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武力是可以花钱买到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论武功，不管空手还是器械，孔雀明王都是密特拉集团内最强的。

但如果要论武力——所有资源都可以拿出来用，往对方脸上砸资源的那种“全部武力”，显然密特拉菩萨自己才是世界第一。

然而武功不是燕窝鱼翅，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来的，至少现在不是。就算八大菩萨能用资源把孔雀明王砸死（当然这成本会很高以至于目前还没有菩萨真的这么做），但是谁又真的会当真认为那些菩萨才是世界第一的武功高手？

功夫，是要靠自己一拳一脚，流血流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出来的。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靠钱买到，而是靠拳剑打出来的。

堕落，厮杀，吞吃发疯的同族，建立王国，加入资本……数千年的时光，世道沧海桑田的变化，孔雀王经历过太多，磨去了祂心中许多的傲慢，许多的心气。看到凡人变成的新神们是如何超越旧神，如何改变世界之后，孔雀王已经不再想要自己改变世界了。虽然改变世界的力量只和他差一个等级，但他已经离开那个赛道了。

……可即便如此，孔雀王心中也总还是有一个不坠的骄傲，那就是他是武功天下第一。只有这份骄傲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菩萨级别的新神不太会找孔雀明王麻烦。因为这成本实在太高而相较之下收益又不合算……不过这部分等会再说。

重点在于，这就是为什么孔雀明王看到卡莲不再练武之后很伤心。他堂堂武功天下第一，拳剑无双。孔雀明王魔邪降伏剑下，斩死的神魔堆起来都能有一座山高了。而且他就这一个女儿，结果十几岁就不要练武，跑去学炼金术和做生意了。

实际上，就连孔雀明王自己，现在都不觉得卡莲有错。

因为他知道卡莲和自己要的东西不一样。

一流的武道修士可以用各种能量强化自己的肉体，通过出神入化的功夫能拳劈大地，脚碎天空——好吧这可能有点夸张了，只有武神才能真的拳劈大地。但至少一流高手打个音速拳还是没问题的。

但这要一心一意练好多好多年。

反之，花钱把自己强化到能打死这样的一个修士要多久？钱够多的话，几个小时到几天吧。如果坐在操控室里按一个按钮也算的话，几分钟也行啊。

同样是把资源转化为武力，这年头直接花钱转化武力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即使唯有苦练才能到达顶尖，但世人关注的最大重点，往往还是在于“效率”这两个字。

就连孔雀明王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心里才纠结。

他老婆把海登拖到强化炉里去炼，炼几个小时也就可以放出来了。材料费嘛固然是有点贵，可效率多高啊？

况且，练武和学其它魔法，能做到的事情也不一样。

像孔雀明王这样极致的武者，已经达到了所谓“一剑横行”的境界。就连菩萨们想要杀掉他，也得付出千军万马和极大的代价。因此根本就没有菩萨想要来杀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所谓的自由。

极致的武者，仗剑存身，能够不被世界所改变，得到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是有限的，无法用来改变世界。

孔雀明王更灵活，极快速。咫尺之内，一剑敌国。但他无论是能够利用的能量上限，还是本身的生产力，能同时回应的祈祷，操控的线程……都比不上那些菩萨。

所以那些菩萨才是世界的主人，同时也是改变了这个世界，把世界从封建社会变成资本社会的人。

极致的武者，能够保护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却不足以用武功来改变整个世界。他们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的运作模式。

既然卡莲想要改变世界，而并非只是不被世界所改变，那她不想练武而是跑去炼金，自然是很合理的。

就连孔雀明王自己，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如今海拉跑去操作炼金炉——毕竟是（他们认为的）未来女婿，丢给底下员工强化万一真失败了那可要命——餐厅里就只剩下孔雀明王、卡莲以及安洁拉了。

安洁拉悠哉悠哉地发呆，不需要讲话。

但旁边父女两个如果一直呆着不肯说话，气氛可就有点尴尬了。

所以最后还是孔雀明王先开口说道：“这个给你。”

只见他右手轻挥，一张白纸便向卡莲飞了过去。这年头还用实体纸张的地方……其实还是不少的，毕竟所有东西全都数据化也有麻烦的地方。所以卡莲虽然一愣，但还是立刻伸手接住。

然后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两页梵文小字，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十年不见，她父亲的字迹已经更加遒劲挺拔，纸张一处写着题目，名叫《五色神光》。

就连卡莲看到这个名字，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世人以讹传讹，都把大名鼎鼎的五色神光当成神通，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这实际上是以大法力驾驭五大元素的强力功法。孔雀之翎，其上流转着黄、黑、青、赤、白五色神光，象征构成世界的地、水、风、火、空五大元素。

与其说这是攻击招式，倒不如说是万能神功。练成便能驾驭五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且主要其实是用来护身的。进可镇缚世间万物，退可抵挡一切毒害魔障，甚至还能拿来治病。

“……老爸，你这个……给我？”

所以就连卡莲看到这张纸都不禁皱眉，

“我现在没时间练这么高深的东西……”

