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放下手机之后，芬里尔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古斯塔夫和多莉刚刚告诉他的事情，现在都还让海登有些头皮发麻。

生物工厂的库拉萝主管说普通人“生不出来”，这个说法其实不完全对。更准确的说法是普通人“不会想要生孩子”——而且这也不是“没钱生不起”的级别，根本不是一码事。

海登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来描述这个概念。语言实在难以描述他现在心中的卧槽感觉。尤其是，他没法描述现在这个状况到底多么荒谬。

伏帝魔正在生物工厂里上班，可以光明正大偷看产品人的数据资料。而他在看过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事实：烟雾镜公司生产的这些产品人类，其实都是有性欲和生育能力的——换句话说，他们并不是什么被化学阉割，天生没法繁衍，只能依赖公司造人的东西。

实际上恰恰相反，烟雾镜公司反而特意强化了标准产品人类的繁殖能力。

当然啦，这种繁殖能力强化不可能比得上安洁拉的祝福，不可能到达那种连避孕魔法都能无视的扯淡程度。但与此同时，这些产品人类也都被设计成了很容易生育的状态。简单来说，这些产品人之间的性行为只要没有避孕，基本上就是百分之百会怀孕的。

显然，烟雾镜公司在基因设计层面上花费了极大的努力，希望这些产品人能多生孩子。然而实际上，这个努力却并不成功。南美洲的人造老百姓们根本不想生育。而且这不是“没钱我生你妈”这种导致出生率下降的正常问题，反而是他们已经打从心底就……呃，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南美洲的平民百姓已经根本不觉得还活着的自己是成年人。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上等人，在分类上属于神族的高级不死生物，算得上是这个社会的“成年人”。而活人们只不过是青春期的儿童，只是未成熟的生命。

一群仍然在寻求成长的孩子，是不可能主动去成为父母的。

烟雾镜公司恐怕并不希望社会文化变成这样，否则他们就没必要特意增强产品人的生育能力。可惜就连超级企业也没法完全操控人心。几百年下来，南美洲老百姓的心态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焊死了，连资本神亦无法动摇——最后甚至连公司也只能放弃让活人生孩子。

南美洲只有不死生物，只有经过死亡转化的上等人会觉得自己应该繁育后代。然而大家都知道，不死生物是没法生出活人的。他们的繁衍本质上是通过转化活人进行“传染”。吸血鬼没法生出活人，只能把已经有的活人转化成自己的吸血鬼后裔。

一来二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烟雾镜公司只能自己大量生产活人，以解决人口问题。

成本很高？那也没办法。人口才是构成社会的根本。一切的经济、生产、战略、技术发展都离不开人口。可以说，人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不自己造人，整个南美洲以及烟雾镜公司早就完蛋了。

所以烟雾镜公司大量生产人造人，并不是因为祂们特别强，而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祂们只能用这力大飞砖的破办法解决人口问题。

趁着中午换班可以稍微休息一会，海登还用伏帝魔继续去库拉萝主管那边套话（神族的工作待遇比凡人好一点，上班也是有一点休息时间的），问她：“主管，既然凡人不想生育，那为何不直接强制让他们生？”

以超级企业的大能神力，要强迫凡人生孩子总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听到伏帝魔这个问题，库拉萝主管反而挑了挑眉毛：“你为何那么关心凡人的生育问题啊？”

“基本上是因为好奇。”伏帝魔面不改色地扯谎，“我也是不死神族，而且欧洲那边的凡人老百姓也不是很想生育。凡人生育率下降是现在全世界都有的普遍问题。我也在想怎么解决。”

幸好这骷髅主管性格挺好。虽然伏帝魔的话有些奇怪，她还是摇摇头，就当真的听了：“强制生育这种傻事，两百年前公司就已试过一次。结果并不是很好看。”

神族能不能强制让凡人必须生孩子？

当然可以。两百多年前，烟雾镜公司的一个大神就在他自己的辖区里尝试过这种大型社会实验。

“那个时候的凡人生育率还不是零，但也低得可怕。公司已经在用生物工厂试图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所以那时有一位大神，绍奇皮利阁下，就规定生物工厂在制作产品人的时候，要先把他们一男一女配对好组成家庭。”

