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众人瞩目的高台上,李四光的注意力再一次溜了号:什么时候,中国的大学也能培养出自己的硕士乃至博士研究生来呢?这一天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到?
一切,都源自他强烈的民族自尊心。长期的国外留学生活,别人看到的也许是花花世界,他感受到的是中国人所受的歧视和凌辱。事实上,就是在国内,这种歧视也时常遇到。
1925年4月初,李四光和袁复礼应邀参加北京学术界在中央公园来今雨轩召开的欢迎会,会议主旨在于欢迎美国人组织的亚洲第三考察团凯旋归来。考察团团长安珠士演讲时说:“我们找到了巨大的恐龙化石,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重大发现。在内蒙,我们打着庄严的美国国旗,唱着美国国歌,迈着大步,胜利前进。我们美国立国历史虽短,但在科学上并不落后于人。我们要走在世界的前面。这是毫无疑义的。”
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李四光非常愤怒,安珠士讲完之后,他既不鼓掌,也只言未发。散会后,他对袁复礼说:“听见了吧,希渊,美国人太傲慢了!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作为,要不然,咱中国人就没法在外国人面前直起腰来!”
并非是李四光的“心眼”小,是极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让他在两年后依然牢记此事。1927年春天,袁复礼代表北大考古学会,参加了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与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就组织西北考察团合作办法的谈判和拟定。3月下旬,为维护国家主权,李四光与袁复礼、李济(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一起将徐炳昶(社会学家,时任北大教务长)等拟定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合作办法译成英文。5月3日,考察团成立,由中外科学家组成,中方团长为徐炳昶,外方团长是斯文赫定,袁复礼为中方团员。李四光一直惦记中方工作,考察团出发前两天,李四光找来袁复礼,说:“希渊,你还记得美国人安珠士在中山公园演讲时说的话吗?我们一定要争气!”
李四光特意选定在考察团出发的5月9日,带领北大地质系三年级学生黄汲清、朱森、李春昱、杨曾威等去内蒙实习,并特意搭乘考察团去包头的专车。从西直门车站上车后,李四光就去找袁复礼,但因袁复礼有事需晚两天才能走,李四光立即找到应聘到考察团的几名大学生,给他们介绍地质知识,要求他们协助袁复礼做好工作。李四光在车上同大家同吃同住,同学们都非常兴奋。
1928年年底,徐炳昶和斯文赫定因事离队回北京,中国学术团体协会指定袁复礼为团长继续调查。1932年5月,考察团经过5年的艰苦工作,胜利完成任务回到北京。这次考察,中国地质学家的成果最多、成就最突出!其中袁复礼是连续考察时间最长、采集品最多、收获最大的团员之一。李四光一直关心此事,得知此情况后,立刻邀请刚回到北京的袁复礼来北大做关于西北科学考察的报告。
1932年5月中旬的一天上午,袁复礼到北大做报告。李四光亲自主持,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白,就到台下为袁复礼放幻灯片。袁复礼将在新疆发掘的72具爬行动物(包括恐龙化石)的辉煌成就向师生汇报,图片、幻灯与报告内容配合非常默契,袁复礼因专心汇报没有发现李四光的亲力亲为,听众中却有人迷惑不解:那么有名的教授怎么亲自放幻灯片?
他们不能理解此时此刻李四光的激动心情!
袁复礼讲毕,忽然发现李四光在收拾幻灯片,恍然大悟,跑到李四光面前表示歉意,说:“真对不起!”
李四光说:“对不起什么!你为咱中国人争了气,看看安珠士他们还能说什么!”
然后,李四光指着自己的头说:“中国人的这个,一点不比外国人次,我们绝不要自轻自贱。这回是咱们高举旗帜,迈着大步,胜利前进了!”还未说完,李四光已笑容满面。
对扬我国威的优秀人才,李四光特别尊重,并且能够一辈子牢牢记住。北京地质学院成立后不久,已经是新中国地质部长的李四光在副部长何长工陪同下前来视察。他下车后一眼就认出了已调地质学院任教的袁复礼,径直绕过欢迎队列中的学院领导,率先在队列中与袁复礼握手问候。
普通教授袁复礼的内心再次被深深温暖。友谊是互相的,袁复礼终生都对李四光保持着崇敬之情。李四光逝世后,李四光研究会成立,袁复礼积极支持,在1980年的李四光研究会上,他被推选为名誉理事长。这不仅是一件让他欣慰的事情,更是一种伟大友谊最好的验证——超乎个人利害,突**份界限,全凭民族与国家之情。
李四光说过:“我们不能不承认人家的文化程度比我们高,艺术比我们精。人家已经开辟了十块田地,我们的一片沃土,还在那里荒着,请他们做好了,再拱手还给我们,世界上恐怕没有那么一回事。所以,我们的生机,还在于我们的民族,大家打起精神,举起锄头向前挖去。”
基于此,李四光上课时,除了科学专有名词外,始终坚持中文讲解。有一次上课,一个学生叫他“Mr.李”,他说:“你可以称我老李、小李或阿猫、阿狗什么的,但是我不准你叫我‘Mr.李’!”
这种“反洋奴、树国威”的思想,在李四光内心根深蒂固,处处体现在他的日常行为上。
那一年去苏联参加纪念大会,就是对李四光的一个深深的刺激。当时,由北京去莫斯科,需坐十几个昼夜的火车,国内行程需要3天3夜。这3天3夜,李四光换了3次火车:北京至奉天(沈阳)谓京奉铁路,由中国经营;奉天至长春谓南满铁路,由日本经营;长春经哈尔滨至满洲里谓中东铁路,由苏联经营。
3段铁路由3国分管,李四光在自己的国土上,要通过日本和苏联的两道关卡!祖国领土七零八落,李四光沉默不语,心里再次响起孙中山先生的临终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辛亥革命的经历,使他得出应以科学来改变旧中国面貌的结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种“科学救国”的理想很难实现。
北洋政府时期,军阀之间混战不已,没有一个管老百姓死活的。李四光曾化名在报上发表过一些讽刺、责骂的文章。1927年4月28日,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残酷杀害。李四光多年与李大钊共事,非常崇敬李大钊的学识与人格,闻讯悲痛不已,对奉系军阀和北京政府恨之入骨。他写到:“乱世之劫,形骸之秽,任之听之。此并非求哲理以自解,事实实如斯也。”
失望之情,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