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尽哀思(1 / 1)

1934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应浙江省建设厅邀请商议杭州六和塔重新修建的计划,之后他们赶往浙南武义宣平镇考察元代延福寺,在金华天宁寺发现一处元代建筑,没想到返回上海的途中还看到这样的小站。

林徽因突然从卧铺上跳下来,望着窗外远山的黑影和近处的灯火。梁思成带着林徽因走下火车,站台上很是冷清。这里就是硖石。

徐志摩曾经用硖石土话写过诗,只不过现在,这里没有志摩,也没有诗和音乐。林徽因望着远处的两座高山,心想,志摩也许就睡在这座山上。火车只停留了3分钟,林徽因还没来得及道别就又踏上了征程,上车之后,她已经感受不到火车的行驶,只知道伴随着车轮的震动,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林徽因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窗外,梁思成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此刻的她正在回忆着徐志摩的诗句: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

过山,过水,过陈子人的坟;

过桥,听钢骨牛喘似的叫,

过荒野,过门户破烂的庙;

过池塘,群蛙在黑水里打鼓,

过噤口的村庄,不见一粒火;

过冰清的小站,上下没有客,

月台**着肚子,象是罪恶。

这时车的呻吟惊醒了天上,

三两个星,躲在云缝里张望;

那是干什么的,他们在疑问,

大凉夜不歇着,直闹又是哼,

长虫似的一条,呼吸是火焰,

一死儿往暗里闯,不顾危险,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累坠。

突然,林徽因想起今天就是11月19日,徐志摩遇难的三周年忌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个偶然的机会、偶然的日子,又一次的重逢,虽然这重逢只是匆匆一瞥。

火车呼啸而过,将尘封的往事在记忆中开启,又随着前行渐渐变得模糊。林徽因展开纸,将此刻内心的情绪倾注于笔尖: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明月,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向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当日头的光辉撒在纸上时,火车已经抵达上海,老同学陈植等人前来接站,久别重逢,每个人都非常开心,在下榻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可以往健谈的林徽因却变得沉默寡言。陈植终于忍不住问林徽因:“徽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林徽因却回答道:“你以为我是女人家,总是说个不停吗?”梁思成说:“我们来时的火车路过了硖石。”听到梁思成的回答,众人都沉默了。

浙南考察第二年的5月9日,新月派青年诗人方玮德于北平医院病逝,林徽因本就受了重创的心再次遭受打击。她送殡到法源寺,看着眼前的孤独亡灵,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似乎看到了往日的情景,她拿起笔,再次为患肺病早逝的朋友写尽自己的哀思:

玮德,是不是那样

你觉得有点儿乏了,有点儿

不耐烦了,

并不为别的缘故,

你就走了,

向着哪一条路?

玮德,你真聪明!

早早的让花儿开过了,

那顶鲜妍的几朵,

就选了这样春天的清晨,

挥一挥袖,

对着晓天的烟霞,

走去,轻轻的,轻轻的,

背着我们。

春风似的不再停住!

春风似的吹过,

你却留下,

永远那么一颗,

少年人的信心;

少年的微笑。

和悦的

洒脱在别人的新枝上。

你们骄傲,

你这骄傲,

但你,玮德,独不惆怅

你们这一

惴弱的悲伤?

黯淡是这人间

美丽不常走来

你知道,

歌声如果有,也只在

几个唇边旋转!

一层层尘埃,

凄怆是各自的安排。

即使狂飙不起,狂飙不起,

这远近苍茫,

雾里狼烟,

谁还看得见花开!

你走了,

你也走了,

尽走了,再带着去

那些儿馨芳,

那些儿嘹亮,

明天再明天,此后

寂寞的平凡中

谁让谁来支持

一星星理想,难道

从此都空挂到天上?

玮德你真是个诗人,

你这般年轻,好像

天方放晓,钟刚敲响……

你却说倦了,有点儿

不耐烦忍心,

虹桥由中间折断;

情愿听杜鹃啼唱,

相信有明月长照,

寒光水底能依稀映成

那一半连环

憧憬中

你诗人的希望!

你觉得乏了!人间的怅惘

你不管;

莲叶上笑着展开

浮烟似的诗人的脚步。

你只相信天外那一条路?

林徽因伴着眼泪写下这首诗,这几年,生活给了她太多的打击,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参悟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