孔雀明王却挑了挑眉毛：“你可能觉得自己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我这么说吧——你的基因本来是按照战斗型规格设计出来的，你却用你母亲调制的炼金术天赋把它转换，用于转化污染，净化环境，这本身已是很惊人了。”

“以此类推，这五色神光的功法，若是你用心去练去改，应该也能从护身自我延伸开来。你男朋友或许就能在降神召力的时候把这个功法的护身力也召到他自己身上。你可懂我意思？”

卡莲闭上嘴，乖乖把这张纸给收起来了。

“练功，就是要去掉糟粕，钻研精华，最重要是坚持不懈。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所成就。相反，就是自我放弃。”

所以孔雀明王继续缓缓地说，

“之前把你男朋友抓起来往地上砸的那个忍者应该是荼吉尼天的部下，之后可能还会回来寻他晦气。但她看起来是怨灵阴魂之流，挨一下五色神光应该就连渣都不剩了。我孔雀明王的女婿不练武无妨，毕竟他的天赋是巫；武功输给怨灵忍者，那可绝对不行。”

他又喝了一口茶，面色平静，语气中却带了两分倨傲。

孔雀明王只有卡莲这个独生女儿——倒不是他不能再和海拉生几个，但他们这种大神如果儿女生得多了反而危险，破绽也会变多。如果像正常的资本天神一样不把儿女当人看，当成纯粹的工具，那倒是还好。偏偏孔雀明王和海拉都是特别把骨肉当回事的性格，反而不敢乱生。

不过这样一来，看见离家出走的女儿处处回护男朋友，为何他没有妒意？这就是另外一层比较复杂的原因了：孔雀明王毕竟不是人，也从来没当过人，而是太古之时降临于这世界的非人怪物。他和海拉恋爱结婚，所以平时习惯呈现出男性姿态，扮演老父亲的角色，实际上却是非阴非阳，变化自在的神灵，根本没有啥人类同性相斥的感觉和概念。

如今孔雀明王自己或许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然而实际上他确实和安洁拉是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很近的亲戚。

再看看安洁拉，她又何曾看海登身边的女孩子们不顺眼过了？

所以在孔雀明王看来，这小男朋友敢当着面说，（海登）他自己敢为了卡莲的梦想去死，这心气不是挺好吗？总体来说，孔雀明王看海登还是比较顺眼的，

现在反倒是卡莲受之有愧，心里又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动，五味杂陈。

所以孔雀明王也换了个谈话对象：“同胞啊，我的女儿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希望你在地上替那个年轻人效力的时候，也能顺带照看着她。”

他很平静地对旁边的安洁拉说。

“如今仍然自由而且维持清醒的同胞实在很少了。所以只要我的女儿一切安好，我就祝你在现代的生活中一切顺利。”

海登现在不在，但卡莲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竖起尖耳朵。她本来以为安洁拉既不是旧神也不是新神，可如今听她父亲的口气，难道安洁拉实际上也是旧神？

但是安洁拉的力量显然不太正常……不过卡莲没打算把这话对父亲说出来，免得平添更多麻烦的波折。

“卡莲小姐对海登主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自然会尽力保护她的。”

安洁拉笑眯眯地说，

“必须承认，虽然经历了各种起伏和波折，但是从总体上来说，今天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日子。我今天看到了很多令我高兴的事，看到了令我高兴的变化。”

这话终于让孔雀明王皱了皱眉：“……话说回来，你过去的名字是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很熟。”

“我不记得了。”安洁拉坦然回答，“海登主人现在管我叫安洁拉。”

听到这个名字，这下连孔雀明王都有点吃惊了：“噫，那小年轻人的古代魔法造诣不浅啊。他居然知道我们曾经是什么？”

然而，实际上海登大概只是随便取，是他直觉想到的。可问题是谁会知道这一层真相呢？

反正安洁拉没直接回答问题。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但我还记得你，孔雀天使（梅勒克·塔乌斯）。你的变化很大。”

她只是继续坦然地说，

“我记得你曾经的愤怒、冷酷、骄傲与不忿。可你现在已经是个好父亲，是个好丈夫，有了怜悯与爱心，甚至很接近于是一个好孩子了。”

安洁拉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显得挺高兴。

“如果连你都可以改变的话，这个世界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这话差点让孔雀明王把他刚喝下去的茶给喷出来。

“你到底是谁啊！？”

他脸上这时的惊愕，是卡莲从来没有见过的。

……

第二天一早，海登被强化完，从炼金炉里给放出来了。

海拉没把他直接强化成神族——那需要太多的素材和时间，或者干脆直接换一个身体，不是能短时间弄完的。她也没给他乱塞奇怪的神通。那个也很麻烦，而且万一属性不合很容易浪费原有天赋。

总体来说，海拉只是把海登身为凡人的孱弱肉体和意志力全给他拔高了一大串，着重强化了肉体耐性，以及对各种精神异常的抗性。

“如果材料和时间都足够，倒是真可以试试把你炼成一颗人形金丹。”

