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穿越百年重庆 穿越百年的回忆>(1 / 1)

故城时光 罗小卫 主编 1573 字 1个月前

我叫刘大有,生于1918年。我一生的经历,见证了重庆一百年来的风风雨雨,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军阀混战的童年

我的童年正值四川军阀混战的年代。混战,成了我童年很重要的一段记忆。童年时家住军阀争夺之地——磁器口,大小军阀为争夺地盘,不顾百姓死活,带来无穷的灾难。

一天上午,在我就读的磁器口小学的操场,集合了满场士兵,在那里打逃兵。我跑去偷看:两个人把逃兵摁倒,一个摁头,一个摁脚,把逃兵的裤子脱光了,让兵士轮流用扁担打光屁股,打得逃兵喊叫着:“长官啊,我错了,再不敢跑了。”这样的求饶是无效的,扁担的敲打久久不停,逃兵的嘶喊由沉闷而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呻吟也没有了,扁担声也慢慢停了下来。训话的长官站在较高点的地方,挺起肚皮向着士兵吼来吼去。我只听到其中两句:敢有逃跑的,就是这个下场。

队伍离开后,剩下被打的逃兵躺在操场一动不动。有两个同情者或者是他的同乡,把逃兵抬到学校后面的官山坡,用鸡蛋清和黄表纸,燃起烧酒为他提瘀血。已被打得骨肉粉碎的屁股,牵连的还有已被伤害的内脏,怎么努力也救不活他,最后还是死了。在掩埋逃兵的土堆上插块大竹片,写上姓名×××,28岁,蓬溪人。

有个兵营伙夫,看到逃兵的死,同情地叹息道:“上头层层克扣他们的钱,一两个月不关饷,还要挨打受气,啷个不跑嘛。”

荒凉的官山坡少有人去,我只不时看到野狗在土堆前后嗅来嗅去。

记得我在黄桷坪女子学校读初一的某天上午,班主任谢老师正在讲课,突然校长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几句后离开。谢老师一脸紧张地告诉大家:桥那边部队又在战争,马上要打过来了,快把桌椅移到教室两边。

说话间,其他老师抱来席子和铺盖,又一起搬移了桌椅,把席子铺在教室中间,30来个同学挤坐在席子上面,用被子遮盖着同学的身体,以防流弹的伤害。遮盖的事情还没有停当,学校外边的巷子已经响起了砰砰枪声。这条巷道与教室仅一墙之隔。

冲进巷子的人们,先是躲避的居民老百姓,接着是溃败撤退的兵丁,后面是追杀的部队,整个巷子一时间人潮涌动,人们争先恐后,拥挤践踏。呼儿喊娘、抱怨叫苦的声音,砰砰的乱枪声,金属的碰撞声,喊杀声,谩骂声等响彻整个巷道,一片混乱恐怖。

教室的墙屋地面受到频频震动,要是隔巷的砖墙被乱兵摧垮,我们这一堆人就暴露在乱兵脚下,必然会发生灾难。我们紧张极了,害怕的情绪让一名女同学突然掀开被子站起来哭闹,老师不顾一切,一把把她抱住,摁入铺盖中……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多小时,巷子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们又算躲过一关。

生死之间——亲历重庆大轰炸

1938年10月以来,空袭重庆的敌机从武汉飞来。因距离近,空袭特别频繁,市民难以安宁。为防敌机来袭击,敌机进入奉节的信息一到,城市的高处,即悬挂一只红球,表示预行警报,提醒市民注意。如信息告知敌机已过万县,即挂两个红球,告知市民即应开始疏散、躲避。如果红球升到三个,即为紧急警报,敌机即将临空,市民要停止各种活动,街巷禁止通行。敌机轰炸后离开,红球就落下,拉长长的一声解除警报响声。

防空袭是有血的教训的。最初,挖一个壕沟,上边覆横木、楼梯之类,再盖上掩土,人躲在下面就认为安全。结果,一轮轰炸后,连人带掩体被炸得飞溅满坡,惨不忍睹。大家总结事故教训,就开始提前准备。有条件的疏散市外,轮船载人四散或跑躲到市郊掩蔽,同时紧急开凿防空洞。

大溪沟发电厂旁边就有这样的一个防空洞,警报一来,挤满了躲避敌机空袭的男女老幼,许多是发电厂职工及家属。爆炸使防空洞震动,沉重声浪,撞击着洞内的人们。人们站立不稳,东倒西斜,洞里的老人孩子,耳朵、眼睛被震出血来,记得我当时总是努力鼓起肚皮,使劲用咳嗽声抵抗爆炸声浪。一些人因惊吓,解除警报后都走不回家。

