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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大楼绿阴阴的灯光一直亮着。从白天到晚上,再从晚上到白天。楼下拱形大门侧旁的士兵已经换了一轮岗哨,然而楼上那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会议室里,依旧还是昨天进来的这三个人:贝尔纳斯,帕特森以及衬衣里面永远露出海横衫的福雷斯特尔。

近日来,美国国务卿,陆军部长和海军部长,三个人不知道在一起开过多少次会议了,可是只有这一次,似乎才真正找到了一把能够打开中国大门的钥匙。

贝尔纳斯终于喜形于色了:

“喂,我说两位部长先生,你们听见了魏德迈将军近日在旧金山和夏威夷发表的谈话吗?哈哈,他居然反反复复地声明,在华美军决不干涉中国的内政。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返回中国去了,当美国军队正在以武器、运输工具、训练人员来帮助国民党打共产党的时候,他又该说些什么呀!”

“前景自然不会悲观,但也不会过于乐观。”史汀生的继任人帕特森斜视了国务卿一眼,“上次的会议上,我们三个人不是决定了以后如何部署海军陆战队,以及将来在什么水平上向蒋介石提供援助么?然而,傲慢的魏德迈将军没有给我们什么答覆呵。”

福雷斯特尔却耸耸肩头

“哦,不、不,我亲爱的陆军部长先生,魏德迈将军不仅答覆了我们,而且答覆得很好。不然的话,海军陆战队在天津登陆时,为什么没有遇到据认为含有敌意的日本占领军的抵抗呢?哈,以后我才知道,日军当时正在和天津周围共产党八路军的部队交战……”

“战争是一头怪物,和平,更是一个魔鬼!你们说奇不奇怪,在天津登陆的这批海军陆战队,仅仅几个月以前还一直在冲绳同日军浴血奋战,可是——”

贝尔纳斯打断海军部长的话,以一种不可遏制的热情与兴奋道:

“在美军先头部队向前推进,企图保卫魏德迈将军需要用以空运国民党军队北上的平津机场时,就是这同一批海平陆战队,却帮助日军和伪军扼守住了这个港口。在开进这个华北港口和秦皇岛的铁路终点站时,海军陆战队发现伪军和共军战斗正酣,美国人援救了伪军,随后共产党人和海军陆战队之间,便发生了断断续续的大大小小的冲突。”

对于国务卿的幸灾乐祸,海军部长却忍不住表达了他的抱怨:

“一边在打,另一边对于放下了武器的日军和伪军又该怎么处理呢?他们被置于国民党当局的管理下,指定担负一部分责任,和海军陆战队共同守卫把煤炭从华北运往上海的主要铁路线。到了后来,整个华北便呈现出如同《纽约时报》所描述的景象:高大的美军陆战队和矮小的日本兵在孤零零的车站上一起站岗,从外表看来,这些日本人是满腔热情地承担他们新的警戒任务的。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减少被遣返日本的机会。”

陆军部长趁势又斜视了国务卿一眼:

“尽管华盛顿方面硬说陆战队的使命是管理日本人,美国士兵却清楚地理解他们真正的任务。知道么?一个心怀不满的陆战队员曾写信给参议员们,埋怨他那个部队介入了中国人的战斗——”

帕特森居然从上衣袋里掏出了这封信的复印件,然后大声武气地读了起来:

“‘……在前来唐山的路上,上面告诉我们说,我们是来协助解除这个地区的日军武装的。在我们到达以前,中国人已经牢牢地控制了局势,甚至从那以后已经重新武装一些日本部队,以加强防范中共的武装力量。近来我们听说,我们长期留在这里的理由是要代替蒋介石将军的国民党部队扼守这个地区,以等待他们到达,换句话说,我们在这里是要保护蒋介石将军的利益以防可能爆发的共产党起义。我们在这里的一切行动目的在于直接或间接地使共产党人受到压抑……’”

国务卿的脸色突然沉下来了:

“帕特森先生,你作为新上任的陆军部长,需要对自己有损于合众国利益的言论负责。当然,我无意询问你关于这封信的来源。我只是想说,那个写信的陆战队员无疑是我们国家的颠覆分子!哦,对了,我对赫尔利大使印象不好,但是我高度评价他的一个说法,那就是,在中国的最大威胁除了共产党,便是谢伟思式的具有共产主义倾向的美国人!”

