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任教,末代进士
自离开回龙山下的小山村独自出来闯世界,一晃,8年过去了,1910年7月10日,年满21周岁苦读了8年书的李四光,拿到了大阪高等工业学校的毕业文凭。他精力充沛,感觉自己的知识储备相当丰富,但他没有丝毫的延迟,决定立刻回国,他要将全部的所学所得,献给自己满目疮痍的祖国。
归心似箭,回国的船开得似乎比来时慢了许多。李四光雄心勃勃,他要为国家造大船,造出金刚般的超级战舰,不再畏惧日本,不再低眉于欧美,要将自己造的大船游弋在茫茫的大海上,保家卫国。
如果说当年怀揣梦想的李四光为了学到真知,可以忍受任何磨难,现在,学有所成的李四光,遇到了人生真正的第一道坎:没有人请他去造船!这种奇怪的现象,来自当时清政府对官费留学毕业回国者的两条规定:一是需要进京赴部考试,二是必须先任五年教员。
无论如何,他首先赶回家乡探望了亲人。这时,李家已由下张家湾村迁至附近的香炉山。3年前,他从东京弘文学院毕业,利用暑假回来省亲一次。当时,乡亲们依旧每日饮用池塘里的脏水,已具备了一定科技知识和动手能力的李四光,在困难的条件下,因陋就简发明了一种土法过滤器,使全村各家各户喝到了前所未有的“纯净水”。乡亲们对此事一直念念不忘。这次回来,除了父亲、母亲高兴,兄弟姊妹高兴,全村男女老少都非常高兴,纷纷来“瞻仰”这位神一样的大人物。
早以革命者自居的李四光,对清政府的政策不以为然,他以自己时间仓促为由,没去参加当年的考试,但为了谋生,工作是应该先有一个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李四光,欢天喜地地来到昙华林,他的工作单位,湖北中等工业学堂。
这是一所新式学校,源于1898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湖北工艺学堂,1901年改为湖北中等工业学堂,是当时全湖北唯一一所中等工业学校,非常引人注目,顺延至今天,就是著名的武汉科技大学。此学校最让李四光满意的有两点:
第一,学校人才济济。教师中,还有张继煦、祝长庆(工科举人,日本高等工业学校毕业)、恩崇(工科举人,德国高等工业学校毕业)、赵建熙(工科进士,日本高等工业学校毕业)、王式玉、万家壁(工科举人,日本高等工业学校毕业)、方兴楚(工科举人,日本高等工业学校毕业)等一干精英人士,大家的交流比较方便,这是能留住李四光的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他在这里备受重用,一身兼任教师、翻译和校实习工场负责人。校内聘有日本理化科教师,其课堂讲授均由李四光用汉语翻译,工作量比其他教师多了一倍;校内附设木模、锻工、翻砂和打磨等实习工场,因为李四光在大阪读书时的实修课成绩突出,被委任为实习工场总负责;李四光注重课堂教学与实际操作相结合,自己又有熟练掌握机械制造方面的技能,为学校管好工场自然责无旁贷。这样下来,他的工作量比一般教职员增加多少倍,无法计算。
李四光对此压根也没有计算过。他不是患得患失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与实现理想无干的东西,他都弃之如敝屣,他的一生都是这样。此时,他预感到多灾多难的祖国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谨记孙中山先生“努力向学,蔚为国用”的谆谆教诲,为心里已点燃的引航明灯,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工作,也因此受到全校师生的一致信赖与崇敬。
第二,此时的李四光,既是一名典型的新知识分子,更是一名民主革命的热血先锋。学校所在地昙华林,明清时是湖北各县秀才下榻盘桓、苦读备考的地方,也是清廷负责地方军事衙门的所在地,有以戈甲命名的营盘。1861年汉口开埠后,此地逐渐形成华洋杂处、比邻的地域特色,意大利、英国、美国、瑞士的传教士纷纷来此传教、办学、施医。受西方文化及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和价值观的影响,中国第一座公共图书馆在此建立,一批民主战士在此组成了湖北最早的反清、反封建的革命团体。吴禄贞领导的“花园山聚会”,刘静庵领导的“日知会”,熊十力领导的“黄冈军学会”,梁耀汉领导的“群学社”,相继在这里诞生。这些团体催生了一大批辛亥武昌起义的仁人志士。凭此种种,昙华林得天独厚地成为中国革命的渊薮之地。对此时一心向往“革命救国”的李四光来说,这个洋溢着革命气息的风水宝地,让他精神振奋,每日欣然!
