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恰值三秋之半，月满天心。

新雅图最近的天气都不错，今夜也没有乌云笼罩。这些都是因为密特拉集团最近重新建设原本废弃掉的工业区。他们新的生产线和设备对空气的洁净程度有更高的要求，因此在这条复活的灵脉被密特拉集团重新压榨干净之前，周围的人民或许都能暂时享受到比较好的空气质量。

……当然啦，等到灵脉被公司重新压榨完，那些污染就会反扑了。到时候状况只会更糟糕。

不过海登目前也没法管那么多就是了。这种事也只能以后再来想办法。

无论如何，今天这么好的月色都绝对不能浪费。所以当夜吃完晚饭之后，海登便在自家院子里用石块和白银搭了个小祭坛，把阿拉斯托的龙珠放上去，晒月亮。

除此之外，这样的满月也还可以做很多古代魔法的仪式。所以海登在一棵花楸树上砍了大约一米长的树枝，摘掉树叶，剥去树皮，晒在满月的光辉下。

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一方面这是因为古代魔法有很多仪式要求施法者自己准备器材，更有利于魔法的运作；一方面则是因为海登正由于半个月前的事而自我反省。

半个月前，安洁拉的左手臂在与【执金刚神】的战斗中被破坏了。海登帮她修复了躯体的各种管线、魔导模拟神经通路和大大小小的破损之处，唯独被金刚杵整个解离掉的左手臂没法临时整个新的出来。

虽然海登很快就在熟人那边订制了一个新的左手部件，虽然他很快就重新帮安洁拉装上了和原本一样的手臂，但海登实际上还是心有戚戚。

安洁拉来到他身边已经快四个月了。她在这三个多月里展现出的各种力量，甚至让海登产生了一种她无所不能的错觉。

然而事实证明，安洁拉并非无所不能。在与整支【执金刚神】五人小队战斗时，安洁拉已明显力有不逮——虽然这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偶躯壳太弱。

但无论如何，安洁拉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海登正在反省自我。

他要提升自己，他要重新锻炼自己，他要想办法变强，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主人，您在做什么呀？”

安洁拉洗完碗之后，好奇地从房子里探出脑袋。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地上的祭坛和龙珠，最后看了看海登正在用银短刀削平的花楸树木杖，歪了歪头：“让花楸木浸透满月的魔力……这是某种保护性的魔法吗？”

海登点点头：“我旧的木头法杖在把你造出来那天夜里，因为原始许愿魔法的反冲炸掉了。平时我主要用的是金属权杖，所以也就比较无所谓，不急着做新的。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改正一下以往的做法。”

在古代魔法中，不同的材料做成的不同类型的“杖”，其性质和功能都是不一样的。“魔法杖”这种东西并不像小说、动画或游戏里一样，每个人只需要拿着一根固定的就好。倒不如说非常可悲，一个专业的古代魔法师会需要准备一大堆不同的杖在不同的法术和仪式中使用。这就像一个现代的工人会需要各种不同的工具做不同的事一样。

海登就是因为自我反省这个，所以现在才要做一根新的木质法杖。

他平时用惯了的权杖，在阿卡纳（或者说塔罗牌）的魔法系统中，象征着四元素里的火，代表意志、勇气、热情、愤怒与直觉的力量，是主动与外向的力量。海登的魔力不够，至少和有钱人比肯定不够。所以他靠火焰的元素象征来增强他的法术，增强他魔法的爆发力或攻击力。

他的权杖材料是青铜。铜在近代炼金术中对应的天体是金星，象征的元素属性是风，代表着思考、理性、智力和判断力。它和火一样是主动和外向的力量，但显然具有更强的操控性。

象征火焰的权杖，加上象征风的青铜，便是一个复合式的元素展现，在塔罗的魔法中被称为“权杖侍从”。权杖强调火焰的力量，但是又以风的精细思考判断去操控，如此一来便能产生辅助加成的效果，更增在战斗中的杀伤力。

……然而这套花里胡哨的搭配，在面对战斗神族时并没起到什么卵用。

所以海登决定给自己打个新装备，换个思路。

“月亮与水属性息息相关。”

海登解说起来，他其实也挺好为人师的。如果他真有那个想法，再多读几年书，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去母校教书吧。

“在很多古老的神话里，水都受制于月亮，因为月的盈亏变化会影响大海的潮汐。因此满月时的光是被认为蕴含着水元素最纯粹的精华。水、雨、生命力……月亮的盈亏与这些变化的领域密切结合在一起。每个月，月亮都会盈亏变化一次，这种循环被视为不停死去又复活的生命力象征。”

“然后植物方面，花楸木有很强大的保护力。古代凯尔特的德鲁伊们经常用它施展防御法术。再加上，月亮和植物之间本来就有很强大的有机联系。所以我用代表月亮的金属，也就是银，材质的刀子来修整这根花楸木杖，再让它浸透满月之光。如此一来它就能成为施展生命与防护法术的极佳法器。”

海登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做到这样，其实只能算是打了个基础。要用这个对抗神族显然想得太美。之后他大概还是得弄点合适的奇珍异宝装到这块木头上，才能做出一把真正强大的白魔法法杖。

不过这些就以后再说吧。

“那么，您把阿拉斯托先生的龙珠放在这个石头与银的祭坛上，也是希望他能吸收一些满月的精华？”

安洁拉转头望向祭坛，兴致勃勃地问。

“算是吧。不过不只是为了生命力。”海登皱了皱眉，“如果只是需要生命力，你的吐息就具有很强大的生命力了。”

