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次晤谈(星期六)(1 / 1)

理查在转角处等待K太太,见到她时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扭到”脚了。进到游戏室后,他说今天要跟爸爸去钓鱼,并且开始详细地描述他们的计划。他说他们还未取得钓鲑鱼的许可证,不过他希望能钓到一只鳟鱼。爸爸帮他带了一支钓竿过来。理查还说他买了一本很大的画本要在家画,他的那本比K太太带来的大了一倍,而且很便宜,不知道K太太之前是不是买贵了。他在家里画了铁路,现在迫不及待想继续画下去。不过,理查决定先计算每个人在之前画过的“王国”中拥有多少领土。他把最早画的两张王国摆在旁边,并解释说,这里面不只有他的家人,还有其他的颜色。每当他发现妈妈的领土跟他相差不是太远时就会很高兴,显然为自己拥有的领土往往比妈妈多而感到罪疚。他算了几张之后就放弃了,然后说他画的图很多,画本都快被用完了。接下来,理查开始画第三十九张图,画的时候,他微笑着告诉K太太说,昨天晚上爸妈的房里发生一件事:有一只老鼠跑进去偷吃了两块饼干。妈妈太怕老鼠了,所以根本不敢下床去赶那只老鼠,他觉得爸爸一定也怕老鼠。老鼠还爬到爸爸的钓竿上。理查叙述的时候带着笑意,显然觉得自己比爸妈厉害多了。他说如果是他在房间的话,一定会拿爸爸的拖鞋把老鼠赶出去。他以戏剧化的方式描述整个过程,而且把情境中的父母与自己都演出来。他还说他是“小羊赖瑞”(儿童广播节目中的一个著名角色)……理查最先画的是“伦迪”站(Lundi),以及一条通往“威灵”的铁路。他说“伦迪”这个名字会让他联想到疯子(lunatic),还有一位成天在X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疯”男人;他的头发是红色的,可是差不多快秃了。接着,理查又画了几条通往“罗斯曼”与其他车站的铁路,并且说从伦迪到威灵的铁路没有支线。这时,有一辆火车轰隆隆地从“伦迪”出发前往“威灵”,K太太就坐在这班火车上准备要去钓鲸鱼,他也想钓鲸鱼,所以就跟K太太一起去。

K太太诠释说,理查认为爸妈昨晚有**,而疯子就代表正在与妈妈**的爸爸。爸爸的头已经秃了,目前也无所事事,就跟那位“疯”男人一样。老鼠代表爸爸的性器官,它偷吃的东西就是妈妈的**(两块饼干)。理查因为被赶出房间而怀恨在心,所以妈妈被攻击是如愿以偿的事。老鼠也代表理查及他的性器官,而他的性器官正在攻击爸爸的性器官——钓竿。他觉得自己比父母厉害,是因为他蒙骗了他们,把自己假装成像小羊一样无辜又害羞。他不仅希望妈妈被攻击,也希望K太太被攻击,原因是她即将离开他并且前往伦敦去照顾其他病人。K太太代表的是与爸爸或保罗联合的妈妈。理查十分怨恨K太太不能继续帮他分析,因而对她更加不满。K太太原本在“伦迪”——伦敦,表示她在伦敦会遭受疯狂的坏希特勒爸爸虐待。他刚刚说从伦迪到威灵的铁路没有支线,意指坏爸爸占据了妈妈的内在,容不下其他人的阴茎,也就是容不下他的阴茎。轰隆隆急驶而过的火车,代表吓坏了的K太太与妈妈正拼命想逃离疯狂的希特勒爸爸。理查同时也想保护K太太与妈妈,所以上了同一班车,想帮K太太抓住那只坏鲸鱼——希特勒的阴茎。理查觉得他应当阻止疯狂的爸爸并且保护妈妈,可是他也会感到恐惧,所以宁愿假装成一只无辜的小羊。况且,爸妈之间的事也容不得他介入(没有支线)。K太太提到流浪汉绑架并伤害妈妈时他内心的感受,并且说他对昨晚的事感到既得意又罪疚;他一方面希望父亲在**中伤害妈妈,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拯救妈妈……(注记Ⅰ)。

理查开始在铁轨上画枕木,并再度表示要等枕木画完之后火车才可以通行,不然会不安全。

K太太诠释说,他想攻击父母,所以觉得父母岌岌可危。只有在他睡觉的时候(他就是枕木),父母才是安全的;相反的,也唯有等父母睡着之后他再发动攻击,才不会有事(老鼠代表他)。父母醒着的时候,他就必须装得像小羊一样乖巧。

理查说,他非常期待那场搏斗。

K太太问他指的是哪一场搏斗?

