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的婚姻能走多远(1 / 1)

萧军离开西安没几天,1938年4月底,萧红和端木也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去武汉。

对于萧红跟随端木蕻良去武汉这件事,大家都不赞成。丁玲极力劝说萧红跟他们一起去延安,萧红拒绝了,她的拒绝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她以为萧军已经到了延安,如果在那个地方再度和他相遇,两个人都会很尴尬,另一方面,因为延安对于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性,她不想让她的写作更多地沾染上政治的成分,她想做自由的无党无派的文学人,她要给自己一个宁静的不受任何约束的个人创作环境。她不像丁玲那样懂政治,只想寻找一处安静的温暖的港湾,安下心去写自己的作品。

她以为温文尔雅的端木蕻良,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港湾。

回到武汉,他们决定重新住进小金龙巷21号寓所。萧红的日本女友池田幸子那时候也住在武汉,大约觉得萧红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不太合适,就邀请她住进自己家,并把家里最好的屋子给她腾出来。盛情难却,萧红答应了,当晚就住下来。

入夜,端木蕻良一个人住在那边感觉寂寞了,他和萧红刚刚进入热恋,热恋中的男女是难以安静下来的,这撩人相思的初夏夜,让他更加思念萧红,于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端木蕻良,那个夜晚竟然走街串巷来到萧红借住的池田幸子家那间屋子的窗下,轻轻地呼唤起来。萧红醒了,她虽然怀着身孕,却猫一般轻巧地爬到窗台上,跳窗跟着端木蕻良回了他的住处。

这一幕恰恰被惊醒的池田幸子看到了,她惊骇地看着萧红跳窗跟着端木蕻良逃走,像夜猫子一样飞速离去。爱情的力量原来这样巨大,那个日本女人轻声在后面嘀咕:“真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回到武汉,萧红认为最好的朋友就是胡风了,她带着端木蕻良到胡风家做客。也许端木蕻良觉得自己和萧红一起这样贸然出现,会引起萧军和萧红那些老朋友的质疑,所以快到胡风家的时候,他故意和萧红拉开一段距离,萧红进去了,他站在外面的蔷薇花丛的阴影下发呆,他不知道,其实比他们先回武汉的艾青等人早就把他和萧红在一起的事跟武汉的朋友们讲了。

在武汉,此时还有许多萧军和萧红共同的朋友,重新回来后,萧红发现,朋友们突然变得对她很冷漠。

因为她离开了萧军,和端木蕻良相爱吗?

按说不相干的外人,不至于这样嫉恶如仇,感情上的事情谁说得清,缘聚缘散,是每个人自己的因缘,别人犯不着在爱情上替谁打抱不平。

萧军的朋友们就替他打抱不平了,如果萧红离开萧军,找了一个他们圈外的人,他们是另一种心态,关键是她居然爱上了端木蕻良。

于是端木蕻良成为众矢之的,大家都把怨气撒到他头上。

端木蕻良也觉得委屈。

在他和萧红的爱情中,他一直比较被动。

那时候的端木蕻良还是没有结过婚的青葱小伙儿,过去他是否谈过恋爱不知道,但是肯定从来没有结过婚或者和别的女人同居过,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萧红的恋爱,就显得有些不对等了。萧红在他之前不但和三个男人有过实质性的婚恋经历,还为别人生过孩子,同时肚子里还怀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还有,从年岁上来说,也比端木蕻良大一些。这样一场恋爱,让性格本来就懦弱的端木蕻良勇敢承当,真够难为他的。

我们不应该一味地指责端木蕻良不担当,在他和萧红的婚恋问题上,他还是有过勇敢担当的。比如带着萧红离开西安,回到武汉,公开两个人的恋情;比如不顾家里的极力反对,和萧红大张旗鼓举办婚礼。

