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番外二:契约(1 / 1)

发条新娘 八尾猫 2688 字 1个月前

又是一年,圣诞时光。

海登还记得安洁拉刚来的那一年,还记得他当时向安洁拉介绍何为圣诞节。

那时候还是处男的海登,曾经批判了一番现代男女的堕落,竟在圣诞节晚上约会滚床单,把古时候祭天或谢人的纪念日当作自己发泄欲望的借口——虽然实际上,他那时候只是吃不到葡萄在说葡萄酸而已。

现在海登却已是卡莲的丈夫,甚至都快要当爹了,显然没资格再说葡萄酸。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最近有时便会烦恼起另外一个问题:

大家是否还记得,安洁拉本来应该是海登因为想要一个机械老婆,才特意制作并许愿造出来的发条新娘?

本来,安洁拉的外表和性格才是最完美地反映出海登的喜好。本来,安洁拉才是最喜欢海登,又温柔又能让海登撒娇依赖的对象,而且身材还非常棒。

结果现在,哎呀,海登反而和卡莲结婚了!

这是顺理成章的感情发展结果,而且大家对此都很高兴,甚至连安洁拉看起来都很高兴。不过有时候,海登还是会忍不住瞎琢磨——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把一个不知名的存在,用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大魔法,从天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召唤过来,把她塞进一个作为机械老婆设计的人偶壳子,再命令她爱自己。

结果现在海登自己跑去和卡莲结婚了。这是否称得上一种渣男行为?海登总觉得自己把安洁拉召唤到这里来,应该也是负有一些责任的。

话虽如此,安洁拉自己却一点也不在意。

海登自己嘛,其实也不敢真的把安洁拉当机械老婆看待。

倒不是身为男人的尊严如何云云,海登不至于说这种蠢话,而且卡莲也比他强——重点在于,比起作为大神的卡莲,安洁拉反而才是更加深不可测,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虽然打不过卡莲,但海登可以说自己和卡莲是平等的,卡莲自己也这么认为。然而海登敢发自内心说自己和安洁拉是平等的吗?

做不到呀!

海登并不是卡莲和阿拉斯托那样,对自己充满无限信心的人。他不是那种自我特别强大,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性格。他的自信心比卡莲低得多。

不过这些年海登也还是有了点长进。最近,他多了一件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就是,

“安洁拉,你现在究竟怎么看待我和卡莲结婚,以及当初对你许的愿望的事?”

打开天窗说亮话。

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找对方去问,直接找人帮忙,而不是藏在心里嘀咕。做人应该直接一点。这是海登这几年已经学会的教训。

事情的源头本来是这样的。

今天虽然是圣诞节,但卡莲一家人和密特拉菩萨相看两厌,所以【新芽城】当然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

话虽如此,海登还是觉得,自己作为卡莲的丈夫以及一个马上就要当爹的人,总不好老是待在外面忙工作。所以他今天才特意从南美洲传送回来,想要给卡莲一个新年惊喜……

……然后他就得知,卡莲这几天都跑去欧洲,和沃坦公司谈结盟协议去了。

海登又发了个隐秘通讯问她详情,结果卡莲却对他说:

【你回来啦?正好年底城里的其他神都出去忙了,城里没个管事的坐镇又不行。你就先在家里待几天吧。】

这实在让海登很是无语。他回来就是想和老婆一起过年的。结果这老婆自己跑出去做外交工作了,还让他自己守家。这算什么事啊?

其实吧,海登也很清楚,卡莲是比他更加一头扎进事业,是才刚上过床就能马上起来谈工作的那种狠人。另一方面,如果卡莲真的能和欧洲沃坦公司谈好合作结盟,一定能让海登今后肩膀上的担子轻松很多。

只是怎么说呢……卡莲这人做事方式上,实在是有那么点直男癌了。

无奈之下,海登干脆一边守城,一边也继续先做自己的正事,在他的新芽城工作室里开始捣鼓炼金术实验。为了在南美洲调查烟雾镜公司的秘密,他本来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今天这个圣诞节,海登用老教授留给他的高等炼金术做完两瓶新试剂之后,也不知是在寻思些什么,突然就向安洁拉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安洁拉并不参与海登的技术研究,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但是,在听见海登的话之后,她却微微一笑,说:“主人,您在担心我离开您吗?”

她一下子就把海登的心事给说破了,顿时让海登有些尴尬。

几年前,海登当时许下的愿望是“爱我,要为我组建一个家庭”……至少大致意思如此。现在海登和卡莲结婚了,甚至卡莲都怀孕了,那么这个愿望算不算已经完成?

既然愿望已经完成,那么安洁拉会不会和董永传说里的七仙女一样,哪天就飞走回家了?

