她不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似乎就立刻从好妈妈变成会弃他于不顾、让他孤军奋战的希特勒妈妈(注记Ⅰ)。
理查继续画第五十一张图。他问K太太知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然后说它是齐柏林飞船,炸弹就从它中间落下。尼尔森的右侧及左侧分别有炮弹往上发射。一架英国的军机正在轰炸齐柏林飞船,军机的右边还有一颗炸弹。画完这个部分之后,他在尼尔森下面画了一条线,线的下方只有一只鱼。这时,理查陷入极度忧郁的情绪之中。
K太太问这只鱼代表谁。
理查说是他自己。
K太太诠释说,齐柏林飞船是K先生与K太太,他刚刚再度问到他们之间的关系。K先生与K太太就代表坏的或可疑的父母正在摧毁英国的好父母,但他们也被上方那架代表理查的英国军机给杀死。不过,理查觉得他一旦杀了坏父母,就会连好父母也一起杀害,因为他知道好父母与坏父母其实是同样的人。这次晤谈时,理查再度对能够帮助他的K太太表示喜爱;然而,她也代表间谍妈妈,而且会用敌人的语言跟爸爸(K先生)交谈。最后,理查觉得自己杀了所有人,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而已,也就是分隔线下方的那只鱼。
理查迅速地在下面加了第二只鱼、一些海星和几株海草。
K太太问第二只鱼是谁。
理查回答说是保罗。他看了看这张图,思考了一下子之后,改口说这只鱼是K太太,然后在上面写了K太太。他还说,其中两只海星是他的金丝雀,另外一只是巴比。接下来,他从Ⅰ开始飞快地写下许多数字。K太太问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思,他回答说,他只是想把空白的地方填满。
K太太指出这些数字可能代表人。
理查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是小孩。他再度望了望第五十一张图,然后说这是一张哀伤的图。
K太太诠释说,这张图表示他的家人、K太太与全世界都将消失,只留下他一个人,表达了绝望的心情;昨天的舰队游戏也有同样的情况,整个英国舰队都沉没了,只剩代表他的驱逐舰存活下来。不过,他的孤独并没有持续太久,之后他就马上加了第二只鱼(先是代表保罗,后来代表K太太),表示他还是存有一线希望。在他昨天的幻想中,美国最后还是对英国伸出了援手,代表尽管他有许多恐惧,却仍然希望这个分析工作日后能够继续下去,而好妈妈与他自己都能存活下来。【关于这一点,我又想到了更进一步的诠释。为了让妈妈复活,理查必须要给她许多小孩(数字),不过从最近这几天的晤谈中,可以明显看出他极度害怕**,也怕会被父亲攻击与惩罚。他也非常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有性能力,以及是否能够拥有一个具生殖能力的好阴茎。我也特别注意到在这次晤谈时,我无法有效地减轻理查的忧郁。
晤谈过程中,理查有几次望向窗外,并且注意经过的路人。他说有一位女士长得很好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一群小孩子经过时,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躲起来,反而说:“他们看见我也没关系。”甚至是当他的敌人,也就是那位红发女孩与她的一群朋友经过时,他也没有躲藏,反而板起一张脸,还抬了抬下巴,显然试着要面对她们。明天,理查父亲即将回家,而他的忧郁与罪疚感也因此加深了。他对星期日的晤谈有着矛盾的情绪;以后不再安排星期日晤谈,他就可以安心回家过周末,但是他也会感到更加失落与罪疚。他有问K太太星期日是否会与其他人会面,并且表示说,既然没有要见他,也希望她不要见别人。他也知道,星期日要不要安排晤谈,完全是看他的意愿。
前往村庄的途中,理查特别注意周遭的人事物。他问K太太是不是要去伊文斯先生那边买周日的报纸(早先他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现在又重复问了一遍)。理查带着得意的口气告诉K太太说,她今天去不了杂货店,村里面只有一间店开着,就是药局。
一路上,理查还会不时停下来观察经过的人。不过,他一看到几天前捡到的那只小猫,就卸下心防了。他的脸上又有了光彩,而且要K太太走近一点看看那只正坐在墙上的小猫。他抚摸着小猫,问K太太是不是也觉得它很可爱,然后开始跟猫说话,要它乖乖回家,不要再迷路了。理查的脸部表情或是整个态度上都有很明显转变,从忧郁、被害、怀疑与警戒的状态,转变成充满了爱与温柔。
第五十九次晤谈注记:
Ⅰ.许多精神分析师将受挫视为导致被害焦虑与攻击性的原因。过度挫折确实容易强化被害焦虑,但我在此仍要再次强调,有强烈被害焦虑的儿童(成人亦然)特别无法承受挫折,是因为在他们的幻想中,挫折会让客体转变成与敌人联盟的迫害者。我认为自出生即开始运作的摧毁冲动之投射跟这一点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