在辽宁,端木蕻良家曹家是当地的大地主,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大概长得很美,被父亲抢回家,变成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虽然成了富人家的妻子,却并没有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奢华富贵生活,她的娘家或许出身贫寒,即使嫁入豪门,依然没有地位,要亲力亲为做一些苦活累活。母亲劳碌半生,只盼着养大儿子,娶回一房好儿媳,生了孙子,她就有了翻身的机会。当最小的儿子端木蕻良把他和萧红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已经提到了半空的希望瞬间被摔得粉碎,她拼死不同意儿子娶回这样一个离过婚且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她觉得这个女人不吉利。母亲的哭闹声让端木蕻良在他和萧红的婚姻上情绪一直高昂不起来。

经过认真反思,端木蕻良最终决定,不通知家里,他和萧红在武汉公开结婚,在汉口大同酒家举行一场婚礼。

这是萧红一生中唯一的一场婚礼。

端木蕻良觉得,既然两个人要结合在一起,就要通过婚礼给她一个名分,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同居在一起。这似乎也是在挑战萧军,因为萧军虽然和萧红做了六年夫妻,却从来没有过任何婚礼之类的形式,端木蕻良至少要在形式上胜出萧军一筹。都说端木蕻良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可是,要和萧红举办婚礼,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能做到这一点,就该给他点一个赞。

五月一个晴好的日子,萧红与端木蕻良在汉口的大同酒家举行了婚礼。这场婚礼在当时战火的武汉就算是隆重的了,虽然没有双方的家长参加,但端木蕻良三哥的未婚妻带着父亲和同学们作为亲属参加了婚礼,当时在武汉的许多文化界名流如胡风、艾青等以及萧红的日本朋友池田幸子都参加了。有的人为萧军打抱不平,心里是不想去参加的,但是碍着萧红的面子还是去捧了场。

为了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婚礼,萧红特意做了件新旗袍,尽量把衣服做得肥大了些,为的是遮住怀孕的体型。已经进入武汉的五月,天气炎热起来,只能穿薄薄的单旗袍了,那薄薄的一层无论如何也遮不住她浑圆的腰身,如果萧红是一个体态丰满的人说不定还不会太显眼,她本来就是单薄瘦削的女子,怀孕五个月的肚子真的是藏不住的。

新娘腆着一个大肚子,穿着一袭旗袍,在新郎的臂弯中走上婚礼。新郎穿着得体的西服,脸上和嘴角还带着大男孩的稚气,新娘幸福地微笑着,看上去有一丝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明眼人一看他们就是奉子成婚,只是,这个孩子不是新郎的,新郎不是新娘肚里孩子的爸爸。

胡风为了渲染婚礼的气氛,提议让这对新人谈谈恋爱经过。

这个提议是一对新人没有想到的,这没在他们今天准备的议程中。端木蕻良看了看萧红,他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讲话,萧红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其实也没有什么恋爱经过,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另外,我深深感谢端木,像我眼前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萧红满足的是,端木蕻良不会对她家庭暴力,不会打她骂她,这是萧军做不到的。在萧军名下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受气的小媳妇的形象,那些年她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娇柔的小女人。现在嫁给端木蕻良了,她从小女人翻身解放成为女汉子。

婚礼之后,萧红深情地送给端木蕻良一份定情礼物,礼物装在一个橘黄色的丝袋里面,端木蕻良打开一看,是几枚红彤彤的相思红豆,这几枚红豆是几年前鲁迅和许广平送她的,现在她送给端木蕻良了。

端木蕻良属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根本不会保护女人,也没有生活能力,家里家外的一切都要靠萧红支撑,萧红苦苦追求来的这个新生活并不幸福。他们在一起给朋友们最深的感觉是,萧红当初和萧军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外出,萧军挺着胸脯在前面甩开膀子走,萧红在后面迈着碎步紧紧追赶;现在和端木蕻良在一起,每每都是萧红挺着怀孕的大肚子在前面开路,端木蕻良缩头缩脑远远跟在后面。

