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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鲁门第一个赶到柏林郊区的波茨坦。

趁着战时三巨头最后一次会议开始之前,他跑遍了第三帝国首府的所有废墟。看到的情景自然是触目惊心的:瓦砾,弹坑,殷红的断墙,漆黑的残壁,就连清晨的空气,也弥漫着焦臭与血腥。

“当一个人成为一个国家的失败者的时候,会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杜鲁门低着头,默默在心底告诫自己。

与之相反,以身体不适而姗姗来迟的斯大林,却显示出趾高气扬的神态。他以攻克柏林的苏联红军的统帅的身份,在波茨坦会议的开场白中,向杜鲁门和丘吉尔表示了欢迎。

杜鲁门似乎是温顺的。客观上,他和斯大林、丘吉尔都是第一次见面,所以除了点头便是微笑,除了微笑便是点头。

代替杜鲁门说话的,是他新任命的国务卿贝尔纳斯。贝尔纳斯此刻坐在杜鲁门的右侧,那光秃的脑袋,恰像是杜鲁门可以随时挥舞的拳头:

“元帅阁下,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值得欢迎的是苏联参加对日作战的保证。当然,众所周知,你已经保证过了。那么,我能够知道苏联出兵的大概日期吗?”

“最早要到八月初,最迟不会超过八月中旬。”斯大林直截了当地说。

贝尔纳斯追问道:

“这样,我就想到另一个问题了。随着苏联出兵,请问雅尔塔协议的精神能够在中国得到尊重吗?说得具体一点,苏联对铁路和港口特权的要求,将会用来否定中国在满洲的主权,或者门户开放政策吗?”

美国的关注似乎并没有使斯大林感到不安,他向杜鲁门和贝尔纳斯保证道: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波茨坦会议之后,回到莫斯科之时,我希望就此能和宋子文先生迅速达成友好的协议。”

贝尔纳斯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

“元帅阁下,据我所知,苏联在怎样确定德国的赔款问题上,是不大愿意与美国达成妥协的。如果我们认为这种态度显然含有背信弃义、扩张主义的意图,那么,恕我直言,我们又怎能相信苏联会在中国问题上同美国合作呢?”

“误解是可以消除的,倘若我们双方都十分愿意消除的话。”斯大林模棱两可地说。

…………

就在这与苏联人的毫无结果的长时间讨论中间,杜鲁门收到了一封密电。密电是史汀生专程从华盛顿送来的。他把杜鲁门从会场里请出来,然后递交了巴掌大的一张纸条:

今晨手术已作。诊断还不完全,但看来结果令人满意,超出预料。由于越来越引人注目,所以必须发一个新闻公报。格罗夫斯大夫感到满意。他明天回去。我随时向你通报。完。

杜鲁门明白了一切:

原子弹已在新墨西哥试验成功。发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虚假的新闻公报。公报声称,“一个弹药库不慎发生爆炸,产生了一股强劲的大风和耀眼的火花,以致在数百公里以外都能看到……”

“回电!”杜鲁门闭上眼睛,淌下泪水,向史汀生口授道,“‘我向医生和病人致以最热烈的祝贺!’”

一句话。一掉头。他走回会场,重新和斯大林、丘吉尔坐在一起。为着掩饰他已成为他们当中的最强者而产生的情绪上的变化,他不惜用伸进裤袋里的手,拧肿了自己大腿上的肉。

丘吉尔却注意到了杜鲁门脸部肌肉的抽搐。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只身来到杜鲁门下榻的美国陆军部长驻波茨坦指挥部。

杜鲁门向他通报了新墨西哥沙漠上的消息:

“首相先生,火药是什么东西?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电呢?毫无意义。原子弹才是世界末日的第二个骑士!”

丘吉尔的神情则是庄重的:

“那么,总统先生,在第一颗原子弹袭击日本之前,你是否打算把有关这种新式武器的详细情况透露给斯大林呢?当然,我这样提出问题的时候,并不是在说,你决定尽快在日本扔这种炸弹,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对付苏联,以纠正它在欧洲和其他地方的行径。但是,我有义务提醒你,由于炸弹的威力和所确定的使用时间,它不可避免地也成了某种政治武器。”

杜鲁门平静一些了:

“是的,我准备把新墨西哥沙漠上的事情也通报给斯大林。由于这种武器的实战效果究竟如何,我仍然心中无数,所以没有必要与苏联人彻底决裂。当然,我不会像告诉你那样把事情讲得这样具体,我仅仅告诉斯大林,美国,不,还有英国,现在拥有了原子武器!”

“我同意你的意见,总统先生。”丘吉尔想了想说,“按照我们以前的打算,希望苏联对日宣战的决定能够在波茨坦会议上产生,现在看来,原子弹让美国平添了很快结束战争的潜在能力。即使苏联仓促地调动部队投入战场,日本人的迅速投降也很可能会限制它的推进,从而使得苏联人的入侵满洲或华北将被遏制到最小限度。既然如此,我倒主张美国和英国宁愿发布一项联合声明,责令日本人在两星期之内投降,否则就要面临毁灭的结局!”

