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为什么写作(1 / 1)

我是刘心武 刘心武 691 字 1个月前

我从事写作很多年了,起码在30年前,我就写过文章,表述过“我为什么写作”。30年来,我的这类文字,倘搜罗一起,大概够编成一个小册子了。很多次,都是在编辑的盛情邀请下,或记者的热情邀请中,来回答“我为什么写作”的。30年里,也常听到这样的声音:你写你的作品就是了!你为什么写作,拿你的作品一读,便“昭然若揭”,还用得着发宣言么?是的,发一大堆宣言,“严正声明”也好,幽默调侃也好,只是让人知道“为什么写作”,而实际上并没什么作品推出,述而不作,光说不练,实在也没多大意思。我30年来这类文字攒在一起,印成一本书,会有人掏腰包买来读么?实在没有信心。既然如此,这回怎么又写这个话题呢?那是因为,我30年来关于“为什么写作”的表述,在既定的指向上没有摆动,检索起来不至于被认为“前后矛盾”或“跟风逐潮”,但毕竟每次都不是照抄前篇,总多少有些个微妙的变化,把握一下自己写作心理上的微妙变化,公布出来,对自己可以清心醒脑,对关心我写作的人们,也许可以引出更有针对性的批评鞭策。

我曾说过,我是为现世读者而写作的。这是在文学追求趋于多元化后,把自己这一元与他元区别开来的说法。因为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有“为自娱而写作”、“为美而写作”、“为下一世纪读者写作”、“为创新而写作”等等写作追求出现。我虽也视写作为自我生命的存在方式,并从写作中获得生命快感,但我写作时是面对读者的,我这里所说的不是泛泛的读者,而是那些近30年来(或至少十多年来),因为读过我的《班主任》或《钟鼓楼》等作品,不因文学新潮的汹涌澎湃而弃我他顾,对我的写作有“追踪性阅读兴趣”的那样一个群体。我渐渐感觉到,我与他们之间,磨合成了一种默契,因而,我对他们的阅读期望,负有一定的责任。

1998年春节期间,我和几位朋友到郊外一处以乡村风味著称的“向阳屯食村”小酌。该饭馆里有几位可应客人点唱而当场献技的京剧演员,这也是目前京剧不景气,闲置演员自我过瘾并开辟财路的一种可理解现象。他们当中一位穿蓝布长袍的男子,手持一份戏单朝我们走过来,显然,是要我们点戏,可是,那男子忽然认出了我来,便忘记了生意,兴高采烈地向我倾诉起他对我作品的印象与评价来。他说他今年48岁,6岁入戏校坐科攻花脸行,16岁时赶上“文革”……“文革”结束后,首先接触到的文学作品里便有我的短篇小说,后来追踪阅读,他觉得《四牌楼》最好,其中“七舅舅”这个人物最耐品味;《风过耳》里仲哥一角则太理想化了;《栖凤楼》中“神秘女子”含义颇深,是否有原型?而且他还读过我的《私人照相簿》,以及许多的随笔,乃至《秦可卿之死》。他鼓励我:“甭改辙,您就这么一路写下去!”这是我30年来,所遇上的众多对我写作有“追踪性阅读兴趣”的最典型一例,他们喜欢我关注现实、咏叹人生、探究人性的写作取向,喜欢我在明白流畅的叙事中适度地从结构、语感等方面创新出奇的笔法。这次邂逅更坚定了我为他们而写作的信心。当然,这个读者群体一定在不停地变动,有人退出,或者也会有新加入者,但在可展望的将来,似相对稳定,数量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太小——这就决定了:我的书不是太畅销,但良好的长线销售状态也能使出版社稳获利润。有相对稳定的读者群,有相互信赖的出版者,我的写作得以持续,对此,我知足常乐。

《钟鼓楼》成为一本常销书,几乎每年都有加印,我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