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南北和谈的约定,让南京临时政府拱手交出了仅把持了三个月的政权!
突发事件劈空而来,同一片哗然的很多革命党人一样,李四光感到不可思议。尽管这时,他还不可能预见袁世凯已有恢复帝制、龙袍加身的妄想,然而对其阴险狡诈的嘴脸却早有耳闻。这样的军阀政客接任大总统的职务,能够解民倒悬为国效力吗?黄兴、宋教任等都是自己留学期间的忠实朋友和武昌起义的革命同志,又是孙中山极为信任的亲密战友,为什么在革命的紧要关头不顾孙先生的艰难处境,偏偏主张南北议和,而又拥戴革命政敌袁世凯呢?他们到底是维护革命大局还是仅仅出于个人利益?
如此等等,年轻的李四光困惑了。但是,有一点他非常清醒,那就是永远尊重和崇敬自己的导师孙中山先生,他深信,孙先生不会就此放弃他所致力的革命事业。
或许,孙先生还有新的打算吧?事实上,孙中山是出于各种考虑,最终违心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的。1921年,在写给苏俄外交人民委员齐契林的信中他这样说道:“现在我的朋友们都承认:我的辞职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它的政治后果正像在俄国如果让高尔察克、尤登尼奇或弗兰格尔跑到莫斯科去代替列宁而会发生什么一样。”而他那句著名的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更是鲜明地表达了孙中山一直以来的政治态度!
卸任之后的孙中山,仍然非常关注湖北各方面的发展进度。1912年4月10日,孙中山应黎元洪邀请来到武汉,随同的有章太炎、居正、庞青巨、胡汉民、谷钟秀、程明超等。李四光赴武昌黄土坡军政府都督府,与湖北军政界代表一同前去迎接。
湖北军政界召开欢迎大会,请孙中山发表演说。孙先生针对在场革命党人忧虑国家前途的心情安慰大家说:“仆此次解职,外间颇谓仆功成身退,此实不然。身退诚有之,功成则未也。”言外之意,是说他不会就此终止革命生涯,必须推动革命走向最后的成功。
会后,李四光和好友共同去探望孙中山。孙中山听取了李四光的实业计划和整顿后的厂矿情况,向他们讲解了社会革命的重要性、复杂性和艰巨性,同时,又阐述了有关兴办实业等政策问题,李四光再次受益良多。
果不其然,阴谋家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立刻开始倒行逆施,鄂军都督黎元洪归附袁世凯。7月,黎元洪在湖北开始打击和排挤革命党人。李四光眼看革命首义地区的胜利果实落到了黎元洪之手,革命力量被排挤、打击、分化瓦解,自己的理想无法实现,十分忧虑中国的前途。在此情况下,想要发展实业,造福人民,建设新湖北,已不可能。
正所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7月,李四光以“鄂中财政奇拙,办事棘手”为由,连续数次向黎元洪提请辞职。黎元洪表面上温语慰留,实则电告袁世凯予以批准。8月8日,袁世凯下令:湖北实业司长李四光呈请辞职,“准免,本官”。
革命未能拯救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救国救民的路在哪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四光苦苦思索着。辞职后,李四光认为,力量不足以造反,因年龄还不太大,不如再读书十年,准备一份力量。对此,他在1959年的《我经历中的两条道路的斗争》一文中也有说明:“辛亥革命以后,清朝的统治不存在了,名义上的共和国也建立起来了。但是旧势力依然占据统治地位,并通过依附它的新兴官僚的活动,和帝国主义进一步勾结。在这个时候,我也和一部分参加过辛亥革命的人一样,认为革命要继续下去是肯定的。但是在进行革命斗争的道路上,由于针对的目标不同,当时有两个不同的途径:其一,针对国内的反动势力,在国内用一切方法和它做你死我活的斗争,达到彻底铲除旧反动势力,重新建立真正民主共和国的意愿;其二,对国内反动派的后台老板——帝国主义,做长期斗争的打算,趁着年轻有为,去欧洲继续进修科学技术,学会更大本领,对抗帝国主义对我们的侵略、压迫和剥削。我选择了后一途径。”