海拉捣鼓完之后，一边看着数据报表，一边兴致勃勃地和海登说，

“不过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总是防死保命。活着就是机会，苟命最重要呀！你可懂得？”

海登还能吐槽个啥？只能赶紧忙不迭地向冥界女神点头。

出炉子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和卡莲以及安洁拉一起，从孔雀宫的传送站回到新雅图市区了。

至于海拉让卡莲一起带走的那只地龙则是体积太大，不能走标准传送站，只能打包之后再转运了。

回到新雅图的大地上，脚踏实地之后，卡莲才和海登复述了昨天晚上后来发生的那些对话，而且还是在安全的结界里单独说的。

“安洁拉好像把父亲吓到了。”

她皱着眉头说，

“他后来还和我说，如果安洁拉做的什么事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话，我要立刻告诉他。”

噫

“这……不算很奇怪吧。”

海登只能揉揉额头，

“我们都知道安洁拉有点……怪。但我们也都知道她不是敌人。”

对此卡莲可真是深有感触啊。

“比起整天担心苦恼安洁拉究竟是啥，我们还不如专注于眼前……以及想想之后。”

海登说到这里，握了握他刚被强化过的双手，然后抬头看着新雅图传送站窗户外面巨大的太空针塔，想着此后。

想着未来。

孔雀明王说过，风暴降至。

这所谓的“风暴”究竟会是什么？他们又需要准备什么？

卡莲没说话，但她显然也在想同样的事。

海登知道卡莲心中大概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她或许不怕死，但也不太可能完全没有紧张。但是，尽管不可能毫无恐惧，但她仍然表现出了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

所以海登心里感觉很温暖。

再勇敢的人，也不可能一个人硬挺着撑住所有困难。

反过来说，无论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危机，只要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努力，总会有办法的嘛。

“……说到未来，海登，你之前在我爸妈那边说的话，显然让他们很严重的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而且你似乎也没有试图解释那些误会啊。”

长长的沉默和思考之后，卡莲突然开口说，而且声音还升高了一点，

“所以说，你到底……嗯……”

然后她的声音开始迅速变小，越来越小，又不讲话了。

其实海登完全知道卡莲想说什么。他是三十岁的自由佣兵大叔，又不是高中生。

要说他对卡莲完全没感觉那显然是假的。但是要说就这么定了……总觉得好像也不太对。

海登明明平时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愣子，这种时候反而有些纠结和怂了起来。

光是待在她身边，海登就知道自己其实远远不够。和这个神族大小姐比起来，他显然反而是太弱小了。像孔雀明王那样的天神，一眼就能把海登瞪死。

或许海登有安洁拉保佑，或许安洁拉的真实身份连孔雀明王都会害怕。可是……海登毕竟不是安洁拉啊。

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办呢？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打个哈哈糊弄过去——问题是海登也不是真蠢。这次的事情有一半都是因为他想糊弄过去而搞出来的。艾比盖尔和卡莲之前信不过他，都是因为他不坦诚的地方太多。如果这次还想糊弄过去，海登可就真的毫无长进了。

所以仔细想来，他好像也只有一个办法。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只是有个事实我一直不想承认。”

所以海登开口说，

“卡莲啊，和你相比起来我实在太弱了。弱到可能会被天神瞪一眼就没了。”

“如果要为了实现梦想而死，那我死而无憾。但我不希望如果我扑街了，会给你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你是不会死的。如果你可以将这份梦想一直坚持下去，在某种程度上……”

海登说到这里，不禁回想起了半年多前阿尔比恩教授说过的那些有关生命传承的话，

“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我也一直活了下去，实现了我想要让劳苦百姓都吃得起药的梦想。”

这话立刻让卡莲皱起眉头：“哇，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成了我男朋友，然后又被别的天神害死了，我可能就会心灵崩溃，无法再战了？你这人真的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

海登乖乖闭嘴，不敢讲话了。

卡莲也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的脸。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继续说：“其实，你已经把差点崩溃的我扶起来过一次了。”

……啊？

“就是一年多前亚当结婚那次啊。那时候我其实已经很累了。一边当公司狗，一边又一直找不到动手做实事的头绪，已经忍不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犯傻了。”

卡莲转过头来，瞥了海登一眼，

“结果一年前那时候我才终于发现，哇，原来还有你这么傻的人！而且你还真把发条老婆给搞出来了——虽然最近你才告诉我安洁拉不是真的——但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觉得，既然你都有本事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向世界低头，那我当然也能做到。”

海登哑口无言。

但卡莲的语气已经变得柔和了：“所以，海登，有件事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你其实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强大。即使不算安洁拉的帮助，你也已经做到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明白了吗？”

海登乖乖点了点头。

“很好。”

于是卡莲说道，靠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马上就转身传送跑掉了，丢下在原地呆愣住的海登。

他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却感觉心里那种无言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不少。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他和卡莲之间的关系究竟要怎么样，

……那种问题，就先顺其自然吧。

……

【力量·正位】

【大阿卡纳第八号牌】

【关键词：力量、勇气、信心、耐心】

【你将拔掉龙的牙齿，将狮子踩在你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