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在开始接触社会之先,便已经拥有了一种对未知社会探索的自觉需要。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从未知走向已知,继而又回归未知的过程。自教育产生以来,就在探索未知世界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无数先进的知识与理念都源于学校的传播。后人凭借在学校获得的知识开始了有步骤的对未知的探索,最后进入已知。学校给予的知识在个体探索世界的过程中,起到了支架的作用。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新经验的产生只有在原有知识基础上才成为可能。”①由此可见,接受教育对于个体有重要意义。然而,当这种意义被曲解之时,当其被无限夸张时,教育就成了人们探索世界的全部内容。把所有的注意点都放在教育之上,从而忽略了自我生成这个终极目标的实现;去理解教育所授予的全部内容,而忽略了对整体世界的探知。
对教育的狭隘认识限制了教育真正的施展空间。教育自身除了要承担教化的职责,更重要的在于对个体的培育职责。这两个职责在教育实践中是应该同时进行而无偏失的。在今天,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在谈学习,却没有人真正懂得学习的含义。我们失望地看到,很多人把知识铭记于心和在实践中运用到位视为接受教育的全部意义,也并不关注在学习过程中自我精神空间和自我对社会判断是否得到应有的发展。这样的情况在每个时代都有相应的表现。然而,真正的学习“是通向真理之路,而不是仅仅了解事物,对已有的真理不要去死记,而应在内心和行动上身体力行。”②教育本身是全面的,但是单一学习目的把其片面化了。对于学生的教育,应包含多个方面,而不是只限制在知识探索的范围。学生个体对未知社会有探索的渴望,对现存社会的礼仪、制度、文化同样有非常深的渴望。只有当学生个体的外在学习表现与内在需要充分结合,才能真正实现教育的价值。毕竟,“学习只是一个人整个认识历程中的一瞬间,这一认识历程真正的进展在于个人经验与自我深刻反省的同时并进,因此,不可能有一个已存的世界,只要我们学习和认识,就如同占有了这个世界一样。”①教育很容易被误解,也极易被大众所接受的方式简单化。简单的东西容易掌握,却无法承载更深远的意义。教育这个双向的教与学的活动,在此表现出了很大的局限性。
1.教育改革的必然
在“二战”后“冷战”背景下,美苏等世界大国都在积极发展自身的科技力量,教育竞争也首当其冲。然而,雅斯贝尔斯却遗憾地发现,当时联邦德国教育经费比其他国家的经费少得多。教师这门职业已失去了吸引力,最有天分的人以及无党派自由人士在当时已失去了当一名教师的兴趣。
首先,走出实用科学的盲目崇拜
雅斯贝尔斯认为,教育振兴的关键在于,教育的内涵超越实用的技术教育以及宗教的限制。在他生活的年代,科技的发展已然成为推广教育的一个润滑剂。正是科研成果的显性作用,使政界与国民对教育重新审视。由于国家对教育功用的期望值不断增长,教育越来越倾向于实用科学技术的传授与发扬。然而,真正的教育,在传授过程中,是包含精神科学与实用科学两个方面的。“精神科学通过理解的途径与书籍和人交流,它的陶冶价值在于参与人类的历史,了解人的可能性之广度,以神话、图片、人类的精神作品和人类自身的内涵来充实人们的灵魂;实用科学则是通过观察和实验与自然实物接触,它的陶冶价值在于精确而实际的理解训练。”①
可以明确的是,精神科学的研究结果具有一定程度的意义。因为它旨在挖掘人的潜力,发展人的精神,有利于促进人的成长;而自然科学的结果对塑造人就微弱很多,相对的,对得到结果的方法的掌握,才具备真正的意义。雅斯贝尔斯把人文教育的内容归于精神科学大范畴之内。从古至今,没有人喜欢把人文教育划分在科学的范畴之内,但是,在雅斯贝尔斯看来,人文教育所创造的成果,也是基于研究形成的,不论这种研究是否运用到了先进的科学仪器和方法,这种研究终归是一个逐渐打破假设形成结论的过程,但是他的本意却并不是如此狭隘,人文教育不能全部等同于精神科学,这也是他视野极其宽泛的一个证明。从这些观点出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实用科学只是教育的一个内容,并不能以其来定位教育的全部目的,而只能以其来证明教育的意义。
