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通过讨论我在故事梗概中没有提及的一些片段,来证明这些假设。从这个角度汇整各种事件的时候,我不会依照书本或是法比安发展的时间顺序。我更愿意把它们当作婴儿期发展的某些特定方面的表现来加以考虑。并且我们必须记住,特别是在婴儿期,情绪经验不仅是连续的,而且在相当程度上几种经验会同时发生。
我认为小说中有个插曲,对于理解法比安的早期发展具有根本的重要性。法比安-弗格森在入睡时,为他的贫穷和无能感到非常沮丧,并且非常害怕自己无法再转变成另一个人。醒来时,他发现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比平时更精心地着装外出。坐在阳光下,他变得安然自得起来,所有在他身旁出现的脸孔都显得美丽。他也以为在这欣赏美景的当下,没有“任何欲火焚心的贪念”,这种贪念在过去极易毒害他真正严肃思考的时刻。相反,他只是赞美着,带着一丝近乎宗教的崇敬。他很快就饿了,因为他未进早餐,他认为是这个缘故,使他感到有点儿头昏眼花,同时他还体验到希望与喜悦。他发现这种快乐状态也是危险的,因为他必须打起精神,采取行动,将自己转变为另一个人。不过首先饥饿驱使他得找点吃的。【我认为:这种陶醉的状态可以和达成愿望的幻觉(wish-fulfilling hallucination)(弗洛伊德)相比较,婴儿在现实的压力下,特别是饥饿的时候,这样的幻觉无法长久保持。】他走进一家面包店,想买一个面包。面粉和热面包的气息总是让他想起儿时的假日,在乡下的房子里满是孩子。我相信整个面包店在他心里变成了哺育的母亲。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大篮子新鲜面包,伸手去拿时,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他想要什么。他吓了一跳,“就像一个梦游者突然被叫醒似的”。她带着香甜的气息,“像一片麦田”。他渴望抚摸她,并且惊讶自己不敢这么做。他为她的美丽神魂颠倒,感觉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信念希望。她递给他面包时,他愉快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视线集中在她的**上,他可以看到衣服下面那**的轮廓。那白皙的皮肤令他陶醉,他感到难以抵挡的渴望,想用双手环绕她的腰肢。一离开面包店,他就满心悲苦。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面包摔在地上,并用“他那闪亮的黑皮鞋践踏它……以此来侮辱面包本身的圣洁”。随后他想到那个女人曾碰过它,“在欲望受阻的狂怒之下,他狠狠地咬进面包最厚的部分”。他甚至不放过剩下的面包,在口袋中将其捻得粉碎。同时他似乎感到一小块面包屑像石头般卡在喉咙。他陷入了痛苦。“什么东西像第二个心脏,在他的胃上方跳动拍打,这东西又大又重”。再想起那个女人,他得出苦涩的结论:他从未被爱过。他和女孩子们所有的风流韵事都污秽不堪,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女人拥有“如此丰满的**,现在一想到那挥之不去的丰满的样子,他就觉得备受折磨”。他决定回到店里,至少再看她一眼,因为他似乎要“被这欲火焚身”。他觉得她更加可人了,甚至单单是看着她,就无异于抚摸她。之后他看到一个男子和她说话,那男子把手深情地放在她那“乳白”的手臂上。那女子对着男子微笑,他们讨论着当晚的计划。法比安-弗格森肯定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每一个细节倾注了无限的悲剧感”。男子对女子所说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他无法“抑制内心深处什么地方发出的那个滔滔不绝于耳的声音”。绝望中,他用双手蒙住自己的双眼。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忍受过如此剧烈的欲火煎熬。
从这个片段的细节中,我看到法比安对母亲**的欲望被强烈地唤醒,以及随之而来的挫折与憎恨。他想用黑皮鞋践踏面包,表达了他的肛门施虐攻击,而他狠狠地咬入面包,则是他的食人欲望和口腔施虐冲动。整个情境似乎被内化了,他所有的情绪以及随之而生的失望与攻击,也适用于内化的母亲。这可以从法比安-弗格森在口袋中将剩下的面包捻得粉碎看出,从下面的感受也可以看出:一小块面包屑像石头般卡在喉咙,(之后马上)第二个更大的心脏在他胃口上方拍打。在同一片段中,对**以及在和母亲的早期关系中经验到的挫折,似乎和与父亲的竞争密切相关。这代表了最早期的情境:婴儿被剥夺了母亲的**,感到他人,首先是父亲,从他那里拿走了**,并且正在享用它——一个嫉羡与嫉妒的情境,在我看来,这是俄狄浦斯情结最早期的情境。法比安-弗格森强烈地忌妒那个他相信可以在夜间拥有面包店女子的男子,这也指一种内在的情境,因为他感到自己可以在内心听到那男子对女子讲话的声音。我的结论是,他投入这么强烈的感情观察的事件代表了他在过去已经内化的原初场景。在这样的情绪状态下,他用双手遮住双眼。我认为,他这是唤醒了小婴儿的愿望,也就是希望从未见到并且摄入这个原初场景。
这一章接下来的部分处理了法比安-弗格森对自己欲望的罪疚感。他觉得他必须消灭这些欲望,“就像大火烧尽了垃圾”。他进入一座教堂,却发现圣水盆里没有圣水,那盆已“完全干涸”。他对于如此忽视圣职感到异常愤怒。他跪下来,陷入抑郁的状态。他想,要缓解他的罪疚感和哀伤,解决他此刻重新产生的对宗教的冲突,需要出现奇迹才行。很快,他的抱怨和控诉转向了上帝,为什么“他”要将他造得“和中毒的老鼠一样,病病怏怏,邋遢不堪”?然后他记起一本旧书曾谈到许多本该出生的灵魂,却没能来到人世。那是上帝的选择。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安慰,他甚至因为他还活着而感到得意,“他用双手抱紧自己,像是要向自己确定心脏的跳动”。然后他觉得这些想法非常孩子气,但得出结论:“真相本身”就是“孩子的构思”(the conception of a child)。之后,他立刻在烛台的所有空位上都放上了祭献的蜡烛。一个内在的声音再度**着他说道:要是能在所有这些小蜡烛的照耀下,看到那个面包店的女子,那情景该有多美!