此时的大清,新式学堂的数量比起1902年,算得上是几何级数增长,这得益于清末新政。1900年的义和团“疯狂爱国”情绪大爆发后,被“侵害”了利益的八国联军悍然入侵,大清朝廷内部顽固保守势力也受到了严重打击,在改革势力的呼吁下,慈禧太后最终同意开始推行康梁在“戊戌变法”中所提出的改革方案,是为“清末新政”。
影响最大的政策,是1905年9月2日,清政府废除了延续1300年的科举制度,开始兴办新式学堂。到辛亥革命前,全国已经有6万多所新式学堂。
大量以参加科举谋求官职的中国传统文人,开始失去了出路,新的事物开始在古老的土地上滋生。从日本最著名的理工高校毕业来到大清的这所著名的中等学堂,李四光深知科学的极端重要性,他站在讲台上,除了一种新鲜感,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作为一个教育家,这是李四光教育生涯的起点,他做得中规中矩,当然,他现在教授的还只是一些基本的数理化知识和机械学常识,还没有涉及到日后让他名声大震的地质学,但在工业学堂,他的教学水平还是得到了较多的称赞。李四光从来没有老师的架子,同每名学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融洽,他更像一个善待弟弟妹妹的兄长。这一点,也许源自父亲李卓侯的行事风格。
1911年,湖北学务处命令本省的留学毕业生于农历七月十日(公历9月2日)以前去北京学部报到。为了应付官府,也为了更好地了解清廷统治中心的虚实,李四光这次决定前去应试。
科举制在1905年已经被废止,然而科举思想的余韵却远未根除,清政府很快找到一种中西合璧的新玩意儿,这就是所谓的科名奖励制度,具体办法是:对留学生进行考试,依据成绩给予进士、举人、拔贡等出身,名目包括工科进士、文科进士、格致科举人,甚至还有牙科举人。1905年,清廷举行了第一次归国留学生考试。
1911年秋天,一位儒雅俊秀、身材瘦高的青年,踏着矫健的步子走进北京铁匠营胡同,走进由敬谨亲王爱新觉罗·尼堪的府邸改建而成的清学部。这是李四光第一次进京,参加的是清政府组织的第六次游学毕业生廷试。各位须知,此时,李四光早已割去了头上的辫子!
10月4日,清政府公布了考试黄榜。众多甩着大辫子的学子引颈急观,现场一片嘈杂混乱,只有李四光站在不远处悠闲踱步,对李四光来说,旧功名他早已弃之如敝屣。
很快,一些已相熟了的学子们看榜后纷纷走到他的身边,祝贺他金榜题名。他向大家道谢,神态平静,望着远方,“工科进士”几个字后面,赫然写着——李四光。
本次考试,李四光被清政府列为最优等,同科高中的,还有日后在地质学界声名赫赫的丁文江、章鸿钊。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的章鸿钊和毕业于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的丁文江,同样名列最优等,被授“格致科进士”。这绝不是一个单薄的称号,“进士”由政府任用官职,领取薪俸,成为国家“公务员”,从此不用再自谋生路,可谓一步登天!
在众多学子或摇头叹息或欢呼雀跃时,李四光的平静绝非作秀,事实上,在京张铁路建成通车的第二年年初,立下汗马功劳的詹天佑被清政府授予“工科进士”后,旋即担任了归国留学生考试的主考官。在对考生发表讲话的时候,詹天佑告诫留学生们,在当时的中国,想做事就不要当官贪图安逸和富贵,但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取得一定的官职则是势在必行。
李四光并没有听说过詹天佑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但他的思维显然已超越了当时的詹天佑。在李四光看来,通过做官再做事业,已经不应该再成为学子们的追求,真正的革命,是要彻底打破旧封建、旧官僚的压迫,建立起一个真正“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