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洞,我旧时的老街(1 / 1)

故城时光 罗小卫 主编 746 字 1个月前

“过了此地,就是悲伤的城市”,太宰治在《小丑之花》里如此写道。我生活在钢铁森林,我怀念小时候的老城。

鱼洞算是我住得最久的小城。那里曾有过一条老街,是我时常惦记的地方。老街的名字就叫“老街”,如它的名字一样,总之,就是一条大概有百年历史的旧街道罢了。那里的路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大概是因为摔了太多跟斗,石板路上的青苔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总是在下雨天之后,穿着小皮鞋在上面蹦跶,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完美的弧线,换来了和青苔颜色相得益彰的青色疤痕。但大哭之后还是会像个傻子似的,继续在青石板路上蹦跶。

老街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那些像小时候看的古装剧里一样的瓦片房、小阁楼,放眼望去简直就是古装电视剧最佳取镜处。比起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老街那模仿不来的古朴和陈旧,都让它看起来别有一番气质,就像学富五车的老学士,续着长胡须在那里静坐,镇定自如。

那里的房子有的木门还是非常古老的拆卸型——我记得那时候有个老爷子,每天一片一片地把门条拆下放在一边,然后坐在竹凳子上,和趴在地上的野猫一起,晒着亘古的太阳。 我住的地方也充满了稀奇古怪,老街尽头的石梯向上走大概二十个阶梯就是哥哥的住所,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每次走进那个房子,都让我有种进入了山洞的错觉。那里乌黢麻黑,没有阳光照射,昏黄色的灯光,刻满雕花的清朝床沿,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害怕。房子里的木地板,走过必有痕迹,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冗长岁月诉说着苦闷。但年轻小人理解不了岁月的苦闷,那时年轻小人亦不相信苦闷。

老街虽然让我喜欢,但终究只有一条街,住在那里的大多都是拄着拐杖的老人,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也只有到小卖部旁边,数数买不到的零食玩。还好老街旁边便是长江,有时候也会顺道去抓抓蝌蚪钓钓鱼,打打水漂玩玩水。但最后还是会回到老街那个诡异的小屋,听岁月诉说苦闷。

老街的夜晚是充满诗意的,若到了夏日,概括起来大概就是:蛐蛐,猫叫,虫杂声;星星,灯光,醉酒话。仿佛在这里,可以凝住一个盛夏。不知道是因为记忆的自动修饰,还是本身逝去的残缺美,回想起来,它好像是无与伦比的。后来,我还没来得及珍惜它,没来得及道别它,轰隆的炸药声,就带走了年迈的老街。我再也听不到那个漆黑的小房子里的苦闷声,甚至来不及哭出声,它就成了一座废墟。

彼时我已经离开鱼洞,在重庆的另一个地方上学。这时候,我开始明白苦闷,明白岁月想要诉说的,其实就是挣扎。

“过了这里,就是空蒙的深渊”,太宰治还在《小丑之花》中如此写道。

这个深渊是什么呢?是苦海无涯,是回头无岸,是寻人无果,是辜负自己的珍惜?

我以为,人都会怀念过去,大概是因为得到的和想得到的之间的差距,造就了对时间的愤懑。人说,时间啊,你为什么不愿意等等我。等等我吧,让我再看看你,仔细地触摸你,让我牢记你,定不会辜负你。

但时间不会心软,假如时间会说话,我打赌,它会说:“滚。”太宰治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在无人知晓中变得异常,又在无人知晓中恢复正常”。

一如生活在城市里的千千万万。

轰隆的炸药声,躁动的机械声,改编着城市的格局,修改着前进的路人的记忆,呜呼,这实在太可怕。纵使我再喜欢“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但我终其一生,都将在这样的改编与适应中束缚着,沉默着。

许多消失的人、事物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梦里,他们比现实更真实。我只梦见过一次那消失的老街。梦里老街依然有着缕缕炊烟,老房子里的笨重电视闪烁着微弱的光,老街里的老人一如从前慵懒自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依旧布满青苔,但老街里的我,在哪里呢? 我,我啊……我早已离开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