他再度想起孙中山勉励他的话,“努力向学,蔚为国用”,科学救国的道路,在他内心基本形成。本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已俨然成为他的理想,但当尧舜摇身一变成为虎豹让他吃了一惊后,随之而发生的更多事件,让李四光彻底铁了心要出国求学。
1913年3月20日,袁世凯派人暗杀宋教仁。对李四光而言,宋教仁是一个极其熟悉、亲切而又崇敬的名字,他们亲密无间,心心相印,纵论时政,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李四光由衷敬佩这位志向高远、才华横溢的同窗挚友,他是中国同盟会的骨干,是武昌起义的先锋,是国民政府的中流砥柱,是孙中山的得力助手。尽管他曾参与南北议和,念在出生入死的战斗友谊上,李四光并未过多责难这位情同手足的好同志,毕竟,宋教仁是南京国民政府法制院的总裁,初衷在于成立政党内阁制约袁世凯的独断专行。
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位民主志士居然遭到如此暗害!宋教仁被刺后,袁世凯还假惺惺地令江苏都督程德荃缉拿凶犯,李四光进一步看清了袁大头阴险、毒辣的反动面目。
不久,孙中山发动的二次革命黯然失败,孙中山再次离开上海,东去日本。
今夕复何夕,共度此乱局?
李四光倍感失落。当年的李贺,只因为父亲名字里含有一个“晋”字,居然就被排斥在考取进士头衔之外,这让他发出了“我当二十不得意”的千古愁怨。而功名利禄现在唾手可得的李四光,尽管在世俗眼里压根算不上“不得意”,却同李贺一样,此时此刻,“一心愁谢如枯兰”!
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素有的求知欲望在心里开始呼唤。他静静观察,默默思考,凝神注视着自己未来的人生,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
命运宠爱意志坚强的人。南京临时政府解体时,曾在总统府工作的很多革命青年不愿去袁世凯那里做官,恳请孙中山设法派遣他们出国留学。孙中山立表支持,随即致电北平当局,认为这些青年“有功国民,向学甚诚,未便淹没”,要求当局用公费保送他们到国外求学,同时开列名单,希望以特禀全数派遣。袁世凯对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党人向来恨之入骨,但奈于前总统的旨令推荐又不好回绝,只得照办,将列为特禀的25名革命青年分别派往英、美、德、法和日本等国留学深造。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李四光与曾在湖北军政府任职的许多年轻革命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蠢蠢欲动,觉得这是摆脱袁世凯政权的最好的时机。大家立刻向黎元洪提出了留学申请。
已经荣任副总统兼鄂都的黎元洪与袁世凯一样,对革命党人深为忌惮,处理手段同样是分而治之,即威胁太大者杀掉,可拉过来者收买,难杀难拉者送走。他一向把李四光视为无可奈何的政治障碍,巴不得尽快将其送走。收到这批人的申请,一颗懦弱猥琐的心窃喜连连,马上以“李四光……等22员,劳勋卓著,精力富强,资送西洋俾宏造就”为由呈报袁世凯。同李四光他们的愿望居然惊人的一致,他也希望批文能够立即批准!
袁世凯心中却大为不悦。他本来对孙中山批准的革命党人出国留学就属于勉强应诺,为防止类似情况继续出现,还曾下了一道严令:“有功民国人员请派出洋留学,应以前临时大总统批准有案者为限,其余碍难照办。”现在,看到黎元洪的呈报,他本想按原令拒绝,但又觉得湖北是孙中山所称的“革命首义之区”,倘若不准,对自己打着“拥抱共和”的旗号十分不利。权衡利弊,他只好答应,并在批文之上附加一句:“不得据以为例。”——仅此一举,下不为例。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李四光抓住了有利时机,运用心理战术完遂心愿。不久,李四光获得当局通告,以“稽勋生”的资格派往英国留学。同去者中,有他的挚友、湖北军政府的秘书王世杰,他也是李四光那次结交中的拜把兄弟。当时,王世杰尚在湖北优级师范理化专科学校学习,而李四光已是工业学堂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