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次晤谈(星期三)(1 / 1)

理查迟到了几分钟。K太太从窗户望出去就可以看到他并没有在奔跑。他看起来相当镇定,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为迟到而道歉。他说他带了舰队过来,然后就拿出来开始排列。他把两艘战舰放在最前方,其他的则跟在后方。他告诉K太太,昨天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而且是非常不愉快的梦;他不想谈这些梦,而且他也只记得比较不可怕的那一段。他问K太太,在他来以前她有没有看到那些讨厌的小孩,特别是那位红发女孩。或者她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他们?他们对她怎么样?接着,他看到史密斯先生(五金行老板)站在对街跟一位男子交谈,那位男子正在修剪树篱。理查有时候会称他是“熊”(the bear)。他说史密斯先生人很好,很“亲切”,然后就走去水龙头那边喝水。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史密斯先生还在原地,就说他希望史密斯先生快点走开,不然他什么事也不能做。一逮到空档,理查口中就不断地念着:“史密斯先生,快走开……快点去工作。”之后,他还要K太太念三遍“史密斯先生,走开”,他说这样他就会离开了。K太太念了三遍,然后依照他的要求再念了六遍,最后又念了三遍。史密斯先生终于离开了,只不过是隔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走的,但是理查仍然认为是K太太的魔法奏效了。理查看着他离开,也望着那位与史密斯先生交谈的老先生,并且说事实上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很和蔼可亲,显然他也很纳闷自己刚刚为什么这么介意史密斯先生站在附近。这整个过程中,他也一边在移动船舰。首先他把尼尔森移到桌子的另一端,罗德尼也随后跟上,然后这两艘船就单独留在那边。隔了一阵子,整个舰队也全部移过去,理查说,他们都在等待敌人现身。

K太太诠释说,理查刚刚念着“史密斯先生,快走开”的时候,一边把尼尔森移到桌子另一端,表示他希望父亲走得远远的。昨天,他画了爸爸前往车站去搭车上班的路线之后,又把这条路加长,原因就在于他希望爸爸离得更远。K太太诠释说,爸爸在半路遇到的猪和驴子代表他的两个坏儿子——理查与保罗,他们想独占妈妈,所以希望爸爸迷路,甚至死掉。只要他对父亲产生敌意,父亲在他幻想中就会转变为敌人。

理查走到外面,把几株荨麻踩扁,然后看看四周,随即回到房内开始画画。画到一半,他突然问K太太说:“你什么时候会在家?我想找时间来看看你。不是要来做分析,只是想拜访一下。”

K太太诠释说,理查想把她当朋友,而不是分析师。他觉得这样他就不会怀疑或恐惧她和妈妈,并且希望她们一直都是浅蓝色的妈妈。K太太提到理查之前称赞她漂亮,还说她的洋装像银一样闪亮(第四十五次晤谈),可是说完没多久,他马上就说路上那位老妇人长相很可怕。他努力不要将K太太想成是与希特勒父亲联合起来,并且抛弃他的“邪恶畜生”母亲。因此,他希望K太太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并运用魔法赶走代表爸爸的史密斯先生。

理查回答说,他刚刚就想到K太太会这么说。K太太问他为什么,是不是他本来就这么认为,理查说是。过了一会儿,他问K太太分析结束之后,他还能不能来拜访她。

K太太说可以。

理查问K太太在伦敦是不是有很多病人,还问等一下结束之后她有没有要去村里,还有是不是会先去杂货店。他接着说,他不喜欢K太太去那里。

K太太问为什么。

理查回答说,杂货店最近,如果她先去杂货店,就只能陪他走一小段路。他问K太太昨天是不是有跟伊文斯先生买玩家(Player's)香烟,他看到她走进去,也觉得她可能有买到一些。理查愤愤不平地骂伊文斯先生是骗子、脏鬼。他说,伊文斯先生昨天跟妈妈说他没有卖玩家香烟,而且就算有也常常不卖给妈妈。接着,理查提到旅馆的经理,说他很讨厌,还很爱管闲事。

K太太问那位经理哪里让他讨厌。

理查先是回答说:“喔,他整个人就很讨厌。”然后开始抱怨昨天发生的事:经理跟他说不能摘庭院里面的玫瑰花,可是他已经摘了。

K太太诠释说,史密斯先生、伊文斯先生与旅馆经理都代表K先生和爸爸。他生气的原因有两个:他想要吸好阴茎,但是爸爸不给他,反而给了妈妈;现在妈妈的代表是K太太。他刚刚抱怨伊文斯先生都不卖香烟给妈妈,可是却卖给K太太(他这么以为);香烟也是代表爸爸的阴茎,而这时的妈妈就代表受挫的他。同时,理查也想独占妈妈,所以希望爸爸远离他们,甚至死掉。同样地,K太太也不应该有其他病人、儿子或孙子。然而,他对父亲其实又爱又恨,所以也会为他感到难过。他对父母都感到罪疚,所以希望他们能团聚。在一开始的舰队游戏中,他还是让罗德尼跟随尼尔森,后来小孩也一起加入。他们和平相处,只对希特勒爸爸有敌意。他说整个舰队都在等待敌人现身,可是敌人就是他自己;嫉妒而怀有敌意的他想攻击父母,并且破坏家庭和谐。

理查说他不信任K先生(一次大战时他与英国敌对),可是信任K太太。他再次问K太太喜不喜欢她的工作,也问她为什么觉得这个房间比较适合儿童,是不是因为这里比较安静?