然而,我们往往会陷入这种错误的思维之中,那就是把实用的科学技术教育等同于整个教育。这就不难会导致精神科学的失落。而无限扩大实用科学的教育功用,会导致一种没有灵魂的世界观的存在,会把科学当做权威,把其原理、结果,以及运用于实际的价值大小当做信奉教育是否有价值的依据。“以一种失去了灵魂的世界观取代了真正的精神世界,以极其贫乏的世界观取代了内涵丰富的整体,与大自然充满活力而生动的交往也被一些空虚的自然观点所替代。”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把实用技术教育的成果当做教条来顶礼膜拜的结果,更是只把教育当做实用科学的宣传工具的结果。
其次,坚持学校自身的改革
雅斯贝尔斯认为,能够肩负起伟大使命的教育,只有本真的教育。人类的将来,就取决于本真教育的成功与否。这是因为,这种教育的延续将奠定控制科技和军事带来的灾害之基础,对整个教育问题的反思,必然追溯到教育的目标上去。本真教育并非是在自然科学之外推广人文科学,或者再增加教学技术,运用心理学、教育学或教学论。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要对教育进行改革。
他以德国自身的情况做了较为具体的说明。当时,德国的政治家把大笔的金钱投在了国防和军事装备上,而对教育的投入极其缺乏。雅斯贝尔斯发现,德国相对于英美这两个在教育上颇有成就的国家对于教育的经费投资简直是少得可怜。所以,雄厚的资金支持是对教育进行改革的先决条件。这些资金可以用来帮助提升教育在整个国家的地位。首先,提高大、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可以提高这些教授者的地位;其次,改进教学设备,提高教学效率与质量,可以提高学校的地位;最后,为各种研究提供经费支持,使其研究成果运用于各个领域,可以提高教育的整体地位。比往日多出数倍的资金投入,可以使教育因在国民生活中表现出来的重要性而获得声望。然而,仅凭资金投入还是无法达到教育革新的目的,人的回归才是教育改革的真正目的。人的回归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教育对这种过程的进行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人的回归首先要在存在的世界中找到自我存在的依据和价值,这就需要通过人文知识和自然知识的传授。因此,对教育进行改革,就要对其偏倚的地方进行补充,不能把教育的重点放在某一领域,而是顾全整体;其次,人的回归不仅强调知识的不断补充,更强调精神的不断发展。传授知识很有必要,但也要兼顾与之有关的精神传授。这也就是说,发展科学,要倡导科学精神;发展人文,要倡导人文精神。
再次,教育与环境关系改革
针对教育自身所进行的改革只是一个方面,对教育进行革新,不容忽视的是教育与外界的各种关系。例如,政府、市场、宗教及社会都以不同的方式影响或者制约着教育。当外界的一种力量过于强大的时候,教育必然会或多或少受其影响。
雅斯贝尔斯其实非常崇尚宗教,这也是很多人对其哲学不满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他根本陷入了一种虚无的世界中,以此产生的任何思考也必然是虚无而没有实际意义的。其实,雅斯贝尔斯之所以崇尚宗教,是因为宗教国度里所宣扬的关乎人的道德约束,关乎人的死后超然之问题,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觉得宗教里的道德约束是一种最符合人性的约束,因为这种约束是一种人自为的,出于自身愿望的约束,而社会上的法律所给予的道德方面的约束,却是强制的,并不符合人本身的自由发展。