不苟言笑的帕特森忍俊不禁了:

“想不到我们的国务卿先生,也喜欢发表如此好斗的议论。老实说,颠覆美国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作出一项赞成美国从军事上直接支持蒋介石将军的决定之后,便如同国务卿先生那样夸下海口,说什么有了十万名海军陆战队员,就能够横行无忌,从中国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于是我在想,能够把全世界都走遍的,只能是攻入柏林而后回到莫斯科的俄国人了!”贝尔纳斯一时语塞,满脸通红。

海军部长却乐得当个和事佬:

“其实,你们各自的见解都有道理,是的,国务卿先生和我谈论过如何需要把海军陆战队留在华北,以支持国民党人去对付共产党人。当我赞成扩大海军陆战队的使命的时候,国务卿先生认为,争取增加他们的人数倒不失为英明的决策。而陆军部长先生则是慎重小心的,唯恐铸成大错,在中国陷进大规模的地面战争。因此,他的考虑充满了低调的关注,担心蒋介石将军的力量不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牢靠,从而迫使华盛顿有可能濒于承担一种庞大的、没有希望的军事任务……”

贝尔纳斯始得不卑不亢地道:

“呀,在没有听到魏德迈将军的回音之前,我们还可以继续讨论嘛,还可以采取别的办法嘛。比如说,我觉得在我们的会议记录上还可以附加三条意见供魏德迈将军参考。一条是建议继续采取日军投降以来曾经采取的那种行动;二条是要求撤退海军陆战队;还有第三条是安排增加对蒋介石将军的援助,并由美国更直接地努力在战斗中争取控制华北和满洲。”

帕特森息事宁人地道:

“三条意见当中,其实我认为只有两种选择:放弃中国起一种积极的但又是间接的作用,或者直接插手反对中共,由于第二种选择意味着要作大规模的军事努力,并且可能要同俄国对抗,所以还必须要根据魏德迈将军送来的报告作出决定。”

陆军部长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倏然骤响。他顺手拿起话筒,却是马歇尔将军打来的:

“我刚刚收到了魏德迈将军送给我和陆军部的报告。他表示,他赞成继续正式在中国驻扎美国军队并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但感到不得不申述他对国民党地位的悲观估计。他认为现今,在中国的美国军队成为共产党人的攻击对象,他们只能起到有限的军事作用,因此,他主张,应当命令海军陆战队撤退,或者允许他们战斗。用魏德迈将军自己的话说,总之,如果美国的政策是要保证蒋介石政权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继续存在,华盛顿就必须准备同中共和俄国作战……”

陆军部长放下话筒,把马歇尔将军的原话,照实不误地转告给了海军部长和国务卿。

然而,不知为什么,正当两个部长交头接耳之际,贝尔纳斯一巴掌拍响了桌子:

“我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魏德迈将军这种没有出息的估价!因为,我不相信形势会这样惨淡。并且,我很担心,假使这种没有出息的看法被接受下来,将促使我们的同事不再为蒋介石将军在军事上作出努力——事情不是正在朝这个结果发展吗!”

言毕,他狠狠地盯了陆军部长一眼,仿佛魏德迈“没有出息”的一切,都来源于面前这个“有共产主义倾向”嫌疑的帕特森。

殊不料帕特森朝他笑道:

“国务卿先生的担心将是多余的。我以军人的名义保证,我将竭力劝告魏德迈将军同我们一起反对任何主张放弃华北和满洲的计划,说明这样的行动实质上将是出卖中国。因为从长期的军事观点来看,陆军部从来认为,远东有利于美国最重要的军事因素,是包括满洲在内的、对美国友好的、统一的中国。”

福雷斯特尔附和着道:

“海军部也有这样的认为。只不过我们需要强调的是,美国额外的援助和保证将给予国民党人以抵挡共产党人的决心和财力物力,海军陆战队才能提供更多的支援手段。所以,在明天的内阁会议上,我将向杜鲁门总统表达这样的见解:除了增强美国的战斗部队而外,还必须加速向蒋介石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

贝尔纳斯的目光变得愈发阴森与锐利了。他看看陆军部长,再看看海军部长,然后用一种警告的口吻道:

“蒋介石一向是帮不了多少忙的!这位委员长拼命要求增加美援,以造成那种迫使我们的军事援助不可避免地针对中共甚或还有苏共的局势。同样的原因,也说明了国民党为什么要努力拖延美国遣返日本军人的计划。知道么?国民党人正在利用武装的日本人,以保护他们关键性的地区……”

“这固然是一种因素,但是,正如魏德迈将军要求陆军部向总统和国务院充分说明当前的形势那样,如果没有美军和美援所支持的这场战争,那是不可能统一中国或遣返日本人的——”

帕特森自以为是地道:

“所以,白宫也好,五角大楼也好,现在的问题是要立即作出决定:究竟是从中国撤走美军呢,还是直接地、大规模地进行干预,即或援引联合国宪章规定的方法,立刻对满洲实行托管制,并由联合国主办在华全部日本人的遣返事宜。在此以后,一切外国军队都可以撤走,让中国人通过演变或革命的过程,来决定他们将由谁治理,怎样治理。”

福雷斯特尔似乎有了主见:

“我不同意大规模地进行干预。原因很简单。由于仅仅两个月以前刚结束一次世界大战,要考虑再次把大量美军投入战斗,其结果不仅是艰难的,而且是痛苦的,当然,在感情上,我也认为一个亲美的中国对美国的安全是多么的重要,在理智上,却不敢想要卷入一场大规模的亚洲陆地战争。哦,国务卿先生,你同意我的意见吗?”

贝尔纳斯未置可否地道:

“那就需要杜鲁门总统与国务院会商,以便拟定一项内容广泛的方针,让赫尔利大使和魏德迈将军共同执行。不过我有预感,我们的努力将受到赫尔利反复无常的行为的阻碍,因为至今他仍然迟迟不回中国,并数度隐晦地甚至公开地以辞职相威胁。我真是搞不明白,这位驻华大使成天在想些什么?”

“唉,赫尔利一定已经意识到了,不论美国制造什么政策都不再会带有他在其中产生影响的明显特征,他也不再能够像以前那样在中国一意孤行了。”

陆军部长话中有话地道:

“就在前两天,赫尔利和我连同海军部长先生长时间的会谈中,这位大使抱怨说,他已听到关于就要决定放弃蒋介石的报告。这一点连同报刊对他所起作用的某种新的批评,已经促使他决心引退,免得成为替罪羊。虽然我们再三向他说明内阁成员们绝无放弃蒋介石之意,但,想要他像过去那样替国民党政权卖命,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了。”

“老提赫利尔干嘛?我对比人不感兴趣。”海军部长以一种务实的而且稳操胜券的口吻道:“既然继续援助蒋介石将军的方针已定,那么对于我的使命而言,有必要把海军陆战队立即投入战斗并对莫斯科直接施加更多的压力。哦,我是说,对俄国人施加压力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中国的事态。”

国务卿不无持地道:

“不,不,斯大林已经满足了我们的希望,至少在口头上坚决保证要支持蒋介石。所以,我认为当前的危机所反映出来的,是中共的实力而不是俄国的军事干预。哦,是的,中共的实力现在已经渐渐地显露出来了,政治,经济,当然还有军事。美国对华政策之所以会失败,原因正是由于我们企图使用有限的军事手段去抑制共产党人……”

“那么现在,另一种解决办法便应运而生了。”帕特森抢过话题道。“这就是,美国应当正视现实,争取成立一个由蒋介石领导的联合政府。如果委员长先生不愿与延安达成富有意义的妥协,美国就必须至少考虑用停止美援的办法去胁逼他!哦,我是一个军人,当一个军人反对用大规模军事干预的办法去解决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的自身就值得研究了。”

福雷斯特尔迟迟疑疑地道:

“是呀,是呀,不知道什么哲人说过这样的话:只有政治才能赢得军事。那么,我们是否应当向杜鲁门总统建议,在仔细考虑政治问题的时候,一方面,要考虑到正在进行的国共重庆谈判;一方面,让魏德迈将军完成其调运已在赴满洲途中的国民党军队的任务。而在重庆谈判尚无结果之前,要把新的部队部署到有争议的地区,必须经过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审查。”

贝尔纳斯勃然大怒道:

“够了,够了!两位部长先生,你们尽情地研究去吧,审查去吧——你们甚至还应当向杜鲁门总统建议,从今天开始,他的鼻子将由毛泽东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