K太太回答说,她以前解释过,这个房间是代替游戏室。

理查重复她的话说:“喔,原来这间是代替游戏室。”他问她是不是租下这个房间、有没有付租金。他之前遇到一位K太太的病人,想询问他的名字。他也在想,来见她的大人究竟会害怕什么,总不会害怕小孩吧?还是他们会害怕其他的大人?譬如,女人害怕其他女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糟了,世界上的大人比小孩多太多。理查明知道K太太不会透露其他病人的事,但就是忍不住想问(注记Ⅰ)……理查沉思不语了好一阵子之后,说他想了解精神分析是怎么一回事;精神分析对他来说很神秘,他想好好“深入了解”。

K太太诠释说,他对精神分析确实感兴趣,不过他其实想知道K太太所有的秘密。K太太与大人会面的时候,他会想进去她房间里看他们在做什么。他对于父母的房间也一样好奇,而刚刚说想“深入了解”的东西,意指父母的秘密、内心的想法以及性器官。理查主要的忧虑是经常不信任妈妈,而现在也不信任K太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保有可靠的、浅蓝色的好妈妈。他试图让自己相信K太太就像银一样闪亮美丽时,即再度表达了这个愿望,但由于K先生在一次大战时与英国敌对,所以他一直无法完全信任K太太。父母独处时,他会怀疑他们在**,为此陷入嫉妒与恐惧中的他,就在幻想中攻击父母。这时,他认为父母联合起来对付他,所以妈妈就变成了外国人、间谍与敌人。K太太提醒说,他接受手术的时候觉得妈妈与坏医生一同陷害他。

理查走到门外,回头望着K太太,然后问她年轻的时候头发是什么颜色。是不是黑色?还是浅色、金色,或白色?

K太太诠释说,他不想承认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原因是这样表示她很老,而他很怕K太太会死。

理查回答说,黑色也会让他想起死亡。他边说边把荨麻踩扁。

回到房间后,K太太问他现在愿不愿意叙述昨晚做的梦。

理查显露出阻抗,但仍然描述了这个梦:理查正在法庭上受审,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庭上有法官,法官看起来很和善,而且一句话也没说。接下来,他走去电影院,电影院似乎也是法院的一部分。然后,法院里面的所有建筑全都倒塌了。这时,他好像变成了巨人,并且用他那巨大的黑鞋子把倒下来的建筑一个个踢正。结果他真的让一切都恢复原状了。

描述这个梦的同时,理查也一边在画画(第三十八张图)。

K太太诠释说,梦中的法官跟昨天他被经理指责不能摘玫瑰花有关;摘玫瑰花代表盗走爸爸的性器官与妈妈的**。K太太提醒说,昨天他提到史密斯先生很“和善”之后,就马上走去水龙头那里喝水。除了史密斯先生之外,他刚刚提到法官很和善,以前也曾经说旅馆经理人很好。他同样觉得爸爸很和蔼可亲,但是当他想偷走爸爸的性器官与妈妈的**时,他幻想中的爸爸就会变得非常可怕。K太太指出,理查说梦中的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但实际上他的罪名就是摧毁了法院的建筑,那些建筑代表他已经摧毁但也想修复的父母。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巨人,表示他的内在含有巨人妈妈与怪兽爸爸,所以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与毁灭性[全能思考]。昨天他曾经提到巨人妈妈与怪兽,后来把所有削好的铅笔握在手里时,说有了这些他就可以杀死希特勒,代表他觉得自己体内含有力量强大的父母。他用巨大的黑鞋踢那些建筑,就说明了他其实就是摧毁它们的罪魁祸首。他在梦中并没有认罪,不过他那双黑色的希特勒鞋不单是用来修复建筑,其实也用来摧毁建筑及父母。

理查没有回应K太太的诠释,而是要她看第三十八张图。他说图中的每个人都要去不同的地方,而K太太正在搭火车去伦敦。

K太太问跟她往相反方向走的是谁(a)。

理查说是K先生,他们在交叉口道别,然后K先生就流着泪踏上旅程。

K太太提到晤谈一开始时,他喃喃念着要史密斯先生“走开”,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后来,换K太太叫他“走开”的时候,他就真的走了;至少理查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她要送K先生走,表示要爸爸离开的人是妈妈。接着,K太太问谁要往另外一个方向走(b)。

理查说是他自己,他要回老家去(Z地)。

K太太诠释说,图中的她要前往伦敦,表达了他对分析结束的恐惧。

这时,理查一脸担忧地问道:“你还没有要离开吧?”