我的结论是,他的罪疚感和绝望与幻想中的外在与内在的母亲及其**的破坏有关,还和与父亲的谋杀式的竞争有关,换句话说,与他感到自己的好的内在与外在客体已经被他摧毁有关。这种抑郁焦虑与一种被害焦虑是有关联的。因为上帝(代表了父亲)被指控将他造成一个卑劣的受毒害的物种。他在这种控诉和一种满足感之间摇摆不定,满足的是,比起那些未出生的灵魂,他是被优先创造出来的,而且还活着。我认为,那些从未降生的灵魂代表了法比安未出生的兄弟姐妹。他是独子的事实,既是罪疚感的原因——因为他被选中得以出生,而他们则没有,也是满足和感恩父亲的缘由。那个有宗教色彩的想法:“真相本身”就是“孩子的构思”,因此还有另外一层意义,最伟大的创造行为就是创造一个孩子,因为它意味着生命的延续。我认为,法比安-弗格森在烛台上的所有空位放满蜡烛,并点燃它们,这意味着使母亲受孕,并让未出生的婴儿获得生命。于是,想要见到烛光下那个面包店女人的愿望,表达了希望看到她怀上所有他会给予她的孩子的愿望。此处我们发现了对母亲的 “罪恶”的**欲望,以及通过给予她所有他曾摧毁的婴儿来修复的意向。从这点上来说,他对“完全干涸”的圣水盆的愤怒,就不仅仅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此处我看到的是孩子为母亲遭到父亲的挫败和忽视(而不是被爱和受孕)而产生的焦虑。这种焦虑在最小的孩子和独子身上特别强烈,因为再没有其他孩子出生,似乎就确认了这样的罪疚感:他们通过憎恨、嫉妒,和对母亲身体的攻击,阻碍了父母的**、母亲受孕以及其他婴儿的降临。【我在此触及了在婴儿心中产生罪疚感与不快乐的根本原因之一。小婴儿觉得他的施虐冲动与潜意识幻想是全能的,因此已经、正在而且将要发生结果。对于他的修复愿望与幻想,他的感觉也是类似的,但是,对于其破坏力的信念似乎常常要强过他对自身建设力的信心。】由此我断定,法比安-弗格森通过攻击面包店女子给他的面包,表达了他对母亲**的破坏,因此我得到结论:那个“完全干涸”的圣水盆也代表了在婴儿期被他贪婪地吸干并摧毁的**。
二
法比安与魔鬼的第一次会面发生在他感到极度挫折的时候,这一点非常重要。他母亲坚持要他隔天参加圣餐仪式,因此阻止了他在当晚开始一段新的恋爱关系。然而当法比安反抗母亲,去找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却没有出现。恰在此时,魔鬼进来了。我认为,在这个情境中,魔鬼代表了在母亲使婴儿受挫时,婴儿被激起的危险冲动。从这个意义上说,魔鬼就是婴儿破坏冲动的拟人化。
然而,这仅触及他与母亲复杂关系的一个层面。这个层面可以通过法比安企图将自己投射进入端给他寒酸早餐的侍者而得到说明。在小说里,这是他第一次企图窃取他人的人格。正如我一再提到的,受贪婪主导的投射过程是婴儿与母亲的一种关系,不过在挫折经常发生之处,这种投射过程最为强烈。【如同我在不同地方所指出的,投射性认同的冲突不仅源自贪婪,还有其他原因。】挫折再度增强了想要无限满足的贪婪欲望,也增强了想要吸干**,进入母亲身体,以便强力夺取她不给提供的满足的欲望。我们已经看到,在法比安-弗格森与面包店女人的关系上,他对**的强烈欲望和挫折在他心里所唤起的恨意。法比安的整个人格以及他强烈的怨恨和匮乏,都支持了这样的推断:在最早期的哺育关系中,他曾经受极大的挫折感,这种感觉在他与侍者的关系上被唤醒了。如果这代表了母亲的一个方面,也就是那个喂养他,但并没有真正满足他的母亲,法比安想要变成侍者的企图,也因此代表了想要进入母亲体内,以便从她身上夺取更多食物与满足的渴望。同样重要的是,这个侍者——法比安企图转换进入的第一个客体——是唯一一个他征求同意的人,不过被那个侍者拒绝了。这意味着,在与面包店女人的关系中如此明白表达的罪疚感,也存在于他和侍者的关系。【在提出这个解释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解释这段情节的唯一方向,侍者也可以被视为未能满足他口腔期待的父亲,而面包店女人的情节因此更进一步回到与母亲的关系中,及其所有连带的欲望与失望。】
在面包店女人的片段中,法比安-弗格森经验了他与母亲关系中的所有情绪,也就是口腔期的欲望:挫折感、焦虑、罪疚感以及想要修复的冲动。他也重新经历了一遍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强烈的身体渴望、爱恋和崇拜三者的结合,表明从前法比安的母亲曾经对他呈现出两种母亲的形象:使他经验到口腔与性器欲望的母亲,以及理想的母亲——也就是应该在祭献蜡烛的烛光下被欣赏、崇拜的母亲。事实上,在教堂里的这种崇拜,他没有成功,因为他觉得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尽管如此,她代表了不该有**的理想母亲。
与应该被当作圣母般崇拜的母亲相对的,她还有另一个层面。我认为,转变成杀人犯艾斯梅纳德,是婴儿弑母冲动的一种表达。母亲与父亲的性关系不仅被感觉为是对婴儿对她的爱的背叛,而且被感觉为是恶劣的、毫无价值的。这种感觉是无意识里将母亲等同于妓女的基础,这是青春期的特征。贝莎显然被视为水性杨花的女人,在法比安-艾斯梅纳德心中,她就和妓女一样。母亲被视为坏的性欲形象的另外一个例子,是那个黑暗店铺里的老妇人。她贩卖猥亵的明信片,明信片藏在其他物品的后面。法比安-弗格森在看这些图片时,感到既恶心又喜悦,并感到被旋转架的噪音所困扰。我认为这表达了婴儿想要观看和倾听原初场景的欲望,以及他对这些欲望的强烈反感。这些实际的或是幻想的观察(偷听来的声音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带来的罪疚感,来自在此情境中对父母的施虐冲动,也和经常伴随这种施虐幻想的**有关。