就当是在休息时聊聊天，库拉萝主管絮絮叨叨地说，

“每个配对好的家庭都至少要生四个孩子，禁止流产，禁止避孕，禁止离婚。流产者与协助进行者都会被公司狠狠处罚。而且公司的生育监察队整天在那个辖区（大概一个小国家那么大）里游**监督……这样折腾下来，结果那个辖区的生育率确实提升了很多。”

伏帝魔闻言不禁抓了抓自己的秃头：“这听起来对人口增长是有效的？”

“是有效啊，但是成本和效益都太差了。”库拉萝主管摆摆手，“首先这样严格管理人是要钱要人的。劳动力本来就不足了，还弄出一大堆生育监察队，这就浪费了更多资源。”

“其次就是这样生人太慢了。一个人正常出生到可以工作至少需要十几年。我们公司内部的神力竞争很严重，一个大神今天是大神，明天就可能在内部竞争和政治斗争里面败落变成小神甚至死掉。祂们可等不起一代人慢慢出生长大。实际上，绍奇皮利大神捣鼓了十年的强制生育都没有带来实际好处，反而影响了公司的经济收益。”

“毕竟这种生育计划自然会让人们很痛苦。强制生育导致了巨大的新生儿死亡率。许多人想要逃出绍奇皮利大神的辖区结果被监察队击毙。凡人虽然不可能造神族的反，但惹麻烦的能力总还是有的。辖区内的经济状况因此越来越糟糕，最后那位大神就在董事会上被弹劾，后来又被烟雾镜主神杀了吃掉。”

噫

不过海登确实听懂了。

烟雾镜公司的内部竞争太激烈。作为一个神系整体，阿兹特克众神已经统治了这里数千年。但在神系内部，众神可是一直互斗和一直死，一直更新换神，要比其他神系内部都残酷得多。大家可用不起一个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种田才有收益的人口计划。

所以事到如今海登已明白过来，烟雾镜公司搞这种工厂生产人口，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的，非常不愿意，根本就是出于无奈。其实他们也巴不得老百姓不停生，最好像兔子一样下崽子。

然而老百姓并不想，靠硬来只会更惨。

海登现在一边用伏帝魔偷看生物工厂的生产资料，一边让本体计算了一下，越算越是心惊——根据他的粗略计算，如果可以不自己造人，如果可以让老百姓们正常生孩子的话，烟雾镜公司能够节省下巨量的资源。

这些资源之多，甚至有可能让烟雾镜公司不再是最后一名的巨型企业！

如果不需要自己造人，祂们可能已经超越了沃坦公司，成为第三甚至第二名的巨型企业了！

由此可见，烟雾镜公司为了造人付出的代价究竟多么高昂。如今海登看了工厂的生产资料，才知道烟雾镜公司是最弱的大公司，竟有很大原因在于祂们的大量资源被生物工厂拖住了。虽然这只是海登自己做的粗略调查和猜测，但这至少也是祂们最弱的重要理由之一。

现在海登仍然没搞懂的只有两件事：一方面，南美洲到底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个鬼样子？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任何的灾难也都有其成形的过程。

另一方面，海登很奇怪烟雾镜公司到底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这力大飞砖的破办法确实令他叹为观止。可是想要力大飞砖，就需要有足够大的力气。烟雾镜公司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生产成千上万的强化人，都不能直接卖钱，却竟然还没破产的？别说没破产，他们甚至还能让自己成为世界第四的大公司！

这么大的“力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光靠“他们生命魔法技术最优秀”的名头可不够。伏帝魔偷看了很多生产资料，已经确定这根本就是能量和资源上的问题了。

而海登这人一旦做出决定，实践就会无比迅速。他本就是来做调查的，还客气踌躇什么？

他妈的，分身，快给我查！

所以就这样，伏帝魔开始任劳任怨地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在工厂里帮海登继续深查烟雾镜公司的秘密（虽说他用的仍然是海登本体的cpu）。而这分身不愧是海登和海拉联手打造的极品血肉魔像，不过几天，就从工厂的资料库里不声不响偷翻出不少东西——烟雾镜公司的花俏东西可真不少。祂们的生物工厂，各种各样的血肉生化技术，几乎都是为了强化人口产量（并降低成本）而在数百年中特别开发的。

例如，祂们的生物工厂，也就是伏帝魔如今正在上班的这种东西，竟然是不需要人工建造的。这一大团的血肉本身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所以它们会自己“繁衍”。由肉与骨构筑的工厂无须他人修建，会自行孕育而成。这样就可以减少大量成本。

