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学者,铮铮铁骨(1 / 1)

为共同抗日,李四光来到了庐山参加会议;而为摸清当局的基本态度,他首先去见了汪精卫。其实早在日本留学和孙中山组建南京临时政府期间,他就认识汪精卫,打过多次交道,彼此之间比较熟悉。

见到汪精卫,他免去客套与寒暄,单刀直入地分析目前形势,最后提出坚决抗日的主张。他说:“打,一定要打!现在不打,别无出路!”

“老兄,不要激动嘛。”汪精卫知道李四光是直来直去的硬汉子,又是扬名国际的大科学家,耐心听完之后,狡猾地讲了一通“打不得”的歪道理,妄图说服李四光。

两人在客厅里针锋相对辩论起来。汪精卫辩不过李四光,最后不得不摆出领袖的官架子,怒道:“你是书呆子,懂得什么?”

李四光气愤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冲着汪精卫大声喊叫:“好!让事实证明,看谁说得对!”李四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出来后,他直接来到老朋友李一平在庐山创办的交庐精舍。

“忘年之交”李一平比李四光年轻15岁,原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社会科科长。他借助当时广东省主席陈铭枢的关系,奔走于国民党上层人士之间,呼吁结束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被称为“政坛怪杰”。然而,军阀混战、政局动**日益加剧,他痛感自己回天无力,于1930年称病,脱离了国民党军政界,在庐山创办学堂,实践“教育救国”的志愿。

交庐精舍原是外国人开的旅馆,停业后出售,李一平和林森、陈铭枢、李四光等好友集资买下来办学校,取名“交庐精舍”,意思是朋友交往的好地方,也含有佛经典故——李一平后来还担任过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一职。先期重点培养的是陈铭枢的八个晚辈,包括陈铭枢的长子陈广生。授课上,先教《四书》、《五经》,然后是数理化,皆用中、英文教学。李四光因为常来甚至常驻庐山,也一度教过他们化学。八位学子皆有所成,陈广生后来去英国求学,再后来成为天津冶金研究所的总工程师。其他各位,有的成为科学家,有的追随国民党去了台湾,有一位去了延安,解放后成为国务院一位副部长。

人各有志,尽管八位学子都是陈铭枢的晚辈,但有教无类的李一平为他们的人生开拓了一个海纳百川的心胸,此后的人生选择,全凭学子自己掌握,历史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即是鲜明例证。

交庐精舍后来日益闻名,更多的政要及本地农家送来子女,贫苦子弟前来入学则完全免费。黄炎培、林语堂曾撰文赞扬学校的办学方针。李一平一方面组织学生读书学习,一方面积极宣传抗日主张,教育引导学生走抗日救国道路,不少学生从这里走上抗战前线。遗憾的是,这所学校最终被蒋介石以“聚众讲学,图谋不轨”的罪名强令解散。建国后,李一平被周总理点名任命为国务院参事。

却说李一平看到李四光的脸色不好,已经料到他与汪精卫的会见大概不算愉快,便问:“怎么样?现在的这位汪院长给你的印象如何?”

“此人可杀!”李四光咬牙切齿地下了明确结论。

“是呀,汪可杀,蒋亦该杀!”李一平胸中原有的块垒也被触动,激愤地说道:“指望蒋、汪合流团结抗战,白日做梦哟……”

不过,李四光这次也没算白来。他看清了汪、蒋的政治嘴脸,发誓以后绝不与这两人进行任何来往。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将会看到李四光对诺言的惊人践行!

让李四光甚感安慰的是,女儿此时正在交庐精舍读书,一家三口正好借此机会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7月16日,首次谈话会在庐山牯岭图书馆隆重举行。汪精卫主持座谈,蒋介石发表讲话,并设盛宴招待了与会人员。从始至终,蒋介石一直感到奇怪的是,李四光明明已来庐山,怎么却一直没有见到?

他不知道,李四光在同汪精卫谈崩之后,在交庐精舍气愤填膺地发了一顿牢骚,这还不够,他又独自跑到太乙峰哭了很久!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他为中华民族的未来而痛哭!

人们都为李四光捏把汗。拒绝出席蒋委员长的宴会那还了得!这在当时的知识界极为罕见。蒋介石毕竟是蒋中正,他似乎并不恼火,显示出大度的领袖胸怀。此后,凡他亲临的各界名流盛会,他依然照例邀请李四光,另一方面,李四光也仍旧是拒绝出席。这是一幅有趣的历史图景,漫长,而持续。

一次,蒋介石亲自来到中央研究院,参加这里的院务会议,又以委员长的名义举行盛宴,还把李四光的坐席定在自己身边。

会上,没有见到李四光;身边的宴席座位,也是空空的。他只好问翁文灏:“怎么,李四光先生还没来?”

“喔,对不住委员长。方才我派人去请了,听说他患了重感冒,正发高烧呢。真是不凑巧,请委员长原谅……”翁文灏冒着“欺君之罪”,斗胆用谎言保护这位“不识抬举”的好朋友。李四光深受感动,后来他回忆说:“翁公算是救了我一条命啊!”

谈到现代中国的科学家,地质学界无疑最令人刮目相看。从丁文江到翁文灏、李四光,不仅专业上响当当,而且个个行政能力极强,都是治国平天下之才。丁文江在1925-1926年间当过淞沪商埠督办公署的总办,相当于上海市长;李四光是新中国的首任地质部长;加上做过浙江省主席、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教育部长、行政院副院长的朱家骅,真是让人有“风景这边独好”的感慨。这其中,不愿当官却官运亨通的翁文灏,似乎最让普通人羡慕:他官至“宰相”一级,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达到了传统士大夫仕途的极致。坊间津津乐道地质学界为中国贡献了两位总理,一位是温家宝,一位就是翁文灏。

人与人的差异也正在这里。占据极多第一头衔的中国地质学奠基人之一的翁文灏,本来对仕途毫无觊觎之心,相比中国地质学三杰之一的丁文江最大旨趣是做“治世之能臣”,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翁文灏其实本分得多。尽管他也关心政治,但仅止于在《独立评论》上发发议论,骨子里还是书生本色,蒋介石多次相邀都被他拒绝。然而,1934年春节,翁文灏在浙江武康境内遭遇车祸,蒋介石得报,命令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还派来医生,接来家属,将这个体重仅九十磅的垂危病人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知遇之恩加上救命之恩,翁文灏终于踏入了蒋家王朝的仕途,最终做到行政院长的高官。

我们可以说蒋介石有钻营,可以说翁文灏有无奈,但如果我们将其对比于李四光,那么,对原则性的坚守,立时泾渭分明。

有趣的是,李四光与翁文灏同为我国地球科学、特别是地质学的主要奠基人,都是我国近现代科学事业的重要倡导者与组织者。翁文灏生于1889年7月26日,死于1971年1月27日;李四光生于1889年10月26日,死于1971年4月29日。他们同年生,同年逝世,表面看,翁早生3个月,早逝3个月零2天,而实际算下来,他们的寿命刚好都是81岁零185天!

历史如此巧合。

或许,蒋介石这时还不想要李四光的命,必须让他活着为他所用。蒋介石了解李四光,也可以说特别敬重李四光。他们都是当年的留日生,都在日本参加了中国同盟会,都追随孙中山,都在孙中山领导下投入了辛亥革命,年龄也只差一两岁。现在,自己成了“一国之君”,李四光是拥有国际影响的大科学家,这样的人才他能舍弃吗?即便从笼络人心和点缀门面着眼,他也必须把李四光牢牢抓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