另外一个代表坏母亲的形象是卡密尔家的女佣。这是一个虚伪的老太太,和坏叔叔一起算计年轻人。法比安自己的母亲在坚持要他去做忏悔时,有类似的表现。法比安对听人忏悔的神父怀有敌意,并且痛恨对他忏悔自己的罪。因此他母亲的要求对他来说,必定代表了父母联合起来压制其攻击欲和性欲的阴谋。法比安同母亲的关系由这些不同的形象所代表,既显示出理想化的一面,也表现了贬低与憎恨。
三
关于法比安在早期与父亲的关系只有少数线索,但它们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谈到法比安的内射认同时,我曾提到他对父亲的手表的强烈的依恋之情,以及因手表而生的他对父亲的生平及过早结束的生命的看法。我认为从这两点可以看出他对父亲的爱与怜悯,以及对父亲早逝的哀伤。参考作者的评论:法比安自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被内心的什么东西所困扰……” 我认为这个内心的什么东西代表了被内化的父亲。
我认为,想要为父亲的早逝进行补偿,从某种意义上使他继续活着的欲望,是法比安追求充实完满人生的冲动和贪婪欲望的主要原因。我想说他是替父亲而贪婪。另一方面,法比安不顾健康,永不满足地寻找女人,也是在重演父亲的命运。父亲早亡的原因被认为是**的生活。法比安糟糕的健康状况再度加深了这样的认同。他有和父亲一样的心脏病,他也常被告诫不要太过劳累。【这是身体(可能是遗传的)与情绪因素相互影响的一个例子。】这样看来,法比安身上有一种走向死亡的驱力,这与他靠进入他人,事实上窃取了他们的生命来延长自己的生命(进而延长内化的父亲的生命)的贪婪需求是冲突的。这种寻求死亡和对抗死亡之间的内在挣扎,是他那多变焦躁的心理状态的一种体现。
正如我们刚才看到的,法比安与内在父亲的关系,焦点集中在延长父亲的生命和他复活上面。我想要提出死去的内在父亲的另一个层面。与父亲死亡有关的罪疚感——由于希望他死亡的愿望——易于将死去的内在父亲转变为迫害者。格林小说中的一个片段指出了法比安与死亡及死者的关系。在法比安与魔鬼达成协议之前,魔鬼在晚上带他前往一幢凶险的房子,在那儿聚集了一群奇怪的人。法比安发现自己成了强烈关注和嫉羡的中心。他们嫉羡他的东西可以从他们的喃喃低语中听出“就是因为天分……”。如我们所知,这个“天分”正是魔鬼的神奇密语,它给了法比安转换进入他人的力量,对他而言,是无限延长他的生命。法比安受到魔鬼“跟班”的欢迎(这是魔鬼非常**的一面),经不起它魅力的**,被说服接受了这个“天分”。聚集在那里的人们似乎代表了那些亡灵,它们要么没有收到这种“天赋”,要么无法妥善地使用它。魔鬼“跟班”轻蔑地谈论它们,给人的印象是它们没能充分地利用自己的人生,也许他鄙视它们是因为它们把自己卖给了魔鬼,却仍是枉然。可能的结论是:这些不满与嫉羡的人们也代表了法比安死去的父亲,因为法比安认为他的父亲(事实上他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可能有这种嫉羡与贪婪的感觉。因为害怕内化的父亲会吸干他的生命而产生的焦虑,使法比安更想逃离他自己,也加强了他想要抢夺他人生命的贪婪欲望(认同其父亲)。
早年丧父在相当程度上促成了他的抑郁,但是这些焦虑的根源也同样可以在他的婴儿期找到。因为如果我们假定,法比安对面包店女人的情人的强烈情绪,是他早期俄狄浦斯情结的重复,那我们就可以得到这个结论:他经验到希望父亲死亡的强烈愿望。如我们所知,希望父亲这个竞争者死亡的愿望和恨意,不仅导致了被害焦虑,也因为它们与爱和怜悯相冲突,导致了婴儿严重的罪疚感与抑郁。有一点很重要,法比安能够将自己转换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却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将自己变成他所嫉羡的那个心仪女人的情人。似乎如果他真的进行了这样的转换,他会感觉篡夺了父亲的位置,并且释放了他想弑父的恨意。对父亲的恐惧以及爱与恨之间的冲突,也就是被害焦虑和抑郁焦虑,导致他从毫不掩饰的俄狄浦斯愿望中退却。我已经描述过他对母亲的态度冲突——还是爱与恨之间的冲突——于是他离开了作为爱的客体的母亲,并且压抑了他的俄狄浦斯情结。
法比安与父亲关系的困难,必须与他的贪婪、嫉羡和嫉妒联系起来考虑。他将自己转换成普加的动机是极度的贪婪、嫉羡和憎恨。这些就如同婴儿经验到的对父亲的情绪,因为父亲是强有力的成年人,在儿童的幻想中,他因拥有母亲而拥有一切。我已经提过,作者用这样的文字来描述法比安对普加的嫉羡:“啊!太阳,他似乎常常觉得普加先生将它藏于自己囊中。”【“他囊中的太阳”,可能的一个意义是被父亲占有的好母亲。如我先前所指出的,因为小婴儿感觉到:当他被剥夺了母亲的**时,是父亲得到了它。父亲纳入了好母亲,并因而从婴儿那里抢走了她。这种感觉激起了嫉羡与贪婪,而且也是发展为同性恋的一个重要刺激因素。】
因为挫折而加深的嫉羡与嫉妒是婴儿对父母怨愤的原因,并激发了他转换角色并剥夺他们的愿望。从法比安的态度来看,当他与普加交换了位置,并且用一种混合了鄙夷与怜悯的目光来看待从前那个不讨喜的自己,我们推断他该如何享受角色的转换。法比安惩罚坏父亲形象的另一个情境,发生在他是法比安-卡密尔的时候:离开那个房子之前,他羞辱并激怒了卡密尔的老叔父。