这种担心或许有些荒谬,但海登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这样的心态犹豫,却竟然让安洁拉很少见地叹了口气:“严格说来,您最初许的愿望,我确实已经帮您实现了。就算我现在消失不见,也不是违反约定——但是主人啊,我可不是魔鬼,不是为了遵守约定而遵守的东西。”

“我爱您,而且希望您得到幸福。然而这并不是我‘必须’做的事,也不是因为您许了愿所以就和我做了交易,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契约能够束缚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咬文嚼字,因为您的愿望已经在字面意思上实现,就离开您呢?不要惧怕,要相信我。”

安洁拉说到这里,很轻盈地凑过来,居然伸手摸了摸海登的脑袋。她的动作充满着一种神异的流畅,甚至比以前还要优雅。这下海登可更加尴尬。

几年前安洁拉刚来时,她还有那么点发条“新娘”的样子。然而最近,她的言行越来越有年长者的风格,说话和做事都更像是“妈”了。

结果安洁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接着还往下说:“主人您和卡莲小姐结婚,我确实觉得是非常好的。您们俩可以成为关系平等的夫妻,而不是让谁变成谁的附属品,这样是很好的。”

“当然啦,我也知道卡莲小姐并不是能够成为您母亲的女性,这确实是比较遗憾。不过主人您总是可以选择向我撒娇的。”

这下海登可真的遭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你刚刚说许愿不是交易,或许确实。可既然如此,你到底为什么要实现我的愿望?”

他这也算是趁着话题和气氛,想要再打探一下安洁拉的秘密。

然而安洁拉却用一种,仿佛看着笨儿子脑袋转不过来一样的表情,无奈地说:“主人,因为我爱你,希望你幸福啊。”

我爱你是因为我爱你!

可是你爱我不是因为我许愿许出来的吗?然而你又说许愿并没有强制性,并不是契约。

这整套逻辑,都很不让人安心。

海登一边用碾槌把炼金术要用的魔法原料,一些发着红光的六边形宝石研磨成粉,一边有些犯愁。

自从上古旧神时代以来,众神就是一直会和凡人们签订契约,进行交易的。这里说的并不只是个体之间,同时还有社会层面的契约交易。

例如,农业国家和雨水之神签订契约,向祂敬拜供奉献祭。如此一来,这个雨水之神自然也要保障该国风调雨顺。如果雨神没做到,国家遭旱涝之灾,凡人们就有权利砸了祂的庙,推倒祂的神像。

当然啦,这个雨神也可以恼羞成怒,用神力报复这帮凡人百姓。但在法理上祂总还是不对的,其他神也会在旁边指指点点,甚至趁机谋夺祂的领土和信徒。所以这种契约一方面是神剥削凡人的手段,另一方面却也是凡人限制神明,保障自己权益的方式。因为众神既是被凡人崇拜的对象,同时也是统治者。当契约被违反的时候,凡人便是有权利造神明的反——姑且不提能不能打赢,起码能给神明惹麻烦。

现代的资本神变得比旧神强得多了。祂们有更多的议价权,凡人百姓造反不可能赢,只能被动接受资本众神的社会契约。但就算如此,凡人团结起来给资本神惹麻烦的权利和可能性总还是有的。无论密特拉集团还是烟雾镜公司,如果大部分凡人真的彻底要团结起来反抗祂们,起码也会把祂们整得很麻烦。所以密特拉集团才是宣传形象做得最好的大公司。

至于祂们现在是不是真有能力把凡人都杀光,重造一批合意的产品人,那就是海登需要去调查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现在的重点是,安洁拉并不做交易,也不收祭品。她来到海登身边这么几年,一粒米都没吃过,反而用她的秘火把海登喂得饱饱壮壮。

扪心自问,海登现在的力量,他这几年得到的一切,有多少是安洁拉带给他的?又有多少是因为安洁拉在身边所以他才能进一步争取到的?恐怕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然而安洁拉并不做交易,也不要任何交换的契约。所以确实没有任何力量甚至道理能够约束她。因为安洁拉并不欠谁任何东西。

可这样一来,支撑她的爱,让她帮助海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帮助海登?假如一个超自然的、位格完全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生命体,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你,那它欲求的究竟是什么?

