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无论安洁拉身上还有多少未解之谜，
无论密特拉集团和烟雾镜公司之间还要进行怎么样的斗争，
至少现在，海登和安洁拉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
海登没有受伤，但他体内魔力消耗殆尽，感觉就像一个晚上没睡觉一样累。而且他实际上又真的一个晚上没睡觉，这样自然就更是翻倍痛苦。
安洁拉不会疼痛也不会疲倦，然而她在与【执金刚神】的战斗中被打爆了一只手。就算她的淡定是常人的十倍，也总还是会有些不便之处。
所以终于回到家之后，安洁拉就立刻询问：“主人，请问您有储备我的备用左手零件吗？”
海登捂脸。
安洁拉的零件有将近一半都是直接订做，或是海登自己买材料回来炼成的，哪可能正好会有一整只手的备用零件啊？
“我去买材料，帮你做一支更好的新手臂。”
所以海登说，
“这次我们要做一支连他妈的金刚杵都打不烂的新手臂。”
然而安洁拉听他这么说却并没有笑，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就这次的战斗状况来看，或许确实有这个必要呢。”
这下连海登都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其实也看得出来，昨夜与【执金刚神】之间的战斗，安洁拉实际上就是被她机体的强度给拖了后腿。如果安洁拉的机械身体强度至少不弱于正常的战斗神族，那么五个金刚力士也只会被她一拳一个全部打死而已。
但海登能去哪弄来战斗神族级别的机械身体啊？那种东西老百姓是买不到的，就算有门路也没钱。否则海登当然想给安洁拉弄个沃坦奥秘技术公司的战斗神族，弄个【瓦尔基里】那种水平的机械身体。问题是他弄不到啊！
这下海登也有点不爽了。他忍不住就要生自己的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老婆生病了，自己却赚不到足够的钱，没法帮她买药——虽然这比喻可能有点不太恰当。毕竟如果他只是想要修好安洁拉，便宜一点的零件也就够了。
可是海登却没法不考虑未来。
将来若是还需要和大公司斗争，海登就不得不准备好足够强的工具，装备，武器……但是他该去哪里，该怎么弄到足够厉害的家伙呢？
“不要为明天忧虑，主人，更不要因为物质上的不足耿耿于怀。”
然而安洁拉立刻看穿了海登内心的烦恼，
“因为您这次已经赚得了很多很多。再不知足，就未免显得有些贪婪了。”
海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我这次实际上的收益就只有艾比盖尔给的五十万金币，而且两者之间也不能算是一回事。【波旬】这事可没让我赚到多少钱。阿拉斯托给了我几万，给你当维修费都不一定够。”
“但是您赚得了许多人的性命。”
安洁拉的声音难得严厉起来，
“您救到了三十二名学生的性命，这是件好事，而且这还光是我能够数出来的数量呢。您让两股邪恶的力量斗争，加大了这个黑暗世界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如此一来，平民百姓便能在这间隙中获得更多的机会。别忘了，您还救活了那个废弃城区的灵脉。”
海登纠正道：“灵脉是你救活的。”
但是安洁拉摇了摇头：“我所做的事全都是出自于主人您的愿望。如果您没有那个期望，如果您不会因此而感到幸福，我不会替其他人做任何事情。”
啊这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海登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世界，但有些事情我也正逐渐学会。”
安洁拉则继续往下说，
“那个废弃城区的灵脉复活了，那么大公司应该就会在那边重新做一些建设。既然要重新建设工业区，应该就会让平民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既然现在密特拉集团要开放新雅图的市场，让其他大公司进来竞争，那么重新建设工业区之后，工人的待遇应该也会略微提升。”
她说到这里，歪了歪脑袋：“这话可能说得太死了吧，但是这个世界……或者，至少这座城市，将会因为主人您的决定，比昨天变得稍微好一点点。”
“您用六天的努力，赚得了这个世界些许的改善，这已是英雄的功业。”
安洁拉在这时微微一笑，
“无论如何我都会爱着您，但现在您确实是令我感到骄傲的主人。”
海登听到这里，已是哑口无言。
安洁拉用她仅剩的右手打开客厅里的投影屏幕，正好显示出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画面中宣布，为了改善新雅图的市场结构变化之后的经济状况，密特拉集团将要重启之前废弃的工业区。
除此之外，新闻还再一次谈到了沃坦公司和烟雾镜公司各自的不死技术即将进入新雅图市场的问题。当然啦，这个新闻频道是密特拉集团的频道，所以他们的主持人当然满口对这些不死技术表现出了不信任。但想也知道，死后相关服务的市场肯定会因此变化。