如同与母亲的关系一样,在法比安与父亲的关系中,我们可以发现理想化的过程及其结果(害怕迫害的客体)。当法比安转换变成弗格森时,这一点变得清楚了。弗格森对上帝的爱和他对魔鬼着迷之间的内心挣扎是非常剧烈的。上帝和魔鬼代表了理想的父亲和完全坏的父亲。对父亲的矛盾感觉也显示在法比安-弗格森对上帝(父亲)的指控:将他创造成这样的可怜虫;然而他又承认对上帝给予生命的感恩。从这些表现中我得出结论:法比安一直在寻找他理想的父亲,并且这是导致他投射性认同的强烈刺激。但是,在寻找理想父亲这件事上,他失败了,他注定会失败,因为他受到贪婪与嫉羡的驱使。所有被他转换进入的人原来都是卑劣和软弱的人。法比安因对他们失望而痛恨他们,但是他为这些受害者的命运感到高兴。
四
我曾提出,从一些发生在法比安转换时的情绪体验,可以窥见他最早期的发展。关于他成年后的**,我们可以从他遇见魔鬼之前的时期,也就是在他还是原来的法比安时,窥见一斑。我曾说过,法比安的性关系都是短暂的,并且以失望收场。他似乎没有能力对女人有真正的爱。我将他与面包店女子那段插曲解释为他早期俄狄浦斯情感的复苏。他未能成功处理这些感觉与焦虑,构成了日后性发展的基础。他没有变得性无能,而是发展出两个方向,也就是弗洛伊德描述的(1912)“神圣的与世俗的(或是动物性的)爱”。
即使是这种分裂过程也无法达到其目的,因为事实上,他从未找到他能理想化的女人。但是,他猜测那个能完全满足他的老妇人是不是“象牙与黄金打造的雕像”。从这可以看出,他心中存在这样一个人。如我们所知,在法比安-弗格森的角色上,他经验到对面包店女人的热情仰慕(相当于理想化)。我应当说,在无意识里,终其一生,他都在不断地寻找他已经失去的理想母亲。
法比安将自己转换进入富有的普加、强壮的艾斯梅纳德,最后进入一个已婚男人(有一个美丽妻子的卡密尔),这些都表现出他对父亲的认同,这一认同是基于想要和他一样,并得到他身为一个男人的位置的愿望。小说中没有暗示法比安是同性恋,不过从魔鬼“跟班”(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说服了法比安,使他能够克服怀疑与焦虑,与魔鬼达成协议)对他有强烈的身体吸引力,可以看出一项同性恋的指标。我曾提及,法比安害怕魔鬼会对他有(他想象的)性方面的越轨动作,但是想要成为父亲情人的同性愿望,更直接地显现在他与爱丽丝的关系上。正如作者指出的,他之所以被爱丽丝(她的双眼)所吸引,是因为对她有所认同。有一刻他被引诱将自己转变为她,只要他可以确定英俊的卡密尔会爱她,但是他明白这件事不会发生,于是决定不要变成爱丽丝。
在这个情境下,爱丽丝不求回报的爱似乎表达了法比安的反向俄狄浦斯情境:将自己放在被父亲所爱的女人的角色上,意味着置换或是摧毁母亲,并且激起强烈的罪疚感。事实上,故事中爱丽丝所恨的情敌,是卡密尔那位郁郁寡欢但美丽的太太,我认为她也是另一个母亲的形象。有趣的是,直到最后,法比安才经验到想变成女人的愿望。这一点可能与被压抑的欲望和冲动的再现有关,也与针对其早期女性冲动和被动同性恋冲动的强大防御的减弱有关。
从这个材料可以得到一些关于法比安遭受的严重身心障碍的结论:他与母亲的关系在本质上是不安的。如我们所知,她是个尽职的母亲,对儿子身体与精神健康的关心超过一切,但是她缺乏柔情蜜意。有可能在他还是婴儿时,她就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我曾提到法比安的性格,也就是贪婪、嫉羡与怨恨,指出了他的口腔期怨恨是很强烈的,并且从未能加以克服。我们可以断定,这些挫折感延伸到他的父亲,由于在婴儿的幻想中,父亲是第二个被期待得到口腔满足的客体。换句话说,法比安同性恋的积极的一面,在根本上是受到干扰的。
无法缓解基本的口腔期欲望与焦虑,导致了许多后果,这从根本上意味着偏执—分裂心理位置尚未被成功地修通。我认为,法比安就是这样的,因此他也尚未适当地处理抑郁心理位置。基于这些原因,他的修复能力受到损伤,无法在日后应对被害和抑郁的感觉,结果是她与父母和其他人的关系,大致上都非常不能令他满意。从我的经验来看,这些都意味着他无法在内在世界【对好母亲的稳固内化(一个具有根本重要性的过程)程度上会有所不同,而且永远也不会达到这样一个程度——就是它不会因源于内在或外在的焦虑而受到动摇。】稳固地建立好**,也就是好母亲。这是一个在起始点的失败,连带使他无法发展出对一个好父亲的强烈认同。法比安过度的贪婪,在某种程度上是源于他对内在客体的不安全感,影响了他的内射与外射过程,以及(由于我们也是在讨论成人的法比安)再内射与再投射的过程。这些困难都是导致他无法与女人建立爱的关系的原因,也就是在他性发展方面造成干扰的原因。在我看来,他在强烈压抑的同性恋与不稳定的异性恋之间摇摆不定。
我已经提到许多在法比安不愉快的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外在因素,例如,父亲早逝、母亲缺乏情感、贫穷、工作不满意、他与母亲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冲突、他身体上的疾病(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从这些事实中进一步得出结论:法比安父母的婚姻显然是不快乐的,这可以从他的父亲在外面找乐子看得出来。母亲不仅不能表现温情,如我们推断,她也是一个不快乐的女人,从宗教中寻求慰藉。法比安是独子,他无疑是寂寞的。法比安的父亲在他求学时期过世,剥夺了他继续上学的机会和成功创业的前景,这一点也激起了他的被害和抑郁的感觉。
