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是一个富有哲学意涵的命题,意指人虽朝向死亡,但应超越死亡而生、而在。在海德格尔那里,“亡故”等同于我们现在“死亡”的概念。他认为,人只要还没有亡故,就以向死存在的方式活着,就一直以“有死”或“能死”的方式活着。当然也有虽生犹死的,如臧克家诗曰:“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这就要求人活出意义和价值,成为一个值得人们忆念的人。比如,高尚者和卑鄙者,当然是前者超越死亡、向死而生的,后者则属于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了以后则被人彻底遗忘、速朽的一类。这是从道德层面的一种评判和解读。但这还不是我们想切入的“向死而生”的特定视角,不妨从物质的和精神的范畴打量一下这个话题,追问人凭什么“向死而生”。
人作为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物质实体必然要走向死亡,这是规律。岂止人,所有物质的、实体的存在,都免不了这样的结局。2014年去世的香港影视界大亨邵逸夫,在内地留下了太多捐建的楼宇,他死后,其善行义举、大爱之心连同这些建筑会被人们想起和评说,但建筑的存在是有限的,当这些建筑年久湮废、了无遗痕,人们还会记起他吗?思想的、意义的和精神的东西,往往可以超越这一宿命,走向“生”或不朽。前提是人的思想足够精彩和深邃,经得住时间的淘洗而更加耀亮。这就是古人“三不朽”中的“立言”。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思考:当你走向生命的终点,你将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你凭什么让这个世界记住你?是物质富有、道德高尚,还是思想、精神的建树?显然,物质富有不足为恃,道德高尚值得追寻,但从读写的角度看,我倾向于或建议诸君留下一些自己思想和精神的东西。换言之,我们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历史过客,但也应该尽力为这个世界留下自己思想的屐痕、精神的底片。
人类发明了文字、造纸和印刷术,使思想和经验可以用符码的形式记载和传承,“传于异时、留于异地”,这些被称为书籍的文本,只要有留存的价值且保管得好,逾千年、万年也不会湮废,远比物质的、生命的实体“长寿”。所以,人需要文字的形式为自己的思想“立此存照”,以便超越生命,向死而生。
而这谈何容易?精神财富的创造比物质财富的生产更高端,也更艰辛,所以也更具有行之久远的价值。世界上有多少大款被后人铭记?即便那些富可敌国的人,也难以在历史的胶卷上留下自己的底片。历史上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富有思想的巨智大哲,诗文传世的巨擘泰斗。这些人若从身份地位的视角看,大多穷困潦倒、命运多舛,不足挂齿,但他们凭借穿越历史时空的精辟思想,启迪后人高端智慧,得到全世界的尊崇和敬仰,成为名家而得以永生不朽。孔子、老子、孟子、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都是这样“向死而生”的人。他们所奠定的许多人类的思想边界、确立的精神格局、提出的睿智的思想观念,至今也难以超越。
仰望深邃的思想星空、浩瀚的精神穹宇,我们应见贤思齐,心向往之,追寻大师的思想及思想创生路径而去。虽然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及这样的境界,但并不妨碍我们朝向这一目标,始终行走在路上。这也是一种人生,别样的人生,追寻精神建构的人生。它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生观,不知要强多少倍;比捞钱揽权、好色荒**、比阔斗富、骄奢**逸的价值观,不知要高多少级。人需要读书充实自我,需要文明力量的庇佑和滋养,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知识的文明人。如果我们书读得好,有才华和能力,就应该拿起笔,进入自己思想建构的模式和流程。当然,我们并不期冀或奢望成为闪耀人类思想星空的大家,但亦可以舞文弄墨而自娱,走笔行文而自乐,从而为自己找到倾吐智慧、宣泄心灵、舒张个性、陈述己见的方式和路径。这是有益于生命健康的,是一种练脑的养生,有益于延缓衰老,防范痴呆,使我们在“向死”的路上尽可能走得慢点。虽然我们终不能逃脱规律的安排而走向命运的终点,但当我们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留下几本可以称为书的精神产品传之身后,不亦幸哉!
读书吧!用人类精神文明的成果“喂养”自己,照料自己。写作吧!为人类文明之树的蓬勃再增一抹绿色,再添一缕生机,让它更加繁茂丰硕。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也是“向死而生”最完美的一种选择和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