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冀邢

明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大庆之年,也是王觉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之年。

1979年春节前后,我应大型文学季刊《红岩》责任编辑李耀国之约,住进重庆市文联那幢破旧的小洋楼,修改我即将发表的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丛林中的呼唤》(后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成电影《叛国者》)。在这里,我结识了正在修改即将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农民作家周克芹,更幸运地认识了王觉,以及熊小凡、杨舒、马戎、殷白、王群生等一批德高望重的老作家,老编辑,老前辈。

王觉,原重庆市文联党组书记兼副主席,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红岩》杂志主编,大家却从不称呼他的“官衔儿”,都叫他“觉老”或“觉伯”,亲切而自然。其实他当时还不到60岁。觉老毫无官架子,喜欢与大家无拘无束地聊天,探讨艺术创作问题。不久我就发现了觉老有一个习惯:每当他与某人观点不一致时,他就开始眼睛不看某人,而对着其他人说话,其实是说给“某人”听。这个“习惯”往往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效果”,使“某人”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倾听他的意见,以达到“旁观者清”的感悟。觉老的另一个特点是有话直说,绝不拐弯抹角,但也绝不强加于人。觉老以及熊小凡等老前辈最大的特点是甘当伯乐和无名英雄,真心实意地扶持和培养作家特别是年轻作者,甘愿付出自己的才华和心血。觉老大胆决定,刊载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和电影剧本《丛林中的呼唤》等作品的《红岩》1979年第2期一次性付印发行22万册并销售一空,创下了当年大型文学期刊的奇迹,觉老功不可没。此后几年,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十点钟的太阳》以及《刻在塑像上的字》《雨雾》《故乡三记》等中、短篇小说,电影文学剧本《叛国者》《漂泊奇遇》《黑女梦痕》等文学作品,都是在王觉、熊小凡、马戎、李耀国等老师的精心指导和扶持下,首先在《红岩》上发表,后来陆续拍成电影和电视剧作品的。也可以说,《红岩》是我的福地,觉老等前辈作家朋友是我的福星。

王觉先生对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扶植和影响是巨大而无形的,然而“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觉老并未建立所谓“私交”,平日远隔两地,长年不相往来,但并未阻断我们之间真挚纯粹的“亦师亦友”之情。不知不觉十余年过去,我已由编剧改行成为导演,与觉老等重庆文联的老朋友渐行渐远。忽然听说已经离休的觉老不幸罹患绝症,而且时间好像也不多了,不禁悲从中来,很想见他一面。在老朋友耀国的安排下,我在重庆市文联那幢熟悉的小洋楼里见到了病重的觉老。那天似乎天低云暗,阴雨绵绵,我们小心地走上破旧的楼梯,来到觉老家简陋的客厅里。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幽暗,觉老独自坐在一把旧藤椅上,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的塑像。耀国走近觉老身边轻声告诉他:“觉伯,王冀邢看你来了。”觉老依然纹丝不动,呆滞的目光直视前方。我移步上前低声问候道:“觉老,我是王冀邢,您还记得我吗?”觉老目光似乎闪了一下,转瞬即逝,仍如沉默的大山。窗外缠绵的雨声仍未停歇,屋里暗淡无光,我的心紧缩成一团,眼窝悄悄湿润了。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耀国悄悄暗示我准备离开,我们即起身向觉老告别,觉老仍无任何表示,仿佛已经“入定”。离开觉老,我独自行走在文联机关门外那条熟悉的小巷,想起刚过古稀之年的觉老不久将驾鹤西去,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不觉潸然泪下。觉老,您为什么不说话?

王觉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快30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如影相随,永远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我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2020年8月15日于成都

备注:

作者王冀邢,作家、编剧、国家一级导演。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峨眉电影制片厂副厂长、艺术总监,四川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文联常务委员,中国电影基金会理事,四川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常务理事,香港(海外)文学艺术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电影“金鸡奖”评委,四川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