对于宗教中对于人的临界说法,他也给予了极大的赞同。这样人才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死亡,而不会因此而产生恐惧、害怕与担忧,这样才能充满勇气去做实际世界中的各种事情,是利于人的发展的。正是基于这两个原因,他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是,这并不妨碍其关于现实状况的准确把握。陷于宗教的繁缛事物之中,利用各种虚假的信息把人禁闭在条条框框之中,显然只是一个拥有宗教头衔的机构而已。当人在宗教里得不到真正的精神与灵魂的洗礼,而是陷于各种外在的事物中时,这种宗教团体其实已经沦落为世俗的机构了。很不幸,在当时的欧洲,很多宗教团体都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这些宗教团体凭借其强大的影响力,否定了具有进步意义的科学技术,对各种高举科学主义旗帜的学者进行了血腥的镇压,并严禁在学校内部宣扬科学技术。整个教育界被动地接受了宗教团体的这种干涉。其实这只是外界干涉校内事物的一个例子而已,但不得不说这是教育的一种悲哀,陷于社会网络之中,却被一个强大的权力集团的错误思想所牵绊着,不能继续向前。
雅斯贝尔斯深知教育所付出的代价,当教育不再拥有自己的独立性,何谈自由、自治、何谈本质?因此,雅斯贝尔斯提出了对教育改革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去宗教化。这在当时的欧洲是有现实意义的,虽然洪堡在大学之内所奠定的科研基础已经非常扎实,但是,在中小学领域内,这一基调还并不明显。宗教势力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因此,在教育领域内去宗教化非常必要。如若想要教育按着本真的方向发展,就必须使一些外界的强大势力有所减弱,否则,学校没有教育的自主权,那教
2.教育计划——教育发展的润滑剂
确实,在当时的德国最著名的可以引例的教育计划事件是洪堡的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他的理念的最终实现可以说离不开循序渐进的计划的作用,柏林大学在他的办学理念的指导下,逐渐经历了科研职能引入,教学和科研并重,科研职能确定这样一个进程,在这个过程中,其每一阶段的计划都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但加速了大学另一职能的确定进程,更加使得这种进程的发展更加稳健,而不是随性贸然地发展。计划于教育的意义在此不言而喻了。
对于此点,雅斯贝尔斯观点明确。他虽然宣扬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教育状态,简单点说,就是还其本来面貌,任其自然发展。但是这种教育会不会陷入一种无序的状态之中去呢?雅斯贝尔斯给我们的答案是肯定的。人类社会是在总结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在现有的发展水平基础上,不断进行尝试、验证而发展起来的。因此,对下一步的发展做出规划是非常必要的。教育作为历史的产物,不可避免地也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教育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如果对其各个发展细节不能清晰地把握并加以规划的话,教育必然陷入一堆散沙之中。整体朝着优质的方向发展,必定是各个细节处理的最优组合。雅斯贝尔斯称这类的计划为必要的教育计划,这与中国传统的中庸思想也是比较一致的。他深刻地研究了中国的传统,他认为孔子的最伟大之处就是把握了这一点。所以,他认为提供前景发展步骤的计划很有必要,但也要遵循中庸之道,即要有度,这是由计划自身的有限性和世界的无限性所决定的。
按照雅斯贝尔斯的哲学理论,人是一个整体,所以是不可以采取任何一种方式分割这种整体性的存在的;同时,人又是具有个性的人,所以不能使用任何一种方式无限扩大统一和同一性而渐渐吞噬人的个性。从这两方面来看,计划也是明显存在弊端的。一方面,人的自我实现的过程是自由的,其发展具有不可规定性,不能受到计划的限制。与此同时,与之相矛盾的事物出现了。教育是由各部门所组织的进行的有目的,有意义的教育活动。教育本身就需要对人的发展事先作出一些计划,这样才能使教育及人有序地发展下去,而不会产生混乱的局面。雅斯贝尔斯也明白,教育既然不是处于一个完全不受政治、经济、文化影响的理想环境之中,必然要制订一些计划来实现教育的目的。对于这种情况,他首先肯定了教育中计划的局限性,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学生自由的发展。因为教育计划的范围是很狭窄的,如果超越了这些界限,那接踵而来的或者是训练,或者是杂乱无章的知识堆积,而这些恰恰与人受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教育计划就是雅斯贝尔斯所称