杜鲁门又激动起来:

“是的、是的!如果说我已经估计到使用原子弹而可能产生的政治后果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在任何地方也许没有比在中国看得更清楚的了。当日本人面临我们的最后通牒时,他们倘若在苏联参战以前投降,这样就可使中国免遭其难。如果苏联参战,斯大林动手接管,中国就会吃他的苦头。老实不客气地说,苏联的参战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也是不受欢迎的——关于这点,我将不用嘴巴而用脸色去告诉斯大林!”

斯大林却在杜鲁门向他通报原子弹的事情之前,就从对方那突如其来的盛气凌人的神态中,看出了他想知道的所有内容。

他没有惊慌,反倒在心里发出一阵冷笑。

因为制造原子弹的原理,此时已是公开的秘密。况且从事美国的核武器研究的几个科学家已经背叛了美国,把真正的秘密一点一滴地告诉了苏联,从而开始了苏联科学家与美国人的激烈的竞赛。当然,从眼下的得分来看,苏联落后于美国,虽然只差那么一点点。

然而,这只能是斯大林的遗憾。这种遗憾不可能动摇他击溃关东军的决心。

情报表明,关东军是日本陆军最精锐的主力,是日本的战略总预备队。东京妄图依靠这支军队,凭借中国东北和朝鲜的有利战略地位,进行长期的决不投降的战争。

斯大林的决心,正是建立在这场战争的意义上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美国人的原子弹固然可以沉重打击日本本土,苏联人的参战,则会使东京的战略计划彻底破产。

这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件事情。

但,斯大林确曾打算早在美国人使用原子弹以前就采取行动。倘若行动在原子弹爆炸之后,人家就会把苏联参加对日作战的时间安排,说成是一种利己的策略,以推倒业已削弱的敌人。人言可畏。

好在不论苏联参战的情况如何,事实仍然是红军将立即在实际上控制满洲和朝鲜北部,并将不受与中国签订的任何条约的限制。这是斯大林不用害怕,不用担心的。

与之相反,波茨坦会议闭幕前夕,在获得了有关原子弹成功地试验的更为详细的消息之后,杜鲁门却陷入了思虑重重之中。

依然在那间美国陆军部长驻波茨坦指挥部里,史汀生向他提出了计划中的对日轰炸目标,务必要把东京这样的文化中心排除在外的问题。

“为什么?”杜鲁门劈头盖脑地问。

“因为,如果这种毁灭不能为人类社会所接受的话,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所造成的苦难,也许在战后长时期内使日本人宁可与苏联人重新和好,而不可能使他们在该地区同我们和解——”史汀生不慌不忙地说,“由此可见,那样做所起的作用可能妨碍我们的政策要求,即万一苏联在满洲发动任何侵略行动,可以有一个对我们表示好感的日本站在美国这边。”

“我同意不在东京,而在日本别的什么地方扔下原子弹。”杜鲁门紧锁眉头道,“可是,这并不是防止苏联入侵满洲的积极措施呀。我在想,除了美国和英国联合发表的声明而外,是否还应当把中国也拉进来,然后搞一个与苏联无关的促令日本投降的公告?”

史汀生笑眯眯地道:

“总统先生,这项工作已由你的国务卿完成,正等待着你的批准哩!是的,一切都需要悄悄进行:贝尔纳斯先生与丘吉尔首相密谈后,通过和重庆的联系,也得到蒋介石委员长的同意。这样。除非斯大林不出兵,一俟苏联对日宣战。他就不得不在公告上签字。”

“公告的内容拟定了吗?”杜鲁门问。

“有这样几条——”史汀生回答说“日本的军国主义必须永远肃清;日本军队必须完全解除武装;日本的军事工业必须拆除;日本的战犯必须审判;开罗宣言必须实施,即日本必须放弃其前所掠取的土地,如朝鲜、中国的满洲、台湾、澎湖列岛等地,日本的领土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和其他小岛之内;同盟国军队占领日本直至日本民主政府建立以后为止……”

杜鲁门沉思片刻:

“公告的事情,就这样去办。至于正在起草的美英苏《波茨坦宣言》,请你转告贝尔纳斯先生,我建议其中的内容不仅要避开日本,而且要避开中国。为着在中国问题上彻底挫败斯大林,我们需要把他的目光引向别的什么地方,诸如关于战后波兰边界问题的协议呀,关于对德国占领和德国赔偿的条款呀。嗯,如果斯大林对此确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把哥尼斯堡城及其邻近地区统统划归他……”

杜鲁门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

他站起身,踌躇满志地径自朝着指挥部墙壁上的挂历走去:

“明天,8月2日,《波茨坦宣言》将由美国、英国、苏联三国签订。可是,8月6日到9日这四天光阴,却属于我们美国自己的日子!我要让一系列重大军事事件,急剧地改变中国和世界的局势……”

然而,杜鲁门的计划被斯大林急剧地改变了。

8月6日清晨,美国一架B-29型轰炸机在日本广岛上空盘旋,飞至五英里高处,将一颗原子弹投向了下面的城市;

8月7日上午,日本首相获悉广岛遭到一种新型武器的袭击,而且损失巨大。但是,他拒绝了杜鲁门要求日本立即投降的警告;

8月8日午夜,苏联红军越过西伯利亚边境,海陆并举,兵分两路,迅速击溃日本关东军后,分别进入了中国东北和朝鲜;

8月9日上午,日本内阁举行紧急会议。

这时,他们已经知道苏联军队进入满洲里,而另一颗原子弹又掷在长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