海登一边把一颗闪烁着微光的白色石头投进炼金炉,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其实,如果抛开所谓的信仰和崇拜来讨论,在文艺创作里倒是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例如来自氪星的超人,例如来自光之国的宇宙巨人……虽然是外星人,但他们拯救人类,都没和人类索要过任何东西。

这么说起来,安洁拉,以及她背后所谓的外神,其实也都挺像外星人……或者说像外星神。总之,是某种和海登的脑回路完全不同的东西。

来自外乡之神的爱,像云一样难以捉摸,虽然是幸福的,却也令人焦虑。海登姑且还至少坚信安洁拉和外神的力量是好的。像卡莲祂们,可是到现在都还担心外神会不会哪天跑过来把大家都杀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做炼金术实验,把他从角斗场里偷出来的一点点染血泥土丢进仪器里,按下分离开关。海登最近仍然在试图搞清楚,为什么烟雾镜公司的血祭力量那么强大。所以他花了些功夫去偷采了好几个环节的样本,用各种魔法探查,可是时而在原地绕圈子,时而碰壁,怎么都查不出烟雾镜公司血祭的秘诀。

这很正常。如果海登能十天半个月就查出烟雾镜公司的永动机核心机密,那这群资本神都应该赶紧跪下来给先知磕头。

安洁拉则是继续在旁边看着海登炼金,看着他烦恼和思考的模样,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直到海登又检测出一个无意义的数据结果时,安洁拉才突然开口说:“主人,您为什么要费那么多的心力,冒着各种危险,想要去帮助全世界的普通平民百姓?是因为能得到利益吗?”

海登不傻,当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是也不是。我当然想要创造一个可以让我自己,我的朋友,我所爱的人和子孙后代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这也算是一种利益。”

安洁拉却摇了摇头:“我刚来到您身边的时候,您可真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和所爱的人,更别提子孙后代了。您那时候根本不指望自己能有后代。”

噫,这吐槽有点狠毒啊。

“但那时候您仍然会拼上命去帮助受苦受难的平民大众。因为您同情他们。那时候的您,可想不到今天的自己会努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安洁拉说,听起来奇怪地很开心,“您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海登不讲话了。

过了好一会,他一边盯着炼金仪器,一边才慢吞吞地说:“你的话确实有点道理。”

安洁拉顿时更高兴了。

不过海登的话也还没说完:“但如果用你这个说法来类比,那么安洁拉,我们俩之间到底该算是什么关系?”

安洁拉终于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是爱你,服侍你,而且要让你得到幸福的一个仆人。”

海登立刻回以吐槽:“比主人更高等的仆人是吧?”

“这并不矛盾,主人。不过如果您渴望比这更对等的关系……”安洁拉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恕我直言,想要让我当您的新娘,您还差得远呢。”

这话差点让海登吓得把勺子丢进炉子里去:“别胡说,我已经和卡莲结婚了。”

“这是两码事,比您的想象还没有冲突。不过您现在的脑袋还不能理解这个道理,就像您现在怎么苦思冥想,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烟雾镜的血祭有那么大的力量。所以我们先不说这个。如果您继续追寻下去,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安洁拉摇摇头,接着突然伸手,碰了碰海登的额头,

“主人啊,您曾向我诉求契约与安心感,那么现在我就给您契约与安心感。”

在她食指碰触到的地方,海登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像阳光和暖风一样,正温暖着他的灵魂。

“只要你自己并不期望离别,我就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守护你。”

“只要你寻找我,就一定能找到;只要呼唤我,我就一定会听见。”

“因为我爱你,无条件的爱你,而且要让你得到幸福。”

话音刚落,那一瞬间海登就感觉到,他的直觉就意识到,安洁拉的许诺已经成为某种牢不可破的东西……就像水会往低处流,就像2+2=4一样。

“这样,您就可以安心了吧?”安洁拉问。

话虽如此,海登还是感觉非常别扭。很显然安洁拉仍然没有和他索要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代价。他或许可以安心,或许应该安心,可实际上他心里还是满肚子的疑问,安洁拉也仍然是神神秘秘的谜语人。

他安心吗?或许安心了,就像小孩子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会感到安心。但这只是感性直觉层面的安心感,完全没有丝毫理性要素。

安洁拉大概也知道海登心里不爽的地方,但她对此反而很满意。

“多去想吧,主人,绞尽脑汁去思考、怀疑和追问。若想与我对等,您恰恰需要成为‘与神角力也能取胜的人’。”

她又拍了拍海登的脑袋,非常温柔,充满怜爱,但也因此更像是妈而不是新娘。这让海登忍不住感到有些恼火。

倒不是说他想花心,真的不是。但谁被这样说不会有点恼火呢?

所以海登不会放弃的,他会继续去思考,去寻找。虽然他并没有真的很想让安洁拉成为新娘……真的没有!他都已经结婚了呀!

所以海登只是想要和安洁拉有一个更加对等的关系而已。嗯,就是这样。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

真正的信徒(israel)之名,恰恰属于那“与神角力而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