我们知道,从他首次转换到回家的所有事件,应该是发生在三天的时间里。在这三天里,如我们所见,最后,当法比安-卡密尔与他原来的自我重聚,法比安已经昏迷卧床,一直被他母亲照顾着。就像她告诉他的,他在雇主的办公室行为失常之后就昏倒了。他被带回家,从那以后就一直不省人事。他提到卡密尔来访的事,她以为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也许作者想让我们将整个故事当作法比安卧病濒死期间的幻想。这意味着故事中所有的人物,都是他内心世界中的形象,再一次说明了,内射与投射在他心里以最密切的互动运作着。
五
作者非常具体地描述了形成投射性认同的潜在过程。法比安的一部分真的离开了他自己,而进入了他的受害者。这件事在双方都伴随着强烈的身体感觉。我们得知:法比安裂解的部分以不同的程度潜入他的客体中,而失去了属于原来的法比安的记忆与特征。因此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与作者非常具象的关于投射过程的概念一致):法比安的记忆和他人格的其他层面则留在被遗弃的法比安身上。当分裂发生时,法比安应该已经保存了相当多的自我。法比安的这一部分停留在休眠状态,直到他人格裂解的部分归来。在我看来,法比安的这部分代表了自我的一个成分——在其他部分被投射到外面的世界而失去时,这个成分是病人无意识里感觉到保存下来的部分。
作者用来描述这些事件的空间和时间用语,事实上就是我们的病人经验这些过程的方式。病人感觉自体的某些部分再不可用、遥不可及,或者干脆消失不见。当然,这是构成分裂过程基础的一个幻想,然而这样的幻想却有影响深远的后果,并且强烈地影响自我的结构。它们的影响在于:那些病人感觉被隔离的自体的部分(通常包括他自己的情绪),在当下是无法被分析师或病人触及的。【这些经验还有另外一面,比如宝拉·海曼(Paula Heimann, 1955)在他的文章中描述的:病人意识到的感觉也能够表达他的分裂过程。】他不知道自己某些分散到外在世界的部分在何方,这种感觉是极度焦虑与不安全感的来源。【我在《从早期焦虑讨论俄狄浦斯的情结》中提出,害怕因为投射性认同而被拘禁在母亲体内的恐惧,是各种焦虑情境(幽闭恐惧症为其一)的基础。我现在要补充的是,投射性认同可能导致害怕自体丧失的部分被埋在客体当中,永远无法复原。在故事中,法比安在转换进入普加与弗格森之后,感到他被埋葬了,而且再也无法逃脱,这意味着他会死在他的客体中。我想在此提出另外一点:除了害怕被囚禁在母亲体内之外,我发现另一个促成幽闭恐惧症的因素,是与个人身体内部有关的恐惧,以及对身体内部有威胁的危险。我再一次引用弥尔顿(Milton)的诗句:“你成为自己的牢房。”“Thou art become(O worst imprisonment)the Dungeon of thyself.”】
接下来,我要从三个角度来思考法比安的投射认同:(一)其人格中裂解并被投射出去的部分与那些他留在原处的部分之间的关系;(二)他选择将自己投射进去的客体的潜在动机;(三)在这些过程中,其自体被投射的部分潜入或是掌控客体的程度。
(一)法比安担心将自我裂解的某些部分投射进入他人,会使自我空虚。他的这种焦虑表现在他在开始转换之前看着乱七八糟堆放在一张椅子上的衣服,“他看着它们,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感觉他正看着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暗杀自我或以某种方式破坏自我的人。他外套的空袖子垂在地上,绝望地暗示着悲剧。”
我们也发现:当法比安将自己转换进入普加时,也就是当分裂与投射的过程刚刚发生时,他非常关心先前的那个人。他认为自己可能希望回到原来的自体,因此他挂念着要把法比安送回家,并且开了一张给法比安的支票。
法比安的名字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也表明他的身份同他那些被留下的部分是密切相关的,并且它们代表了他人格的核心。名字是密语的基本要素。当他在爱丽丝的影响下,体验到想要恢复其原来自体的强烈冲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比安”这个名字。这一点非常重要。我认为,因忽略并丢弃了自己人格中珍贵的部分而感受到的罪疚感,是促使法比安渴望再度成为自己的原因,在小说的最后,这个无法抗拒的渴望驱使着他回家。
(二)如果我们断定,像我之前提到的,那个侍者代表了法比安的母亲,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他第一次打算选择的受害者是那个侍者,因为母亲是婴儿通过内射与外射来认同的第一个客体。
我们已经讨论了促使法比安将自己投射进入普加的某些动机。我认为他希望将自己转变为富有而强大的父亲,以此来抢夺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并惩罚他。他这样做,也受到另一个动机的驱策,这个动机是我想在此处强调的。我认为法比安的施虐冲动与幻想(表现在想要控制和惩罚父亲的愿望上)是他感觉到的与普加的相同之处。普加的残酷之处,在法比安看来,也代表了法比安自己的残酷和对权力的欲望。