理查回答说,他指的是钓鱼。他要把鱼当作是鲸鱼一样跟它们搏斗,他会先用鱼饵引诱他们上钩。为了甩掉鱼钩,它们会用鼻子去撞石头,然后被杀死、吃掉。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想吸吮并吃掉爸爸那吸引人的阴茎(“罗斯曼”、鱼、鲑鱼)。然而,由于他痛恨爸爸的阴茎,并且把它当成鲸鱼来攻击,所以爸爸的阴茎在他体内会变成鲸鱼,而且跟章鱼一样是敌人。她也指出,理查刚刚又在咬黄色铅笔了。

理查指着从“罗斯曼”通往“约克”(York)的铁路说,“约克”听起来像“博客”(pork),【pork是猪肉的意思。——译注而且中间还会经过像火腿的“汉姆斯威尔”。

K太太诠释说,所有的好东西都集中在图的某一边,表示他心中有某一部分认为爸爸与阴茎是好的;另外一部分却认为他们会危害或摧毁妈妈。他觉得自己体内含有好阴茎,也有相互争斗的父母。

理查又把铅笔放到嘴里吸吮。他说他想问K太太一个问题,而且她一定要回答:是不是有规定精神分析师不能生气或是失去耐性?这样会对他们的工作造成伤害吗?他好奇地望着K太太。

K太太诠释说,她代表妈妈。理查觉得自己抢走了爸爸的好阴茎并且吞噬它,所以认定妈妈一定会对他有敌意。不过,他同时也希望K太太不会真的像妈妈一样;她是一位精神分析师,而她的工作就是要理解他的想法并且帮助他,所以她应该不会生气,如果是这样,他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她。然而,他刚刚突然很害怕K太太会变得跟妈妈一样愤怒,原因是他夺走了“罗斯曼”阴茎,而把疯子的阴茎留给她们。

理查又回去看以前的图画,并指着一张领土被切得很小块的王国(第十一张图),说这个王国是小孩,所以不能算在内。

K太太诠释说,这张图中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也都是小孩,表示他们不会彼此伤害,不过他也怀疑小孩是不是真的不会伤害人。

理查直盯着第二十一张图,似乎对它很感兴趣。他指着那只海星说:“你看!她在叫‘救命、救命!’我要去救她(注记Ⅱ)。”他还对K太太说:“颜色是你画的,记得吗?”(当时理查要求K太太为这张图上色,她照做了)。

K太太诠释说,这张图代表妈妈与K太太在求救,并且想摆脱疯狂的黑色爸爸。理查觉得自己要去拯救她了,也特别高兴自己现在有这种感受,原因是在这次晤谈中,丢下妈妈与危险的爸爸在一起所引起的恐惧强烈地显现出来。理查一再表示K太太与分析工作对他有益,显示她也代表会帮助他的好妈妈。因此,不论是把她留给疯狂的坏爸爸或是攻击她,都会使他感到更加罪疚。

理查好奇地望着第四十六次晤谈中画的那些战机。他说妈妈(后来在第四十七次晤谈中变为“巨人”)和巴比都存活下来了,但他又补充说:“不,这应该是我自己。”……接着,他说那两架被击落的德国战机是爸爸与厨娘。

K太太诠释说,他怀疑厨娘下毒害他(第二十七次晤谈),因此,被击落的爸爸与厨娘代表坏爸爸与会下毒的妈妈,而好妈妈与他自己生还了。

理查继续画图,现在画的线代表火车,他边画还边模仿火车的声音。火车开往各地,但没有任何一辆是从“伦迪”前往“威灵”。

K太太特别向理查指出这一点,并解释说,这表示理查对父母之间危险而疯狂的**感到恐惧,而且想阻止他们。他刚刚说想跟K太太一起去“威灵”钓鲸鱼,也表达了拯救她的意图。

理查在第三十九张图上继续画了一条新的路线:现在火车从“伦迪”开往“罗斯曼”,并且发出“骄傲的”嘶嘶声。

K太太指出,现在她和妈妈生气了,而且想把代表好爸爸的“罗斯曼”从理查身边抢走。她也解释说,理查在意妈妈拥有的领土数量没有他多,表示他希望将小孩还给她;他觉得自己抢走了她的小孩,也夺走了能够让她生孩子的“罗斯曼”。理查说他新买的画本比K太太带来的还要大,并且觉得捡到便宜,同样也是代表抢走妈妈所拥有的好阴茎与小孩。

理查将第三十九张图顺时针转了半圈,让“伦迪”与“威灵”变成在上方。他说这是一条蛇,所以火车才会嘶嘶叫。

K太太再把图转正,问他说这样看起来像不像章鱼。

理查非常同意这一点,还说他觉得K太太很厉害,居然能发现这一点(注记Ⅲ)。

晤谈结束时,理查说今天是大英帝国一位创立者的生日,而他的教名是塞西(Cecil),他问K太太知道他是谁吗?

