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见信如面。儿连日行军，未及给母亲写信，是儿不孝。想到您老人家率领全家妇孺，坐守乱世危城，儿每念及此，常涕泪满襟。儿近日奉命率部拱卫重庆，天天与敌恶战，今夜更是与敌纠缠在一起，恐怕凶多吉少。儿自南下参加作战，多次濒临死亡，濒死而不死，是老天爷垂悯，留下我一命用以报国。儿自幼从军，为国尽忠而不能在母亲膝前行孝，每每念及此，常常悲伤。多年军旅，常感疲惫恐怖，这一次与敌作战，更是疲惫之极。但转念当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关头，儿幸能成为一名军人，又幸而能复出前线，出入枪林弹雨之中，虽然艰苦，但心里则甚感安慰。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儿一日不死，必尽一日杀敌之责；敌一日不去，儿必以忠贞至死而已。儿既以身许国，家事则全赖母亲，只是不能为母亲尽孝，心中常感不安，万望母亲大人多加保重，即便生活困苦，亦请常怀希望之心，遥看儿破军杀敌，即令马革裹尸，亦应视做家门幸事！不孝儿冠忠于前线灯下。”

顾玉秀捧着儿子的信，泪如雨下，周祖康也泣不成声。顾玉秀哭了好一会儿，翻身下床，让守候在屋子里的家人退出去，随即换上了一件黑色旗袍，在镜子前梳头。她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然后盘好，随后走进了堂屋，吩咐郭富才为她预备点纸钱香烛，就出了门。

周祖康跟在后面不放心地问：“他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顾玉秀回头，未先开口，眼泪滑落：“去江边，看儿子！”

石板路上传来笃笃作响的声音，是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的声音，顾玉秀沿着江边的石板路走过来，她身后，周家的人跟了一串。一家人沿着夜色的石板路，走下台阶，走到江边。

顾玉秀在江边站住，看着浩浩江水，抬头看看天空的明月，双手合十，跪了下去。

周祖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跪了下去。

郭富才放下手里的纸钱、香烛，急忙上前扶周祖康和顾玉秀：“老爷，太太，快起来，这使不得！自古只有儿女跪父亲，没有父母跪儿女的！”

程婉仪也走过来，跪在两位老人面前：“爹，娘，快起来！”

顾玉秀看看郭富才，拉住程婉仪的手说：“孩子，别拦着我！我要跪，一定要跪！忠儿他是国家的忠良，我们周家的荣耀。他活着为国尽忠，死了，连尸首都不能回家。这样的儿子，有什么不能跪的？！我要给我的忠儿跪下，让他知道，他的爹娘心疼他，惦记他！”

周祖康拉住顾玉秀的手：“孩子他妈，你说得好！青山处处埋忠骨，马革何必裹尸还——忠儿他死得光荣！”身后，周家人齐刷刷跪下去了。

嘉陵江呜咽，为冠忠、为周家人，也为这座英雄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