结果却发现普加体弱多病,痛苦不堪。普加与年富力强的艾斯梅纳德的对比,只是法比安选择后者作为认同客体的因素之一。我认为,法比安决定将自己变成艾斯梅纳德的主要原因,尽管他其貌不扬,又令人厌恶,是艾斯梅纳德代表了法比安自体的一部分。而且促使法比安-艾斯梅纳德杀死贝莎的凶残的憎恨,是法比安在婴儿期经验到的对母亲的一种情绪的再现——就是在婴儿期,当他感到母亲在口腔和性器上使他遭受挫折时的那种情绪。艾斯梅纳德对任何一个贝莎所心仪的男人的忌妒,以一种极端的形式,重新开启了法比安的俄狄浦斯情结以及和父亲的强烈竞争。他的这个潜在的凶残的部分,在艾斯梅纳德身上得到拟人化的表现。法比安通过变成艾斯梅纳德,将他自己的某些破坏性倾向投射给这个人,并通过这个人实践出来。魔鬼在法比安转换成弗格森之后,提醒他:勒死贝莎的手在片刻之前仍是他自己的。这指出了法比安在谋杀事件中的参与共谋(complicity)。
现在我们来看看对弗格森这个人的选择。法比安与弗格森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在弗格森身上,这些特质更加显而易见。法比安倾向于挑战信仰(这也意味着上帝—父亲)对他的支配,并且认为,他对信仰的冲突是因为母亲的影响所致。弗格森关于信仰的冲突非常激烈,正如作者所描述的,他很清楚上帝与魔鬼之间的斗争主导了他的生命。弗格森一直在对抗自己对奢侈生活和财富的渴望,他的良知促使他极度节制。在法比安身上,希望像他所嫉羡的人一样富有,这一点也很突出,但他没有试图去约束它。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还有他们在智力上的追求,以及都有明显的求知欲。
这些共同特征决定了法比安选择弗格森作为投射认同的对象。然而我认为另外一个动机也参与了这个决定。魔鬼,在这里扮演了起引导作用的超我角色,曾帮助法比安离开艾斯梅纳德,并警告他谨防进入这样的人,他们让他潜入太深而使他再也无法逃离。法比安因为曾将自己变成杀人凶手而深感恐惧。我认为,将自己变成杀人凶手,意味着屈服于自己最危险的部分——即他的破坏冲动。于是,他通过与先前选择的对象完全不同的人交换角色来逃脱罪责。我的经验表明,与难以抵挡的认同对抗,不管是内射的还是投射的,常常会促使人们认同具有相反特征的客体。(这种挣扎的另外一个结果是不加区分地投入许多更进一步的认同,并在它们之间摇摆不定。这样的冲突与焦虑通常会持续存在,并且进一步弱化自我。)
法比安的下一个选择对象,卡密尔,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然而通过卡密尔,法比安使自己认同了爱丽丝,这个女孩无望地爱着卡密尔。我们可以看出,爱丽丝代表了法比安的女性的一面,她对卡密尔的情感则代表了对他父亲未能实现的同性之爱。同时,爱丽丝也代表了他自体好的部分,这个部分有能力憧憬和爱。在我看来,法比安在婴儿期对父亲的爱,可以说与他的同性恋渴望和女性位置密切相关,但这种婴儿之爱在其根源上就已经受到了干扰。我也指出,他无法将自己变成女人,因为如果能这样,就表示他实现了在与父亲的反向俄狄浦斯关系中被深深压抑的女性渴望。(我在这里没有处理其他阻碍女性认同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阉割恐惧)随着爱的能力苏醒,法比安能够认同爱丽丝对卡密尔无望的迷恋。在我看来,他也能够经验到对父亲的爱和渴望。我的结论是,爱丽丝代表了他的自体中好的部分。
我还要进一步提出,爱丽丝也代表了想象中的姐妹。众所周知,孩子们会有想象的伙伴。这些伙伴,特别是在独生子女的幻想中,代表着从未出生的兄弟姐妹或者孪生姐弟。人们可以推测,身为独子的法比安将会因一个姐妹的陪伴而得到更多。这种关系也将会帮助他更好地处理俄狄浦斯情结,并且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独立。在卡密尔的家庭中,这样的关系事实上存在于爱丽丝和卡密尔正在上学的弟弟之间。
我们应该记得,法比安-弗格森在教堂中难以自已的罪疚感,这似乎也和他被选中而其他灵魂从未获得生命有关。他点上祭献的蜡烛,想象面包店的女子被这些蜡烛环绕的景象。我的解释是,这既是对她(圣洁的母亲)的理想化,也是表达他希望通过带给未出世的兄弟姐妹们生命来进行修复的愿望。特别是最小的孩子与独生子女,他们常有强烈的罪疚感,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嫉妒与攻击冲动使母亲无法再生出更多的孩子。这种感觉也和害怕报复和被害的恐惧密切相关。我一再发现,对同学或是其他孩子的恐惧与疑心与这样的幻想有关——对出世的兄弟姐妹最后还是获得了生命,并以任何一个表现出敌意的孩子为代表。对友好的兄弟姐妹的渴望受到这种焦虑的强烈影响。
到目前为止,我尚未讨论为什么法比安在一开始的时候会选择认同魔鬼——情节所依据的一个事实。先前我曾指出,魔鬼代表了**的危险的父亲,也代表了法比安心理的某些部分——本我与超我。在小说中,魔鬼对他的受害者漠不关心,极其贪婪无情。他以邪恶的怀有敌意的投射认同的原型出现,这种投射认同,在小说里,被描述为对他人生活的粗暴侵入。我要说的是:他用一种极端的形式显示了婴儿情绪生活的成分,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全能感、贪婪和施虐倾向。而这些正是法比安与魔鬼所共有的特征。因此法比安认同了魔鬼,并执行了魔鬼的所有指令。
法比安将自己变成一个新的人时,他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先前的投射认同。这一点非常重要,而且我认为这表达了认同的一个重要层面。我们可以从以下事实看出这一点:其一,法比安-弗格森对先前受害者的命运怀着强烈的兴趣——一种掺杂着蔑视的兴趣;其二,他感到自己归根结底该为他以艾斯梅纳德的身份所犯下的罪行负责。在故事的结尾,这一点显示得最为清楚,因为所有那些他曾将自己转换成的人物,他作为那些人所经历到的事情,在他死前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关心着他们的命运。这意味着他不仅将自己投射进入他们,而且内射了他的客体。这个结论与我在本文的引言中所重述的观点相符,也就是投射与内射在生命之初就彼此互动着。
