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68年,水泥的大桥还是稀罕的事物,那时候我的爸爸妈妈要从西南医院到南岸的铜元局去探望年迈的婆婆,就必须到长江边去赶轮渡。
轮渡随着江水的涨跌迁移,在冬天我们不得不走过长长的河滩,才能登上轮渡停靠的趸船。
那一年我不满一岁,我爸我妈,这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软软一团的我,踏上了薄雾茫茫的河滩,囤船在看不见的远处,那一个早晨的探亲旅程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噩梦。
河滩上密布硌脚的鹅卵石,我妈臂弯里的我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最后成了让他们无力前行的负担。
他们站在没有尽头的河滩上喘息,那时的我已在他们的手中轮换了好几个回合,这时一位潲水的回收工经过,热心地提议让他来替换我那精疲力竭的爸妈,但是他肩上的潲水也同时转移到了我爸爸的肩头。
毫无经验的爸爸挑起潲水上路,摇来晃去,只能让身后那只沉重的木桶,不断撞击到自己的后腿上。
那次气喘吁吁的探亲,多年以后成了我们家中被一再重提的传说。这个传说既记载了那个遥远年代的纯朴和美丽,当然,也记载了在那时重庆渡江的千难万险。
接着是1984年,长江大桥通车,我们一家四口在通车不久的那个星期天赶到桥头去留影。在我们家的探亲史上,这座大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所以在那张已经变得灰白的老照片上,我们一家四口都傻乎乎地乐着,我们的身后就是那后来广受争议的半裸的桥头雕塑,那是《夏》,一个健壮的男子正屈身穿越波浪,他的腰间飘过一条布带,权且遮羞。
一个变革的时代正在悄悄地到来。
尽管对于轮渡那歪斜着破浪前行的方式仍有一丝留恋,但我们仍然迅速而彻底地抛弃了它,我们开始百分之百地依赖过桥,去看望长江南岸的婆婆。
逢年过节,我们过桥,去频繁地举办家宴,我们谈论开公司、下岗、内退,谈论炒股,桌上的饭菜也越来越丰盛。我考上了西北的那所重点高校之后,我们同样过桥,将那喜讯告诉那时候几乎已不能下床的婆婆。我堂姐的大儿子要南下深圳,我们还是过桥,去为他送行。
时间已经来到了2009年,五一节,终于有闲的一日,就和朋友相约踩桥。我们驱车前往,在五里店那迷宫般的引桥间盘桓后,终于看见那伟大的红色拉索桥墩来到我们的眼前,然后蓦地飞越过我们的头顶。
这是一座美丽至极的大桥,而且一跨而至弹子石,恍若隔世。
此刻,我在我妈的病床前,回想那一刻的时空变幻。我的母亲,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疾病的折磨后此时疲倦而哀伤。她沉沉地睡着,而我却暗下决心,病好之后,一定要带她过一回朝天门大桥,因为那无疑可以带给我们现在最最需要的一分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