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今墨又一次走在法租界的街头。重回上海，他百感交集，没有重生的快乐，只有沉重。

他走到老胡的住处往四下看看，走上台阶，轻轻敲门可老干爸的脸出现在门后，随即，门开了，朱今墨闪身走了进去。

老胡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朱今墨，立即冲过来，紧紧抱住朱今墨：“今墨，你终于回来了！你还活着！”朱今墨抱住老胡，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老胡眼圈也红了。

老胡拉着朱今墨上了楼，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但身份又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儿女情长。老胡问起朱今墨的情况，朱今墨有些苦涩，他告诉老胡，他现在成了日本人的英雄，深入虎穴，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成功策反了李其洋。说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忧伤。

老胡何尝不知道朱今墨的痛苦，他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得了他。老胡把一张纸条递给朱今墨，说：“知道你经受了不少苦，我也难过了好几天。这是我睡不着的时候，写下的两句话，我想把他送给你。”

朱今墨展开纸条，上面是毛笔写的一行字：

豪情自负忘生死，毁誉一生甘自羞。

朱今墨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老胡：“看完了，就烧了吧！”

朱今墨热泪盈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又趁老胡不注意，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纸，烧掉。火光映着他的脸。

老干爸走过来：“今墨，我烧了你爱吃的小菜，下去吃吧！”

朱今墨感动地看着老干爸，又看看老胡。老胡微笑着：“走吧，我们边吃边说。”

老干爸特意为朱今墨烧了他爱吃的几样菜，朱今墨和老胡喝了点酒。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每次都很珍贵。老胡告诉朱今墨，随着汪伪政权成立，局势越来越不明朗，整个中国战场都陷入胶着状态，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尽量多地搜集情报，在胶着的状态中寻找更多的发展机会，并减少自己的损失。

朱今墨向老胡汇报了李其洋的事，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对老胡说：“中森给了李其洋20万，李其洋把他知道的军统在上海的特务站的地点和名单都交了出去，这是我记下的名单！”

老胡接过纸条，认真看着说：“我会处理的。如果我们就这么直接通知，让他们撤退，中森一定会怀疑你。我会去找他们商量，在把损失降到最小的情况下，让他们得一两次手。”

朱今墨忧虑地：“上海滩又要血流成河了！”

老胡：“这个李其洋，一定要想办法把他除掉！这种人就像疯狗，不知道哪天开口又要咬谁！”

朱今墨坚决地：“你放心吧，他活不过这个冬天的！”说完，他端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掉，又对老胡说：“日本人和汪伪专门成立了一个特务机关七十六号，李其洋将在那里工作。中森让我代表他去李其洋那里工作，但条件是，我们两个人都要公开登报声明加入汪的政权。”

老胡非常惊讶。

朱今墨淡然一笑：“放心吧，我能承受。我，真的能承受！”说着，眼里闪着泪花。老胡呆呆看着朱今墨，眼里也闪着泪花。

午夜时分，朱今墨才离开老胡的住所，老胡破例多留了他一会儿，而且并没有干涉他喝很多酒。虽然朱今墨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但老胡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承受的东西太多了，而他只能用他的方式安慰他。

朱今墨喝得有点多，走路脚步有些不稳。老胡跑过来，替他打开后门，轻轻说了句：“你路上小心！”

朱今墨回身笑笑。

老干爸从后面跑过来，手里拿了一个油纸包，还有一瓶酒，塞到朱今墨怀里说：“你爱吃的豆腐干，带回去吃吧。”朱今墨怔了一下，接过东西，随即一低头走了出去。

他回到住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原来是老胡写给他的那句诗。他头一次违反了纪律，把老胡写的那张字带了回来，这张纸条带给他无法言说的感动与温暖，足以慰藉他空旷而坚硬的内心。他把老干爸给他的酒全部喝光，彻底醉了。他一只手插在头发里，边看边哭，是那种无声的哭，好一会儿，他把那张字贴在脸上，泪水打湿了那张纸。随即，他把纸取下来，一点点撕碎，然后划着一根火柴，把它们一片一片地点着了，他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既欣慰又悲伤。在烧掉纸条微弱的火光中，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涅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