K太太回答说,现在还没,但是大约两个月后她就要走了,也提醒理查说,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

理查垂头丧气地说,他可能也必须要去伦敦。

K太太诠释说,理查很担心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才让分析中断。刚刚他问大人会害怕什么,还说大人的恐惧比儿童更严重,就是在表达对未来的担忧。之前他曾说他很怕变成笨蛋。除此之外,他也害怕自己的摧毁欲望与危险性会导致好妈妈离开他、死亡,或是变坏;他对K太太的离去也有同样的感觉。

K太太诠释时,理查突然打断她的话,说他知道她的分析要收多少钱,是妈妈告诉他的。

K太太诠释说,治疗要收费这件事让他觉得很受伤,这表示她不是好妈妈,而且不是出于爱才喂养和帮助他。

理查回答说,他觉得她应该收费,因为她需要钱。

K太太说没错,但是收费会引起他的不信任感,所以他才会想把K太太当朋友一样来拜访她。

理查又问K太太晚上有没有要去电影院,她好像不太看电影。他等一下要跟妈妈一起去。

K太太诠释说,他希望她一起去。理查立刻表示同意。K太太还说,如果她没办法去看电影,他会觉得是自己造成的。

这时,理查决定要改变第三十八张图中的安排。原本K先生与K太太一同从X地出发,然后在交叉口的地方道别。理查则是独自从X地前往老家,所以途中并没有遇见K太太。现在,理查决定让K太太从伦敦回来,经过一个交叉口之后,会在下一个交叉口处与前往Z地的他相遇,然后他们再一起去X地,并且在那边遇到刚回来的K先生。图中有很多地方都写了“威灵”(Valeing)这个名字。理查说他们其实“都在同一区”。

晤谈快结束的时候,理查看着铅笔问K太太是不是带了新的过来,还有那些铅笔要多少钱。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认为她应该把收来的钱花在他身上。他刚刚问她是不是有付这间游戏室的租金,表示他认为K太太不应该是那种贪图收费的人,而会把一些钱用在他身上。

结束时,理查从窗户看到妈妈已经在外面等他了,K太太还在收拾东西,便问他要不要先跟妈妈离开,理查坚定地拒绝,并且说他想帮她收东西,也想等她一起走。理查走到外面看见妈妈时,对她说:“我觉得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就好像换了个国家一样——我现在是美国人了。”(注记Ⅱ)。

此次晤谈中,理查更加注意外面的动静。他的被害感加深,而且一直忧心忡忡。但他几乎都有响应K太太的诠释,唯一的例外是有关那场梦的诠释。

注:我在记录中找到一小段无法安插进去的素材,但这段素材确实属于此次晤谈。我在过程中曾经诠释说,理查对母亲有攻击欲望,而且想把她体内的小孩掏挖出来。理查的回答是,他早上吃了一个小孩;他在蛋里面发现一块可能长成小鸡的东西。他还说,他以前吃过几百次的蛋都不知道这件事,今天早上发现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吃了。

第四十八次晤谈注记:

Ⅰ.不论是分析成人或儿童,分析师都必须依据他对当下情况的了解,来判定沉默所代表的意义为何。许多病患在晤谈开始时会有表达上的困难,我认为这时最好给他们一点时间去克服。但是,如果沉默持续了十五或二十分钟之久,分析师就有必要去诠释其背后的原因,前一次晤谈的素材中也许就有线索。有时候沉默表达的是满足感,或是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与分析师共处所带来的愉悦感;在此情况下就不宜做任何诠释。等到病患再度开口说话时,往往会表示他很享受静静躺着的感觉,而且会觉得透过沉默与分析师接触,这显示他已经将分析师内化了。

理查在此时保持沉默,显然是在思考,而且是试图想了解自己,所以我并没有打断他。

Ⅱ.我曾指出,理查之前历经了内在危险情境(他与内在迫害者相互毒害)的强烈焦虑,而且这些焦虑经过分析(第四十四次晤谈)后,他的态度在第四十五次晤谈时出现极大的转变,也就是随着过往回忆的重现,他的注意力与情绪也转移至外在世界。这次晤谈中,他的攻击性与敌意不仅外化,也更直接地针对他认为是真实的坏客体——希特勒。先前,他对于父亲的好坏感受瞬息万变,导致这些客体关系都无法维持长久,所以他一直未能确定自己攻击的究竟是好父亲还是坏父亲。对抗外在敌人(也就是他提到要公开与奥立佛那一伙人决斗时所显露出来的攻击性)引起了他的被害恐惧,而他试图以躁症防卫来克服这些恐惧。然而,他对于自己及其他人的好坏感受之变动就没有那么快速,而这与分析师、妈妈、与爸爸的好坏两面能够进一步统整有密切的关系。这些外化与统整客体的过程所牵涉的是更进一步的自我整合,也包含在区分自体及客体各个部分的能力上有所提升。尽管自我整合与客体统整的过程能够带来纾缓的效果,却也会激起焦虑。第四十六次晤谈那张战机图就印证了这一点;图中,他自己同时身为德国与英国的战机,显示他在潜意识中更加领悟到自己同时具有摧毁性与爱之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