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旁的红绿灯,睁了眼又闭,那一红一绿的变化,如同一朵红花开了又谢,被簇拥着的绿所代替——日子也随着花叶的交替而流转去。人群熙攘间,那灯下等待过马路的小人竟也一眨眼长大了,可她仍如往昔一样,穿着臃肿的冬袄,搓着手,擤着因冷风而冻着的红鼻子。那小人自然是我,站在上小学必经的路旁。
那是一条从较场口到七星岗的上坡路,马路两侧的黄葛树覆了半边天,悠悠地从路口绵延到小学大门前。展眼回想,分明是同一条路,当时的我,是为什么总走不腻呢?在智能手机还不发达的十年前,那些路上的时光,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呢?
耳畔缓缓清晰,那是童年挚友的笑语,街边早餐的叫卖,和通勤人们清脆的脚步声。“二两刀削,加个蛋!”大而圆的面锅涌出清香的雾气,面店老板的手在围裙上一抹,转而利落地将碗端到客人眼前。店不大,斜倚在梯坎路旁,被一棵大树笼着。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闲暇时就亲自炼着喷香的油辣椒,因此那私家的佐料也有着独特的美味。
对面大楼前的空地则被卖油茶的大姨所占领,一架用木板拼成的简陋餐车,置着三两个圆柱形的保温桶。桶里煨着米羹,焦黄色的炸面被吊挂在车旁的塑料袋里,以方便抓取。车摊旁的折叠桌是我们的雅座,小孩儿们时常围坐在一起吹牛,直到老板娘胖乎乎的手将油茶送到桌边。香脆而粗短的炸面融化在温热的米汤里,也融化在记忆的河流之中了。到了下午,放学路是最让我们流连忘返的,女孩儿们喜欢挤在狭窄的文具店里,乐此不疲地将每一支漂亮的笔试个遍,在纸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我们一边逛一边畅谈着今天的八卦趣事,更无暇顾及老板不耐烦的催促。
下坡路的烧烤店成了另一个根据点,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馋的并不是烧烤,而是在等待食物烤熟的间隙,抓紧机会和伙伴们多玩一会儿,延迟回家的时间。五年过去,故地重游的我去文具店买了两支笔,老板没换,只是已老得懒于招呼了。烧烤和油茶摊子都失了踪,被新建的大厦替代。却唯有那刀削面店还在,店旁的黄葛树早已亭亭如盖,透过玻璃窗在桌上洒落圆形的光斑。“二两刀削加个蛋!”筷子撬起面条的瞬间,香辣的热气模糊了眼镜,也柔软地裹住了一颗游子的心。
搬离逐渐繁华的解放碑后,我们便栖居于南滨路畔,这条路便成了我新的必经之路。初中的课业愈发紧张,出发时天只亮了一半,朦胧的淡紫色雾霭亲吻着整个城市,带来难得的宁静和清凉。而这时,江边晨跑的人已经出发了。有青年也有矍铄的老人,都衣着简约,步履轻快地欣赏着江边的晨色。
日出时,金色的碎屑浮动于水波之上,江水显得尤其温柔。若说嘉陵江是一袭滑缎的青旗袍,那光线便如旗袍上密密匝匝用金丝绣成的珠宝。犹记得车里的音乐广播FM88.1,总放着老一辈喜欢的歌曲:“一路上有你,苦一点都愿意……”“苦很多免谈!” 我笑着接嘴。现在不禁哼起这些歌,仍能想起那时兴冲冲上学的有趣场景。直到出国读书,才开始怀念起这条已经陪伴我三年的南滨路来。
圣诞前一周,晚上十一点,从纽约飞往重庆的航班终于停稳在这片炽热的土地上。一下飞机,熟悉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那是根植在我心中的家乡的气息。再一次驶过南滨路,牵挂着的景色如电影般缓缓展开,甚至比原来所见的更为惊艳。新增的大楼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路旁加入了五湖四海的美食,甚至连我以往常去的经典书店也挪到了这里。
就这样,江面摇曳的灯光与夹岸的灿烂灯火相映成趣。这时,吃上一顿想念的火锅,才能一解难耐的乡愁,火锅热腾腾冒出的泡沫,仿佛满溢出来的快乐。即使路上的风景因岁岁年年而不同,那些亲密的人与味道竟从未改变。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几条“必经之路”,上学的路,工作的路,抑或是回家的路。这条路随着人的成长而迁移,但即便是同一条路,路上的脚印也由小到大,藏着不同年龄的心情和感悟。而那盏蓝白色的路牌,一如既往地衔着思念与乡愁,站在街角,守候着每位游子的驻足凝望,为他们带去故城深情款款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