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沧桑的一本日记(1 / 1)

12月20日起,在包围圈中听不到枪炮声音了,成了停战的状态。

21日,文强日记记载:“大雨如注,北风加紧,余仰望天空,欲哭无泪。空投既不可能,而大军多有三四日未食者,骡马杀戮一空,民粮搜刮殆尽,连草根树皮亦不可得。每遇各军将领,莫不摇头无语,意志沮丧。我军已临不战自溃之严重关头。天候如此,军心如此,诚不知将如何渡此难关耳。”

23日,文强日记记载:“天候放晴,空投凡六十余架次,空投场饥军抢粮,怒不畏法,故秩序大乱,将成无政府之状。此种怪现象,乃于被围困时始能见之。”

但是当晚又大雪纷飞,填满壕沟。24日大雪仍然不止,空投绝望。

文强听说各军都有少数第一线士兵迫于饥寒而逃往解放军一边。他在日记中写道,“若再连续三五日降雪,而空投不能接济,则三军祸生肘腋,非战之罪,乃天亡我军矣!”他与各军长开会商讨对策后,即去空投场视察,他在日记中记下了他的感受:“雪花飞溅,迎面击来,痛楚难受,且棉衣透风,肌骨为寒。可想见战场中露营之士兵,必十倍苦于我矣。”

他的这本日记就记到此日——1948年12月24日为止。

在日记最后,他补记了23日夜所作的七言律诗一首,因心绪紊乱,自觉词不达意,“录此,以待他日之改正”,

连年烽火月中霜,云树低迷古战场。

北上援师断归路,西征劲旅渡关乡。

漫漫白云张天幕,冷冷军旗蔽日光。

倦依战壕筹善策,豪情举酒烹牛羊。

所谓“筹善策”,只是诗意的夸张,他哪里还有什么善策!而所谓“豪情举酒烹牛羊”,则更是为赋新诗而强说豪情了。

文强的这本日记,有一番十分奇特的经历。

文强历来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其他日记均已在战乱岁月中散失,只有这一本日记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不知文强是何时、把它交给谁(也许是舒适存?)带出了包围圈,交到了在南京的好友廖宗泽手中——大概他的本意是想请廖宗泽转交给葛世明。廖宗泽将日记交给妻子劳雅文带去了台湾。以后,劳雅文去了美国,日记交到了廖宗泽儿子手里——否则,日记无论是在廖宗泽或葛世明手中都将难以保存,因为廖宗泽自己也在四川被解放军俘虏而与文强一样成为国民党战犯,而葛世明从台湾返回大陆后又遭到不幸……

1995年夏,廖宗泽之子廖士骏从台湾来到北京,见到了已90高龄的父执文强。他将这本由两代人珍藏了半个世纪的日记交还给了文强。文强感慨万千,写下了一段题记:

亡友廖宗泽兄之长子士骏贤侄,自台来京,转传保存余亲笔所写之《淮海战役日记》,历时两月又十二天之纪实。我之部属携日记逃台,历时近半世纪,犹能完璧归赵,余深感部属之义,尤痛先我而亡。物在人亡,江山依旧,人事已非。我何幸而活至九十高龄!目睹此日记,有如隔世之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