K太太回答说是塞西·罗德兹。【塞西·罗德兹(Cecil Rhodes, 1853—1902),英国殖民家,也是南非钻石大王。他协助大英帝国顺利在非洲拓展殖民版图。——译注

理查很高兴K太太知道答案,并且补充说意大利有一个小岛就是以他命名,不过他说的时候似乎不太确定。

K太太诠释说,理查希望K太太与妈妈会对建立并维系家庭的好爸爸忠诚,也希望自己对他忠诚。然而,他刚刚提到的意大利是敌军之一,表示他怀疑K太太与妈妈其实并不可靠。理查对于外籍的K太太(意大利的小岛)的恐惧及不信任,也转嫁到妈妈身上。他一方面害怕妈妈会与他敌对,另一方面又担心要是妈妈最爱的人是他,这样她就会对爸爸不忠,并且与爸爸对立。

第五十一次晤谈注记:

Ⅰ.理查对于(借由施虐欲望)让母亲陷入与父亲**的危险中所产生的罪疚感,在第一次晤谈中(以及随后许多相关素材中)就已显现出来,也就是担心流浪汉会绑架母亲。我发现,儿童与成人会在各种情境之下,因为忽略妈妈、没有保护她,或甚至伤害她而自责,其背后的原因即始于上述这个潜意识幻想情境所产生的罪疚感。这个例子说明了一项重点,即罪疚感源于婴儿早期的施虐幻想,而分析师必须立即回溯到这些源头,才能根本地减轻罪疚感。

Ⅱ.理查对以往的素材产生极大的兴趣,并且能在评论时有更深的领悟与更强的信念,我认为这是“修通”所带来的成果。我发现在分析进行到某些阶段时,病患会回溯至早期那些没有被完全接纳的素材,并将其与当下的素材连结起来。这显示他有更深的领悟与了解,在自我整合上亦有所进展。

Ⅲ.从某个角度而言,最近几次晤谈的素材(特别是上次与这次晤谈)描绘出一些基本的心智历程。我曾提出的理论是(参见《关于婴儿情绪生活的一些理论性结论》〔1952〕,《克莱因文集Ⅲ》),将爱与恨以及与之对应的好客体与坏客体分裂——或在某种程度上将理想客体与非常危险的客体分裂,就是在早期阶段的幼小婴儿维持心智稳定的方法。我在《嫉羡与感恩》〔1957〕,《克莱因文集Ⅲ》一文中也特别强调早期分裂过程的重要性,幼儿一旦能够成功地将爱与恨及好客体与坏客体分裂(意指分裂程度不至于深到抑制整合,但又足以对抗婴儿的焦虑),就能够为日后区分好坏的能力奠下良好基础,也让他在历经忧郁心理位置时,能够多多少少将客体的不同面向统整起来。我认为促使原初分裂过程成功的一大关键因素,就是早期被害焦虑不能过度(这一点不仅取决于内在因素,也多少受外在因素影响)。回到这病患例上来看,在第五十次晤谈中,我让理查了解到他幻想中的玫瑰(父亲那令人钦羡的阴茎,也代表母亲的**)与鲸鱼父亲(具有迫害性的阴茎)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他在第四十八次晤谈中也指出,第三十八张图中的“威灵”其实“全部都在同一区”,而这代表鲸鱼充满了他的内在。这张图的左半边都是令他痛恨并且惧怕的客体——“伦迪”(伦敦)与“威灵”,而行驶于这两站之间的火车代表父母之间危险的**。图中左右两个不同的区域仅以一线相连。

这次晤谈的素材表达了好坏客体的区别,并且仅有一条线的连结;我认为这显示了理查在婴儿期之早期发展阶段并未完成的一个步骤。在此,我也要强调外化过程的重要性,这个过程在理查最近几次的晤谈素材中清楚地显现出来。他开始能经验到自己对内在客体的强烈情绪与焦虑,并且让这些情绪与焦虑以更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也能更聚焦于那些被他视为是真正邪恶的人(奥立佛与希特勒)。这显示理查试图找到更好的方式对抗被害焦虑。

我在第四十五次晤谈的注记中指出,投射性认同强度减弱,表示理查在客体统整上已经有所成果(在第二十五张图中,内在与外在客体和平共处,没有相互穿刺的情况)。投射性认同减弱意味着偏执与精神分裂机制及防卫减轻,以及修通忧郁心理位置的能力增强。此能力的增强与自我整合及客体统整的进展息息相关,而且似乎也是早期分裂历程进行得较为顺利的成果;这一点在这次晤谈即获得印证。然而,这个分裂过程并没有完全成功。理查先是指着图中代表“坏的”那半边(伦迪到威灵),说它看起来像一条蛇(表示他觉得这部分代表爸爸那像蛇一样的坏阴茎),但是当我告诉他两边加起来像一只章鱼时,他完全同意这个说法。他试图要将好妈妈与坏妈妈、好爸爸与坏爸爸以及父母亲彼此分离,但是都失败了。代表坏父亲的章鱼已经与另外一边的好父亲混在一起,而且占据一切。

我在注记中对于理查的转变及其背后之因素所做的说明,纯粹是从分析技巧与理论的观点来看,许多进展其实未能够维持下去。我的目的是要呈现分析过程中起伏不定的现象,而并未假设这些进展是长远的。如《序言》所述,这些转变的成果无法持续下去,主要是因为分析时间太过短暂。我们都知道,在分析过程中一再地反复经验,意即一个完整的修通过程(弗洛伊德),是维持分析成效的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