“实际上，今天在一些古老的文明里是一个特殊的节日。根据这个节日的传说，上古之时曾经有一个叫‘恒我’的旧神，窃取了不死之药，并飞上月亮支配统治了那里，变成了月神。据说现在月亮上还留有不死之药。所以古时候的人们会在这个日子里拜祭月神，祈求福佑。”

昔者恒我窃不死之药，奔月而攴占。而“恒我”二字几乎就是这一神话故事的浓缩：恒我，即“使我永恒”之意。

“据说这个叫‘恒我’的旧神是一种巨大的蟾蜍，不过这也没啥奇怪的。旧神有很多都是动物，而且与不死相关的旧神也往往和蟾蜍、蛇之类动物有关。在很多古老的神话里蛇都是不死的，因为它会不断蜕皮。这种蜕皮现象和月亮的盈亏变化结合在一起。古人有云：‘夜光何德，死则又育’。月亮和蛇都是生死循环的象征。”

蟾蜍，蛇，月亮，生死的循环，死而复生——这些要素在古代魔法和神话中都是密切关联的。

在现代人看来，蟾蜍可能是很恶心很丑恶的东西。然而在古老的神话中却并非如此。在部分地区的传说里，月亮自古便与蟾蜍相关，古书中常有“月照天下，蚀于蟾诸”、“日中有峻鸟而月中有蟾蜍”之句。由此可见月与蟾蜍的联系自古有之，而且与日中峻鸟相对，并无贬损之意。事实上，蟾蜍在某些地方的古人心中反而极具神性。神即是月，月即是蟾。

从所有这些各不相同的与蛇相关的象征体系中极为清晰地浮现出来的，便是月亮的特征——亦即，通过变形而获得的再生、不死的力量。

没错，变形和不死其实也有着很深的关联。蛇的蜕皮被视为一种变形，蟾蜍之类的两栖动物也会从蝌蚪变形。而月亮，我们都知道，当然也会变形。它每个月都会变形一次呢。这种“变形=不死”的概念，甚至也和阿尔比恩教授之前给学生们的，那种躲避灾劫的变化魔药有关。

变形，就可以躲避灾劫。

变形，就可以得到长生不死。

神话、魔法、传说……这一切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阿拉斯托现在是人类和地下水龙脉融合，变化而成的龙神，说白了也是与变形和蛇密切相关的存在。我本来琢磨着让他晒晒月亮，沾点月光不死与变化的灵气，会不会有助于他复活……好吧，我也知道这是想当然了。”

阿拉斯托这事没那么好搞。要真晒晒月亮就能好也太可笑了。

海登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这个节日曾经是寓意家庭团圆的节日。然而海登却没这个本事把阿拉斯托治好，让他回去看看【福报净土】服务器里的父母。顺带一提，阿拉斯托在执行【波旬】的计划之前替他父母交足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服务器月租费。至于以后又要如何，海登目前的打算是交给约兰达那些狂热信徒们来负责处理。

毕竟这可是约兰达他们自己说要帮忙赚钱的。你们就先去把自己神的父母的维持开销赚回来吧。

“还是聊点别的吧。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不同的古代神话都讲述过一个悲剧故事，讲述蛇是如何偷走了神送给人的永生。古代苏美尔神话里，蛇偷走了神送给英雄的不死神草。刚刚我说的那个‘恒我’的故事，它也是和蛇很相似的蟾蜍，而它偷走的不死药则是一位女神赠送给大英雄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古老的类似的故事……嗯？你怎么了？”

他换了个话题聊了会，说着说着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为何，安洁拉的表情显得有点奇怪。

“我……说不太明白……”

她皱着眉回答，

“我总觉得主人在说些和我有关系的事情，但我又说不太清楚。”

…………啊？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本体是什么奔月的巨大蟾蜍之类的啊。”

这下一时间连海登都开始惊恐了。

“肯定不是的。”

安洁拉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夜空中明亮的满月，眼神却有些迷糊，

“如果您需要知道，我愿意告诉主人有关我的任何事。只可惜有很多事情，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月光之下，她和海登互相倚靠着坐在院子里，没再多说些什么。

海登同样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却不禁开始思考。

他身边这台不可思议的发条人偶，虽然绝非无所不能，但却很可能隐藏着足够改变世界的力量。实际上早在三个多月前，海登就已经知道了，安洁拉或许可以帮他完成开发廉价治疗魔药的梦想。半个月前对密特拉集团的抗争中，安洁拉也显示出了比古老旧神还要奇怪的能力。

时至今日，距离废弃工业区的战斗已过去半个月。新雅图的普通市民们真的得到了比以前好一点点的生活。失业的老百姓变少了、甚至有些人的工资变高了。

这显然是安洁拉对世界造成的些许改变。

但现在的问题不止如此。

她是不可思议的发条人偶，能够为海登实现愿望。除此之外，海登自己已无法否认，她同时也是海登现在最重要的人。

说实话，哪怕安洁拉的本体真的是奔月的巨大蟾蜍，海登恐怕……也已经无所谓了。

无论安洁拉是什么，他都想要永远与她在一起。

……这大概也算是今天这个古老节日的寓意之一吧。

遥望着最大最圆最亮，寓意圆满的大月亮，海登忍不住这么想。

“今天这个节日，曾经是寓意家庭团圆的节日。”

他开口说道，

“不过我现在的家人也只剩下你了。”

安洁拉听他这么说，却反而微微一笑：“请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主人解决这个问题的。”

…………啥？

海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继续追问这个话题比较好。

……

【月亮·正位】

【大阿卡纳第十八号牌】

【关键词：梦境、神秘、不安、变化】

【发条新娘会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