1941年8月19日、20日两天,日寇两次连续大规模轰炸。19日,精神堡垒以东,小梁子、小什字一带街道全被炸毁烧光。我躲在南岸涂山脚下土坡树丛,眼见小什字教堂钟楼燃烧,火舌掀天,门窗红红烈火,整个下午未熄灭。被烧死炸死的人,无可计数。8月20日,精神堡垒以西,关庙街、较场口、和平路,大面积被炸被烧。和平路的木板房和吊脚楼全垮塌,屋子里死尸成堆,被炸的人户全家老小死尽。

当时我在电力公司工作,电厂管煤的,跑警报是生活中重要的部分。每次轰炸后,急忙下河边察看煤船的情况。有的煤船炸沉,有的炸烂,有的被烧。在一条船上,一名船工一只脚跨出船舷,另一只脚还站在船舷内,被烧夷弹削去了脑袋,身体手脚烧焦,颈项布满了黄红色的泡,僵硬地立在船舷边。船的后舱,床底一个被震扁的船工尸体,口鼻出血已经凝固。 一个剩口气但不能说话的船工,满身是血,身上溅满木屑,血肉模糊难分。河边飘浮着很多的烂船和炸死的尸体……

我乘轮渡时,曾经遇上空袭,当时轮渡船正准备驶往唐家沱铜锣峡躲避。

那次我赶到趸船上,敌机已经临空,轮渡早已开走,扔入水中的炸弹激起高高的水柱,趸船也随水柱抛上落下,我爬在船板上,任船颠簸,死活全凭运气,九死一生呐!

每次敌机轰炸后,城市生活完全陷入混乱。多处房屋燃烧、停电。消防人员无数次救火,牺牲巨大。现在人民公园,还耸立着抗战时期消防人员殉难的纪念碑。我永远记得大溪沟发电厂的主任工程师欧阳鉴,公司的总工程师吴锡瀛,在极端困难条件下,费尽心机保存了一个完好的发电厂。在频繁的空袭下,不顾生命危险,抓紧发电。他们与全厂职工付出的努力,功不可没,我们不能忘记他们。也正是重庆人的团结才让我们挺过来了呀!

日寇轰炸重庆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我是侥幸活下来的一个。在欢呼胜利的同时,也未能忘怀死于空袭的千万同胞。

黎明前的黑暗

1949年11月前的半年,重庆最不安定,社会混乱,白色恐怖。较场口的“育德”“升平”两个电影院,一场电影卖座仅10来个观众。“永远长”豆花馆吃烧白肉食的人也少了,有人在当铺门前,脱长衫递上柜台,电线杆倚着杖竹棍的乞讨老妇。

会仙桥“皇后”餐厅,已不见过去的辉煌,大堂灯光昏暗,勾肩搭背在舞池里跳舞的人也少了。“心心”咖啡馆,品茗聊天的俊男靓女,对于孔二小姐的风流韵事,也不像过去那样感兴趣。留真照相馆玻橱前,驻足欣赏明星照的名媛,讨厌乞丐们向她伸手,转身而去。

小什字的银行大厦,豪华的门墙如镜,镜里经常出现乞丐们的身影,在美丰、川盐、川殖、交通、聚兴诚诸银行,进出来去的达官贵胄,有背景的富商大贾,操纵着市面的棉花、棉纱、布匹、大米等价格的涨跌。

朝天门的轮船轮渡,嘟嘟嘟的汽笛声,叫不散人们对于物价飞涨的忧虑,人头山映在长江水面上的白塔倒影,**漾不去人们对金圆券、银圆劵飞快贬值的怨恨。长长石梯坎,进城出城人群的神色,有一种生活艰难的不安。一股萧索的冷风,从中央公园的大门,经苍平街,绕过纪功碑,吹向国泰,大众游艺园,魁星楼,转向临江门。穷街冷巷的风雨,**涤不去穷苦居民的生活烦愁,出通远门的丧葬与时俱增。

解放前夕,谣传众多。最怕国民党军队放火毁城。长安兵工厂那边发生大爆炸,声震全城。事后才知是特务预埋炸药破坏兵工厂,凑巧一个团的溃逃兵路过此处伤亡不少。电力公司也接到电话,说特务炸了鹅公岩发电厂。后来经分析,特务不懂电厂,逃跑慌乱之际,只炸坏了锅炉车间部分设备,核心的发电机及汽轮机完好无损。

某天天亮后,解放军进城。都邮街建起松柏牌坊,腰鼓队、狮子龙灯和群众夹道欢迎解放军。解放军司令员王近山的安民告示,已贴在抗战胜利纪功碑上;军管会主任张际春,市长陈锡联,布告城管措施……

现在繁华的解放碑、热闹的磁器口、安宁的大溪沟、平静的长江水……我这个普通的百岁老人能看到百年之后的重庆,心里只有满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