的第二种计划。然而,雅斯贝尔斯进一步指出,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以制订计划。因为人的自由发展并不是盲目的,在一定的范围内,也需要一定的约束力把其引向一个合理的精神世界,在一定范围内,需要制订一些教育计划,促使人们掌握一定程度的知识。可以说,这些计划,是为了促进人们自由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也是人自由选择过程中的一个必要补充。
在雅斯贝尔斯看来,所谓计划,就是对未发生之事的一种意识规划,这种规划要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诸如计划对象的周边环境,现有技术水平,计划者的客观知识范围,主观情感,以及计划者的周边情况,影响人物的价值取向,等等。因此,雅斯贝尔斯把此类限度限制在了教育的各种细节事物上,比如学校之内的课程设置,师生配比率,学生的定期活动,教师团体间的一些学术交往,这些都是很具体的方面,是可以对其作出计划。符合这种计划的最好操作方式也许就是分段式的计划了。把一个整体分步骤地进行规划,按照其在每一个阶段所表现出的特点而进行把握,这不但可以促进整个教育计划的充分实施,更保证了每一阶段完成效果的质量。这就是所谓的有效率的计划。雅斯贝尔斯很赞赏这类的计划,是可以从根本上促进教育快速的发展。然而,如果只把重点放在了计划的效率上,不免会陷入一种形式主义之中。因此,要知道计划并不是越多越好,而且计划的顺利完成并不代表其具有意义。在高效率的计划基础上,还要保证其效能的发挥,也就是要保证这一计划确实具有意义。“人类的全部存在是以有意义的计划为基础的。”①如果只是为了加速计划对象按着原有目的快速发展而盲目地制订计划,只会让执行对象陷入一种工作指标的完成中,从而完成计划的过程变得更加的机械,而无更多实际思考,影响计划对象的实质的发展。所以,对教育不但要进行细节上的规划安排,更要在进行规划之前,保证其确实有意义,而不是盲目制订,反而影响到教育的自然发展。
然而,在现实的教育领域内,滥用计划的例子却是层出不穷。教育计划的本质并不能激发教育本质的发展,只能是帮助教育实现其各种设想的速度不断加强,从而保证人类各种性质知识的传播。所以,计划过多的用于教育目的的实现上,只会混淆公众对于计划的理解,把其当成提高教育质量的必要手段。各种教育活动就会严格按着计划的方向发展,失去了生气,单纯的把计划所规定完成的事项当成任务去完成,而且可能还会去完成一些已经超出能力范围的任务,这与自然而然的教育本质是相违背的,因此,不论是实施的过程,还是实施的结果,都是无意义且大伤元气的。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所掌握的各种技术越来越高端,并且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越来越先进,这扩大了各种计划的发展空间和范围。然而,这也带来了人类认识的另一个误区,那就是一切计划皆有可能。没有意义,大而空,无法实施的计划,存在于教育的各个方面。“这些计划已经大大地超过应有的限度,它们渗透到整个人类存在的空间,人们似乎不是为了今日生活,不是为当下感悟,反而无视现在而转向未来,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将人紧紧攫住,以扼杀人类的存在。”①
事物并不是按着人类的意志发展的,而是有其一定的规律性。而“计划的制订则是靠人的理解力来进行制订的,”对计划的制订要有的放矢。“对掌握在手中的事情不管,而让其自由发展的话,就是计划做得不够;但如果我们把人类的事情都想全部抓在手中不放,并想借助计划来改变它时,那我们就计划得太多而必然会自食其果。”①计划的制订者要有一种意识,那就是能发挥一定效能,并能够在现有范围内有效率的实施的计划对教育是有益的,然而没有意义而且超出实施能力范围的计划对教育是极度无益的。所以,对计划采取中庸之道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