“这块土地被复活了，但公司一定会掠夺走它大部分的产出，就像公司仍然会继续掠夺人们创造的大部分价值一样。”
安洁拉有些哀伤，语气中却仍然充满了希望，
“可是也一定有些普通人会因此获得小部分的价值，得到更大活下去的机会。有些人或许本来找不到工作，现在却可以活命糊口。这都是您努力的成果。无论是多么微小的一点点，他们都得到了希望。”
“这些公司向人们出售虚假的不死。但实际上人们并不需要那种不死。只要希望仍存，生命总会延续。一个人的生命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下去。”
海登闻言，不禁皱起眉头：“这种希望和延续都只是妥协的结果。如果可以，谁不想要自己活下去？我不喜欢这种‘一个生命在另一个上延续下去’的论调。”
安洁拉却歪了歪头：“但这些公司的不死也只是差不多的东西呀？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不朽，就连号称不朽的新神族也可以被杀。”
海登一愣，摸摸下巴，发现自己确实很难反驳这个。
好吧。
如果要说基于思想和血缘传承的生命是假的，那么大公司能够提供的不朽确实也不靠谱。毕竟就连神族也可以被杀死——海登必须承认安洁拉这逻辑有点道理。
他这些天做的事情，确实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至少现在还是。
但要说这些对人民百姓完全没有好处，显然也不太现实。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轻松打倒众神，摧毁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创造完美理想的世界，让所有人都不需要再担心生老病死的办法？
况且海登本来也不是什么擅长建立新秩序的人。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扯了那么多，你的手臂更新不还是没头绪吗？”
“所以才不必着急，您慢慢想办法就可以了。”
安洁拉笑眯眯地回答。
然后她伸出手，自顾自地翻开了海登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塔罗牌组，翻开了最上面的那张牌。牌上的图画是一片青翠的草原与清澈的湖泊，以及头顶晴朗亮丽，满是星星的夜空。一位女子左膝跪在草原上，右脚踏在湖水中，左右手各持一个水壶，将壶中无尽的涌水分别倾倒在湖泊与大地上。
“星星，正位。”
海登盯着这张牌，喃喃出声。
这张牌是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中的第十七张，代表的是沉静，平和，信心，以及——希望。
在危机之后，如星星般重新点燃的希望，以及相信明天会更好的信心。
安洁拉随便翻出一张牌，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乐观。因此海登忍不住皱起眉，思考这张“星星”可能代表的涵义。
就普通角度来看，“星星”可能暗示着接下来的一段假期，或着一段能不慌不忙、心平气和的时光，一种“有余裕去思考和行动”的状态。在生活中也可能代表着，现在放个假或短暂的休息有助于保持健康。
这次安洁拉的左手被打爆了。海登自己，其实也感觉到他自己的许多不足。他没有可以伤害战斗神族的攻击力，也毫无抵挡金刚力士攻击的防御力可言。如果海登自己一个人对付一个执金刚神，无论他是不是一流的佣兵，都只会像所有凡人一样被惨杀。
老实说这还挺悲哀的。海登能自己打赢十个普通军人，然而无论是十个海登还是十个普通军人，对付一个战斗神族的结果恐怕都没有区别，连对方的皮都打不破。
所以，难道这张“星星”牌是在暗示，他们俩都需要休整，都需要调整，都需要一段提升自己的时间。所以不需要烦躁，而是应该保持沉静平和的心态？
这样解读牌义……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不过感觉很像废话。
这亦是占卜魔法的可悲之处。含混，模糊，意义不明，永远不会让你知道将来会真正发生什么，或者为什么必须做这些事。
……于是这就又回到了“星星”牌的暗示上：
“保持信心与希望？”
海登叹了口气，瘫坐在客厅沙发里，
“好吧，安洁拉，我先帮你重新做个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左手臂部件。这段时间我们再来一起研究怎么把你我都强化一下。”
安洁拉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地问：“就算只是现在，我的手臂造价应该也是军用品规格。主人的存款方面没有问题吗？”
“那个老巫婆不是给了我五十万吗？再怎么说也肯定是够的。”
海登淡定地拿起手机，
“我订完零件就去补觉。妈的，昨天这场仗真的是累死……”
然而，还没等海登把这句话说完，
他家的门铃就发出了残酷的“叮咚”声响。
安洁拉转头看了看门，立刻汇报：“是艾比盖尔小姐来了。”
啊？
她跑来干什么？
海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确实欠那个黑魔女人情，但总不至于艾比盖尔现在就要收债吧？
