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的处女作(1 / 1)

我是刘心武 刘心武 904 字 1个月前

“有《第四十一》吗?”这是我近来常在音像商店向售货员提出的问题,直到现在我写这篇文章,仍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我这样问,是有道理的。前些时我在一家发行量不大的报纸上,看到了一家福建的音像出版社刊登的广告,那广告所开列的正版VCD光盘目录里,有苏联摄制的影片《第四十一》。既然广告目录里有,那就应该能找到这张光盘,但我在北京已“踏破铁鞋”,却还没能买到,心中实在闷闷不乐。

“您干吗非买它?”不止一位售货员问我,他们向我推荐了另外许多新到的光盘,告诉我哪几种如何大受欢迎,我却都不买。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售货员因此对我颇为不敬,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四十一四十二的,除了您没听别的顾客提过……就那片名儿,谁爱看呢?”我不生这位售货员的气。实在也是,如今的青年人,恐怕知道《第四十一》的寥寥无几。

《第四十一》首先是一本小说。译成中文的这部小说薄薄的,论篇幅,算成长篇有点勉强,当作中篇又有点委屈。它的作者是拉甫涅尼约夫,在“十月革命”以后不久,完成并发表了这部作品,不仅在苏联引起轰动,也引起西方国家文学界的注意,后来在中国也很有影响。它在苏联至少两次被搬上银幕,我所要买的那个光盘,应该是20世纪50年代末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由丘赫莱依编导的彩色故事片。

那一年第一次投稿成功,一篇《谈〈第四十一〉》被《读书》杂志刊载。

笑容很灿烂,尚不知今后会有何种的坎坷与波折。

在故宫御花园的亭子下面,我感受到中国古典建筑的特殊魅力。几十年后,之所以能出版《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一书,正赖于从那时就点滴积累起来的对建筑艺术的审美兴趣。

《第四十一》的故事很简单。一位红军女战士是个神枪手,历次战斗中,她一共射出了40发子弹,消灭了40个白军。但不知怎么的,她开的第41枪却没能把射中的白军军官击毙,仅仅是让他受伤被俘。在与战友们一起坐船押送这“第四十一”到总部去的途中,突遇风暴,船只沉没,战友们溺水身亡,只有女战士与白军军官漂流到一座荒岛上,成为幸存者。在荒岛上,女战士起初把白军军官当作敌俘严厉对待,但在严酷的自然条件面前,要生存就必须共同劳作,互相照应。于是,他们渐渐淡化了敌对感,后来两人竟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爱情。正当他们忘乎所以,共堕爱河尽情嬉戏时,忽然一天有船朝小岛驶来,白军军官认出是白军的船后,欣喜若狂,高呼着朝那船跑去,而红军女战士这时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职责,遂举枪将这“第四十一”击毙。但当那白军军官仰倒在海水中后,红军女战士又扔掉枪支奔跑过去,跪在海水中捧起那“第四十一”的头,望着那已然散瞳的眼睛悲呼:“我的蓝眼睛……”在20世纪50年代拍摄的那部影片中,白军军官由在《牛虻》中扮演过英雄“牛虻”的,当时苏联最有魅力的明星斯特里席诺夫担纲——他因《牛虻》一片译制后在中国广泛放映,也是那一时期无数中国女性心目中的“隐秘情人”。影片在最后一场戏上极尽渲染之能事,那女主角的哀号声伴合着海浪声、音乐声,真有不把观众的心撕碎绝不罢休之势。

《第四十一》可以从各种角度来加以评论研究。其实,这种把敌对的人物放在突然脱离各自群体的特殊情境里,使其“忘群”的构思,拉甫涅尼约夫恐怕并不是第一位,更远不是最后一位。在世界许多民族的文学里、戏剧里,都一再地出现过这个“套路”。近30年的中国大陆小说里,也有类似情节出现,这就可以从“结构学”的角度加以研究。当然,从中更可以引发出诸如关于阶级性与人性、关于爱情、关于人的情感与心理的复杂性等方面的讨论。

1958年,当时中国的《读书》杂志,就展开了关于《第四十一》的讨论,每期发表一两篇文章。当时《读书》是半月刊,在八月出版的第16期上,刊出了一篇《谈〈第四十一〉》的文章,大意是说这部小说的环境设置“不典型”云云,此文署名刘心武。

常有人以为,我的处女作是发表于1977年11月的短篇小说《班主任》,不是的,我第一次投稿被刊登出来的,是一篇文学评论,即上述的《谈〈第四十一〉》。那时我还是个高中学生,只有16岁。我重提此事,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早慧,实际是我从那篇文章起步以后,走过很大的弯路,并且直到今天也仍只是文学路上的一个摸索者。我只是从广告上看到,有《第四十一》的正版VCD出版,而这《第四十一》于我毕竟非同一般。

有《第四十一》吗?但愿终有一天能买到光盘,与年轻朋友们同观,并与他们在新的语境里,作深入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