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执
1990年8月5日周克芹同志离开人世,他走得那样匆忙。
两个多月前我去成都,一到作协就听说克芹生病在家,放下行李便去他家看望,见他的身体的确很衰弱,他说是胃病发了,服了药已轻松了一些,不要紧的。第二天他强打着精神出席了为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十八周年召开的座谈会,晚上还陪我们就餐,他几乎没有吃些什么,仅是出于礼貌。怎样也不会想到之后检查出他两年前就患了可怕的绝症,虽精心治疗但最终未能抢救过来。怎样也不会想到两个多月前的相晤,竟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的见面。
那次赴蓉返渝不久,收到克芹寄来他新近出版的长篇《秋之惑》,并附短简。书是刚出的,但不能说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他手头还有两部已经定稿只待修改、订正的长篇。克芹的创作态度极为严谨,过去见面向他询及创作情况,知他在创作过程中有时已经写了很多,因有新的思考而推翻重写或搁笔中断,经过进一步苦苦思索才又继续写下去,这中间自然也还有忙于工作的原因。《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也非一气呵成,我见《沱江文艺》发表两章后去信问他何时脱稿,他回信说此稿写作暂停说不准哪阵写好,过了一段时间则以较快的速度完成。克芹自己很客气地说他写的作品是少了些,其实,他的作品数量并不少,更主要的是他重质量,创作上表现了一个作家勤于思考勇于探索、进取的可贵品格。
早些时我读过他的小说集《石家兄妹》,那是他出版问世的第一本集子,已展露才华,感到他蕴藏着极大的创作潜力。当时我只和他见过一两面,还是近十年与他才有较多的接触和往来。《红岩》创刊后,1980年春天,我和殷白、杨甦、王群生、余德庄等同志同往内江阅读他刚完成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原稿,与他商量如他愿在《红岩》发表便请他来渝修改。半月后他来重庆了,为保证改稿任务如期完成,我们不便去打扰他,很少与他闲聊。我们单位的客房、食堂都很简陋,没有很好地照顾他,只安排资料室的青年同志小邓给他买买饭票、打打开水,从此他与小邓成了好朋友。来渝时不去别家,而要去小邓家做客。噩耗传来,小邓不胜悲戚。由于《红岩》篇幅有限,为一次发完《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要求他对原稿做些压缩,以后出书可以再补进去,克芹欣然允诺。作为当时《红岩》的主编,我深深感谢他对刊物的支持。
和克芹一起参加过好多次笔会,我们《红岩》办的笔会,西南四省的几次笔会,都长达十余天。他多和熟人在一起,不爱和陌生的同行在社交场合中交流,因此,这位首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并不引人注目,而在待人接物上则以其诚恳、朴实使人产生亲切感。克芹不多谈自己,他的坎坷经历,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一些的。一个作家的作品必然要融入他自己的人生体验,以他作品中的人物相照应,金东水那种忍辱负重的精神和深沉的内心世界,华良玉的挫折、理想和抱负,似乎加深了我对克芹的经历和思想感情的理解。
我的印象中,在一些座谈会、讨论会上克芹不作高谈阔论,更不口出惊人之语和慷慨激昂的言辞。他是一个用作品和文字来说话的人。今年《红岩》第一期发表的周克芹、邓仪中的答客问,他对去年以前鼓噪一时,甚嚣尘上的种种文学观念进行了客观的审视,头脑清醒地做出取舍,阐明他坚持的创作道路是恪守文学与生活辩证关系的原则,强调作品的社会效果和作家的历史使命感。他说他始终立足于他的那片生活领地,关注着领地里人的命运。是的,我们从他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对许茂们,金东水们,华良玉们,农村青年妇女许秀云们,二丫们,以及颜少春们等农村干部倾注了多么深厚的感情和对他们的深刻理解。不难看出,他和他的那片生活的领地与他的文学事业保持着多么密切的联系。
近两年,克芹担任了四川省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现代作家》主编,更是日夜操劳,他不仅策划和掌握刊物的大政方针,还要履行终审的职责。最近,我见到重庆一位青年作者收到的退稿信,编辑把他的终审意见透露给这位作者,可见他工作态度的认真负责。
克芹走了,他过早地离开了他所忠实的,为之付出了三十年艰辛的劳动,作出了突出贡献的社会主义文学事业。倘若他能健康地活下去,当有二三十年时间让他写出更多的好作品。以此而言,他的去世,固然是文学界的一个重大损失,而更加令人惋惜的,是人民多么需要他这样的作家,需要以他的模范行为来影响年轻一代文学新人的健康成长。
克芹同志去世五天了,今天将在成都举行克芹同志遗体告别仪式。作为文学队伍中的一员和比他年长得多的友人,这几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为之怅然。
原载《红岩》文学期刊1990年6月版
1982年2月作协四川分会第二届理事会第二次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