所以海登万万没想到，艾比盖尔不是来收债的。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几天前才刚在我酒吧里说过，‘在没有成果之前绝不会再掺和到其他乱七八糟的闹剧里去了’，现在你是把这话吞肚里了吗！？”
黑魔女，愤怒了！
海登给她开门，（大人形态的）她走进海登的客厅之后，先是取出一个玛尔斯集团出品的军用规格窃听监控干扰器，摆在地板上，启动。
然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开始朝海登尖叫。
“亚当那小鬼今天一大早就和我联络，让我立刻确认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掺和到废弃工业区的事情里了！我不得不骗他说你整个晚上都在我那边过夜！”
啊？
海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可是你的酒吧最近根本没怎么营业啊？”
艾比盖尔差点被他这白痴给气昏过去。
结果还是安洁拉跑来解释：“主人，我认为艾比盖尔小姐指的是男女之间的‘过夜’的意思。”
啊？
啊
……哦
于是反应过来的海登只好乖乖低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亚当和海登毕竟太熟了。哪怕海登昨天晚上穿着全身生化战斗服，没露脸，亚当看了视频画面之后还是会发现不对劲。如果没有艾比盖尔帮忙兜底，亚当没准真的会怀疑（并追查）到海登头上。
“密特拉集团内部对昨晚战况的录像资料，我也想办法弄到了。你知道我看过之后差点昏倒吗？你知道我替你兜着这事会负上多大的风险吗！？”
艾比盖尔还在抱怨，
“就为了你那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的魔药！我就有可能要招致亚当以及密特拉集团内部的怀疑！结果这还全都是因为你主动跳进那堆【波旬】的破事里面！我付你五十万是让你拿去做这个的吗！”
啊这
严格地说，海登当时和她说的话里，他保证的是“这事情结束之后，我会认真帮你研究有关肉体年龄控制的魔法，在没有成果之前绝不会再掺和”，所以海登其实并没有违反承诺——不过海登也不是傻逼，这种时候咬文嚼字就是纯粹给这黑魔女火上浇油了。人家是雇主，是负责出钱的人，海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你拿出可以称得上研究成果的东西之前，如果我再发现你掺和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当作是你先撕毁契约！”
艾比盖尔还在咆哮，
“到时候我会亲自把你的肠子挖出来！”
这番威胁的可信度其实很可疑，不过海登也不打算为此挑战她。
因为他正在思考，想着“星星”塔罗牌的暗示，以及艾比盖尔这些话。
或许这就是塔罗牌所暗示的“休整期”？这似乎正是一个海登和安洁拉都可以沉淀下来，为了提升自己而暂时平静一段时间的机会。
除此之外，“星星”还代表着宁静，平和……嗯……
“谢谢您帮我兜了这些底，女士。”
既然如此，海登决定自己应该对这位帮助过他的老人家亲切一点，总之先道谢再说。
“要说成果，其实我现在手里确实就有一些。”
此言一出，艾比盖尔顿时瞪大眼睛，刚刚还在四溢的怒火也都收了回去。
“什么成果？”
她问到。这生气显然起码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给海登施加压力而已。
海登立刻从袍子里掏出一个装满清澈翠绿色**的小瓶子。
“这是喝下去就能永久改变外貌特征的魔药。虽然没法真正改变身体年龄，但附带透过变化阻止交感连接的功能。”
没错。
这是阿尔比恩教授之前在城外喂给海登以及其他学生们的变化魔药。海登不但多拿了两瓶，临走之前还把配方从教授那边要出来了。
而教授想必是不会介意海登拿这配方怎么用的。
艾比盖尔一听，也是马上便察觉到了这魔药的价值——目前她的肉体年龄只有十一岁多一点，平时都必须用奥术道具来变形。然而如果喝了这个魔药，虽然肉体年龄不变，但起码她外表看起来就能像是成年人了。
不过另一方面，艾比盖尔也还记得她上次乱吃海登家泡芙后的结果，所以立刻竖起眉毛：“副作用呢？测试过了吗？”
“普通人喝了都没发生什么问题。”海登老实说，“不过确实应该再在你这边多测试一下。毕竟你的身体状况比较复杂。”
黑魔女点点头。她毕竟也是个四百多岁的强大女巫，立刻开始和海登进一步讨论这魔药的细节。
安洁拉却没有再仔细关注他们的学术讨论，而是转过头，望向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
因为昨夜的战斗吹散了新雅图上空的污染云，今天海湾区的天气居然还不错。天空几乎没什么云彩，巨大的金色火球现在高高悬挂在地平线上方，它的白炽将其所触及的一切变得温暖，把城市照耀得越来越亮。
“嗯，生命的感觉，真好。”
这个机械人偶高高兴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