为给选择认同的客体确定一个主要动机,我曾为了行文的目的,将其分两个阶段来描述:一是有共同基础;二是有认同发生。不过如我们在分析工作中所看到的,这个过程并非如此划分阶段。因为“某个个体感到他与另一个人有许多共同之处”与“他将自己投射到这个人” 是同时发生的(这同样适用于内射)。这些过程在强度与持续时间上有所不同,而这些方面的不同之处决定了这些认同及其发展变迁的强度与重要性。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希望大家注意以下事实:虽然我所描述的过程通常是同时运作的,我们在每个状态和情境中,一定要仔细考虑,诸如,投射认同是否比内射过程更有优势,抑或相反。【这一点在技术上极为重要,因为我们总是必须选择当下最为迫切的材料来加以解释。而且,在这个背景下,我要说的是:在有些分析时段,有些病人似乎完全被投射或内射所支配。另外,记住这一点很重要:相反的过程总是在某种程度上也保持运作,因而早晚会再次进入情景,成为主导性因素。】
我曾在我的文章《从早期焦虑讨论俄狄浦斯的情结》中提到:将自体投射的部分再内射的过程,包括将已被投射的客体的一部分内化的过程——病人可能感觉这部分客体是有敌意的和危险的,也是最不希望再内射的。另外,自体的一部分的投射,包括了内在客体的投射,这些也被再内射进来。这些都会影响到,在个体心中自体被投射的部分能够在它们所侵入的客体中保持多少的强度。我现在要对问题的这个方面提出看法,也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
(三)我已经指出,在故事中,法比安屈服于魔鬼,并认同于他。虽然法比安在这之前就似乎缺乏爱和关怀的能力,但当他追随了魔鬼的引导,他就立刻完全被残忍无情所左右。这意味着,在认同魔鬼的同时,法比安完全屈服于自体的贪婪、无所不能和破坏性的部分。当法比安将自己转变为普加之后,它保留了某些自己的态度,特别是对他进入的那个人的批评。他害怕在普加内部会完全失去自己,这都是因为他保留了一些法比安的进取心,而使它能够进行下一次转换。不过,他将自己转换为杀人者艾斯梅纳德时,几乎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自体。然而由于魔鬼(我们认定它也是法比安的一部分,在此是他的超我)警告并帮助他逃离了杀人者,我们应该可以得出结论:法比安并未完全陷入并消失在艾斯梅纳德之中。【我想说的是,无论分裂与投射如何强烈地运作,只要活着,自我就永远不会完全崩解,因为我相信朝向整合的冲动——无论受到什么干扰,即使是在其根源上——在某种程度上,是自我天生所固有的。这和我的以下观点一致:若是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一个好客体,就没有任何婴儿能够生存下来。这些事实让分析有可能带来某种程度的整合,有时候甚至是在非常严重的病例中。】
弗格森的情况则不同。在这个转换中,原来的法比安表现得更为活跃。法比安对弗格森有非常多的批评。而且正是这种在弗格森内部保持其自体的更大的能力使他能够逐渐与其枯竭的自我重聚,并且再次成为他自己。一般来说,我认为对于客体关系的发展而言,个体所感觉到的其自我潜入(通过内射或投射)他所认同的客体的程度,是极其重要的,而且这一点也决定了自我的强韧或脆弱。
在转换进入弗格森之后,法比安重新获得了自己人格的某些部分,同时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法比安-弗格森注意到他的经验已经使他对普加、艾斯梅纳德,甚至弗格森都有了更多的了解,而且他现在能够感觉到对其受害者的同情。也是通过喜欢孩子的弗格森,法比安对小乔治的喜爱苏醒了。如作者所描述的,乔治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喜欢自己的妈妈,而且渴望回到她身旁。他在法比安-弗格森心里,唤醒了弗格森儿时的记忆,使他热切地渴望将自己转换进入乔治。我认为他是渴望重获爱的能力,换句话说,就是重获那个理想的童年自体。
爱的感觉以不同的方式复苏:他经验到对面包店女子的**。在我看来,这意味着他早期爱的生命的复活。朝这个方向再走一步,是转换进入一个已婚男人,因而进入了一个家庭关系之中,但是让法比安觉得心仪的人是爱丽丝。我已经描述了爱丽丝对他所具有的各种意义,特别是他在她身上发现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个有爱的能力的部分,并且他深深地被他自己人格的这一面吸引着,也就是说,他发现了一些对自己的爱。通过重新寻找他在多次转换中曾经走过的足迹,他在身体上和心灵上,越来越感到回家的急迫感,也越来越接近他的家和生病的法比安。这个法比安曾经被抛弃,而现在却代表着其人格中好的部分。我们看到:对其受害者同情,对乔治的温柔疼爱,对爱丽丝的关心,并认同她对卡密尔无望的恋情,以及想要一个姐妹的渴望,所有这些足迹都是他爱的能力的扩展。我认为,这样的发展是法比安热切需要重新找回旧有自体的前提条件,也就是整合的前提条件。甚至在所有转换发生之前,他就渴望恢复其人格中最好的部分——这部分因为已经失去,所以显得弥足珍贵——我认为,这样的渴望导致了他的孤独与不安,为他的投射认同【将好的东西与自体好的部分散布到外在世界,这加重了对他人的怨恨与嫉羡的感觉,因为这些人被认为拥有了他失去的好东西。】