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红土地都是我心中的一个纠结,这定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那里一定有一座红红的土地庙,庙里供着一位红红的土地爷。果真如此吗?打我记事起,就从没见过那座心中的小庙。
星期天,乡民们挑着担,背着篓,从四方的田间地头蚁聚来此,于是乡场的屋檐下就排成了蔬菜瓜果的市场,中间留出一条道来,穿梭其间的,是附近学校的老师和那些有着城市户口本的居民们。
那个时候,场上只有一家国营饭店,一间摆满油盐酱醋的油腊铺,一家出售布匹、文具、图书和日杂用品的国营商场,还有一个理发店和糖果店。
商场是我常去光顾的地方,因为图书柜台里摆满了**人的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商场的核心位置是大厅中的收银台,每个柜台上方都有一根细细的铁丝连着,通向收银台中枢区。顾客挑好了商品,营业员就会把收到的钱和填好的单据夹在一个铁夹子中,铁夹的耳朵始终穿在铁丝里,“嗖”的一声,营业员便会将铁夹用力滑向收银台,收银员找好了零,又会“嗖”的一声把铁夹滑回来,一单交易便算完成了。
那些**人的小人书,抓住了我许多的课余时间。那时的商品不是开放的,顾客只能站在柜台外看,看中了请营业员取出来,放在手里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10秒。我就像童话中那只受邀到鹤家做客的狗,围着细高纤瘦的食物瓶,滴着谗涎围着柜台打转——口袋里没钱!
机会终于来了。放暑假了,母亲要去广州探亲,一米二以下的妹妹很幸运,她可以免票,而不争气的我居然冒出了一米五,需要全票的价格。母亲看着我,很犹豫很难过。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那些小人书来,于是我很大气地对母亲说:“我不去也行,但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母亲忙问。
“我可以不去广州,但你得给我一块钱。”我鼓足了勇气。当时一本小人书价格在一角五分到二角五分之间,一块钱可以买四到五本我心仪的书了。
没想到母亲非常爽快地递给我两块钱,感觉从未见过如此麻溜的动作。
直到今天,我依然非常清晰地记得这两块钱的成果,其中有《芦**小英雄》和《小英雄雨来》。
我有一个同学,他叫洪。洪的父母亲被打成右派双双去了干校,哥哥姐姐又下了乡,留他一个小小的人在城里读书和漂泊。洪的日子不难猜想,饱一顿饿一顿是家常事。肚子饿了就得自己想办法,红土地中那间油腊铺给了他机会。一天,他偶然发现,那存放面饼的柜台是活动的,可以挪开一条缝,并能伸得进一只小小的手。
口袋里有了面饼,洪想当然也要到同学中显摆一下,一双同样饥饿的眼睛盯上了他,他叫邓。邓向洪请教了半天,终于弄清了其中的奥秘。第二天,邓也如法炮制,悄悄地向那条缝伸出了小手。手刚伸进一半,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拧住了他的衣领,接着一瓢凉津津湿腻腻的东西从头顶直浇而下,那是一瓢红油豆瓣酱。
昨天刚丟失了面饼,铺中售货员的眼睛可正盯着呢。他装得若无其事,甚至故意走到另一侧,可眼睛的余光一直盯死在面饼柜台上。
抓的就是你!
淋着一身豆瓣酱落荒而逃的邓,给这条平静的小街增添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天,红土地依然如故,它成了城市大改造以来少有的基本保持原样的小街,高楼大厦已将这里包围。它甚至还成了地铁6号线中的一个站名。
可是,红土地的故事,已经不再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