从温婉的小女子,变成顶门立户的女强人,萧红迅速适应着角色的变幻。

天气越来越热,萧红的体型越来越臃肿,但是她必须每天上街去买吃的用的,这些琐碎的事情端木蕻良是不管的。六月的一天,她上街买东西,顺便买了一张报纸,回家后慢慢浏览,其中一条消息让她的心情非常失落,那是萧军和王德芬的结婚启事,分手不过刚刚一个多月,萧军就恋上十九岁的女孩王德芬,而且是闪恋闪婚。

萧军在婚恋上是善于搞闪恋闪婚的,他和萧红当年也是这种模式。不过,和王德芬恋爱的套路与萧红是完全不一样的,遇上萧红的时候,她在婚恋道路上已经很成熟,王德芬则不同,她是一个单纯美丽的小女孩,从来没有恋爱经验。萧军那时自认为是被萧红甩了,所以觉得很没面子,要立即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他所谓找回面子的最直接办法就是立即找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结婚,一到兰州,就把目标锁定了王德芬。

萧军写给王德芬的情书是一般小姑娘招架不住的:

爱的!只要我一接近你,就感到一种眼睛看不见的温柔包围了我,真的会变成一个孩子了,像一只羊羔似的伏贴在你的怀中,任着你抚摸吧,我会在这抚摸中睡得香甜而美丽!爱的!爱的,当然有时我也希望你也变成一只羔羊,让我做这个母亲……是的,我不否认,我从你的身上感到一种我从不曾经过的爱!我一时用言语说不出来,总之它是珍贵的!不像蜜,也不像糖……它像唱歌里面的低音那样使人不能不感动!

这一招确实很实用,王德芬哪是萧军的对手,一个月零几天的时间,他们就火速登报订婚。

报纸上萧军订婚的消息让萧红心如刀绞,虽然离开了萧军,她心里还是爱他的,当他彻底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别的女人了,她的心底还是无言的痛,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怀着萧军的孩子,如今,孩子他爸又娶了新娇娘,作为旧人,不论是以什么形式分手的,总会心酸失落一阵子。

其实,她如果知道萧军在新婚不到一个月,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一位去往延安的女学生粉丝,她应该为自己的勇敢离去而骄傲。那个她爱过的三郎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给这样的男人做妻子,痛苦是没有尽头的,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姑且不论,至少是结束了一种痛苦生活。

结束了一种痛苦,又步入另一种痛苦,只能说萧红遇人不淑,这是她的命,谁也无奈。

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她也是拖着笨重的身子,怀着汪恩甲的孩子成为萧军的女人;六年之后,她又以同样的尴尬,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了端木蕻良。

每次怀孕,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成为她的累赘。

萧军已经有了新妇,他不会在乎旧妇肚子里的孩子了。

他不在乎了,萧红还会在乎吗?

萧红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了,她准备到医院堕胎。

夏日的上午,天气凉爽的时候,她经常穿着一身宽大的服饰,到胡风家闲坐。胡风的妻子梅志也正怀着第二胎,两个孕妇大腹便便坐在蔷薇架下,抚摸着各自的大肚子,商量着一起找医生打胎。梅志想打掉孩子,主要是考虑到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带着个小孩子逃来逃去的太不容易了,萧红嘴上也是这么说,但是她想打掉孩子还有深层次的意义,就像当初不想让汪恩甲的孩子给她和萧军的生活带来阴影,她不想让萧军的孩子给端木蕻良的生活带来阴影。

恰好,梅志租房的那家房主人的夫人也怀孕了,听说梅志和萧红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想去打胎,就打算和她们一起去医院。

萧红、梅志以及房主人的夫人相约来到一家医院,组团去打胎。到了那里,医生提起手术费,一个人的手术费就需要一百四十元。

三个人一听,都吓呆了。这么贵啊,她们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

孩子只好留下来,顺其自然在肚子中生长着。

做女人好难啊,萧红拖着笨重的身子步履艰难回了家。女性的天空在战争年代更低了,羽翼更稀薄了,身边的累赘更笨重了,她为自己的命运而哀叹。

萧红回家了,端木蕻良并没有关心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看她没有买回菜来,就是满脸的不高兴,他饿了,还等着萧红回家做饭给他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