提供了动力,并且成为自我憎恨之外,又一个迫使他强行侵入他人的因素。找寻失去的理想自体【我们知道,弗洛伊德的“理想自我”(ego ideal)概念,是其“超我”概念的前身,但是有一些理想自我的特质,并未被纳入其超我概念中。我认为,我对法比安试图重新取得的理想自我的描述,比起弗洛伊德对“超我”的观点,更接近他原本对“理想自我”的观点。】,是心理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不可避免地包括找寻失去的理想客体,因为好的自体是人格中被感觉与其好客体处于爱的关系中的那一部分,这种关系的原型是婴儿与母亲之间的联结。事实上,当法比安与其失去的自体重聚时,他也恢复了对母亲的爱。
对法比安来说,我们注意到,他似乎无法认同好的或是被他仰慕的客体。我们必须讨论这其中的许多原因,但是我想选出一个可能的解释。我曾指出,为了要强烈地认同另外一个人,必须要感受到在自体内部与该客体有足够多的共同部分。法比安似乎已经失去了他的好自体,他感到自己的内在没有足够的好品质,来认同一个非常好的客体。他可能还有这样的焦虑,担心一个被他仰慕的客体被摄入一个被过度剥夺其好品质的内在世界,这是这种心理状态的典型特征。于是,好的客体被留在外面(对法比安来说,我觉得是那些遥远的星星)。但是当他再度发现了自己的好自体时,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好客体,并且能够认同它们。
在故事中,我们看到,法比安枯竭的部分也渴望与其自体被投射出去的部分重新结合。法比安-卡密尔越是靠近法比安的家,卧病在床的法比安就越焦躁不安。他恢复了意识,并走向门口。透过这扇门,他的另一半,即法比安-卡密尔,念出了魔法密语。根据作者的描述,法比安的这两半渴望重新结合。这意味着法比安渴望整合他的自体。如我们所知,这种热切的渴望与爱的能力的增长密切相关。这一点与弗洛伊德的理论是一致的:合成是力比多的一个功能——这在根本上就是生之本能。
早些时候我曾指出,虽然法比安在寻找好的父亲,却无法找到,因为由于怨恨而增加的嫉羡和贪婪决定了他对父亲形象的选择。当他不再有那么大的怨恨,也更宽容时,其他客体对他来说显得更清晰了。然而与从前相比,他的要求也不那么高了。他似乎不再要求父母必须是理想的,而且能原谅他们的缺点。与其爱的能力增加相对应的是他的憎恨减弱了,而这又进一步导致了被害感的减轻——所有这一切全都与贪婪和嫉羡的减弱有关。自我憎恨曾是其人格中的一项突出特征。当他更能够爱与容忍他人的同时,他对他的自体也产生了更多的爱和容忍。
在结尾处,法比安恢复了对母亲的爱,并与她和解。他知道她不够温柔,但是觉得如果他曾经是个更好的儿子,她可能会是个更好的母亲。这一点很重要。他听从母亲的劝告做祷告,似乎在经过所有的挣扎之后,他重获了对上帝的信仰和信任。法比安临终最后的话是“我们的天父”。似乎在那一刻,当他心中充满了对人类之爱,他对父亲的爱也回来了。那些由于死之将至而必然被激起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理想化和欢愉而得到克制。
我们知道,法比安-卡密尔被一种难以抵制的冲动带回了家。似乎很有可能,死之将至的感觉促使他产生了与被他遗弃的自体部分重新结合的冲动。因为我相信,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充分发挥了它的威力。尽管他深知自己病情严重,却仍然否定对死亡的恐惧。也许,他否定这种恐惧,是因为这种恐惧在本质上具有强烈的迫害性。我们知道他对于命运和父母是多么的怨愤,他对自己不令人满意的人格感受到多大的迫害感。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死亡被感受为是受到怀有敌意的内在与外在客体的攻击,或者当死亡唤起了抑郁焦虑——害怕好客体会被那些带有敌意的形象破坏,则对死亡的恐惧会非常强烈。(这些被害和抑郁幻想当然可能同时存在)具有精神病性质的焦虑是对死亡过度恐惧的原因,很多人一辈子都在承受这种恐惧带来的痛苦。根据我的一些观察,有些人在临终时所经验到的强烈的精神痛苦,在我看来,是因为婴儿期精神病性质的焦虑复苏所致。
如果考虑到作者将法比安描写为一个焦躁不安、没有快乐、充满怨愤的人,人们会期待他的死亡应该是痛苦的,而且会产生我刚刚提到的被害焦虑。然而,故事的发展并不是这样,因为法比安死得快乐平和。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结局,任何解释都只能是试探性的。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作者最佳的解决办法。但是,与本文中我对法比安的经验的解读相一致,我想这样来解释这个故事出人意料的结局:它向我们展示了法比安的两个方面。在转换开始以前,我们遇见的是成年的法比安;在转换过程中,我们遇见了,我相信是,他早期发展所特有的情绪、被害焦虑和抑郁焦虑。然而他在儿时未曾克服这些焦虑并达成整合,在小说所涉及的三天内,他成功地穿越了情绪经验的世界。在我看来,这就修通了偏执—分裂心理位置及抑郁心理位置。由于克服了婴儿期最根本的精神病性质的焦虑,对于整合的内在需要就完全显现了出来。他在达到整合的同时,也获得了好的客体关系,从而修复了他生命中错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