说来真有些好笑。烟雾镜公司因为几百年来百姓不想生孩子而陷入困境，结果祂们竟想出让生物工厂会自己繁衍的技术。

再有，祂们工厂里使用的高精度生物部件，根据伏帝魔偷看资料可知，是其它大公司在开发中都遇到了困难的东西。大家都没法在工厂里大量培育出具备泛用性，谁都可以移植使用的生物部件。

然而烟雾镜公司在这几百年间特意开发出了泛用的模具人。想要手臂，就让工厂生产手臂的模具人，产出之后砍了手臂就能接上去给其他人用。想要肝、肾、心脏什么的，也都是同理。谁都能和这些模具人的器官部件相配合，故而称之为“模具”。

还有，烟雾镜公司的【齐齐米缇】。她们的现代版本，已是专为生物基因调制而设计的神族，是为了让生物工厂能够低成本大量制作产品人类而特化的“配件”——为解决凡人的人口问题，公司竟然不得不专门改造出一支“助产神族”，这应该也算是一种黑色幽默了。

……所以海登越是查出这些资料，越是计算烟雾镜公司在这方面的荒唐努力，越是感觉非常可怕。

“主人，您在看什么？”

安洁拉正好在这时候也探过头来。

海登的本体和安洁拉，如今正待在波哥大市的一家宾馆房间里。

说是要打鲜血角斗，毕竟也不可能每天都在杀。今天海登本体就在宾馆里整理这几天两边分身查到的资料。安洁拉现在好奇地凑过来。海登也不隐瞒，就直接把整理到一半的调查资料给她看。

然而安洁拉扫了一眼资料，却不禁莞尔：“好一个照猫画虎。主人，您为此在烦恼什么？”

“烟雾镜公司的粗暴思路确实可笑。但这粗暴之中也暗藏着一些道理。烟雾镜公司能让这么粗暴的生产计划长年运作，一定有特殊的力量来源。”

海登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投影屏幕，

“我全部算过了。特殊的工厂，特殊的生物部件，特殊的神族……哪怕把这些全部计算进去，搞这种大规模人类生产工厂的成本仍然十分惊人。我现在反而很纳闷烟雾镜公司这几百年怎么没把自己搞破产。”

这飞天板砖的工作原理既荒唐又粗暴。然而这推动板砖的“力气”却又如此之大。换句话说，一定是还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没写在明面上。

主管说“很久以前就这样了”，那或许便是出于上一个时代，是旧神时代留下的秘密？

海登可没忘记，自己跑来南美是想要做什么。

“我这次潜入南美，是想要寻找可以对抗打倒密特拉的力量——任何力量都行。要是烟雾镜公司的确另有奥秘，能如此力大飞砖能量无穷，那么将这秘诀为我所用，却又如何？”

“当然，这只是比较理想的情况。但我不应该放过任何机会。”

这思路听起来好像有点不靠谱。

然而出乎海登的预料，安洁拉闻言，居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主人您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啊？

这话海登可就不能当作没听见了：“啥？你的意思是，烟雾镜公司确实有可以用来打倒密特拉的力量！？”

“只是一种思路而已，亲爱的主人，一种潜力。”

安洁拉转头望向宾馆窗外，望着高楼下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潮，

“您也看到了这种潜力的来源。怎么还会烦恼它是什么呢？”

海登并不傻。他顺着安洁拉的目光往外看，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说是人？人口？……你不会是想说血祭吧？用血祭的能量造人，再把造出来的一部分人拿去血祭，能量反而越来越多？”

用能量造人，再把造出来的人献祭了，反而得到更多能量……这听起来好像不太合理。

但话音刚落，海登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发傻——这就是一种永动机而已，又不是大家第一次见到了。安洁拉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她和生命之树根本就不需要能量，每天自动往外吐秘火呢。

密特拉集团的【磕头虫系统】，虽然有缺陷，但也是另一种永动机。现在，海登恐怕只是发现了烟雾镜公司专属的永动机技术而已。

血液拥有天然的力量，因为无论从象征还是实际上来说，它都是打开生命基础的钥匙。而烟雾镜公司则通过血与献祭的力量制作出了永动机，让人的鲜血成为他们世界正常运转的工业动力。这，或许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烟雾镜公司的血祭就特别有力量？

海登只能推测——祂们确实就有独特的血祭技巧！

……那么接下来，海登真的要为了对付资本众神，去学习利用一种血祭技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