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来到陪都重庆后,按照新发表为财政部稽私总署署长的戴笠的安排,准备回到家乡长沙去就任湖南省稽私处处长。
这时,文强才得以抽空到位于重庆西南、长江上游的江津县白沙镇乡间,去为不幸逝去的妻子周敦琬扫墓,并看望刚出生即分别的4岁儿子文又强(文致中)。
遥想11年前,他曾是一个被国民党军阀当局通缉的中共要犯,与周敦琬一起悄悄到过江津白沙镇乡间祖居“周家洋房子”避过一时。那时不敢抛头露面,终日躲在屋里。如今,他成了抗战有功的党国将军,在这小镇乡间受到了十分热烈的欢迎。
在江津黑石山上,有周敦琬的外公创办的著名的聚奎学校,主持校政的是周敦琬的六舅邓鹤丹。六舅请文强到校去为师生们讲话,文强讲了许多鼓舞人心的抗日英雄故事,师生们听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在为周敦琬扫墓后,周敦琬的大姐告诉文强,周敦琬临终时留下了遗嘱,将儿子文又强托付给他们的好友葛世明抚养,并希望文强能续娶葛世明为妻。
大姐还谈到,葛世明被上海租界当局赶出后,经越南海防辗转到昆明再来到重庆。在重庆时,葛世明常来江津看望周敦琬,谈及个人身世,常常大哭不止。她家乡已经没有亲人,经文强搭救得以投身抗日工作后,生计不愁了,但谈恋爱又不成功,结了一次婚也受骗。她已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嫁人了。她视文强为恩人,尊周敦琬为姐姐,十分疼爱文又强,表示今生能为姐姐照料文又强即是最大满足了。
周敦琬大姐在讲述中,也表现出对葛世明深深的怜爱,言下之意,也希望文强能娶其为妻,既可满足周敦琬的临终遗愿,也对他们的儿子有好处。
文强听了,不禁百感交集,痛哭了一场。
他思考再三,决定遵照周敦琬的遗嘱办理。
当文强在江津逗留了三天后回到重庆城里时,得知他的任职安排又发生了变化。
这天,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邀请文强到渝舍吃饭。
渝舍是坐落于观音岩附近上罗家湾马路边坡下的一片园林式住宅,俯临嘉陵江,是军阀杨森的私邸。毛人凤之妻向影心与杨森的当家姨太田蘅秋是结拜姊妹,算是干亲,因而毛人凤抗战入川后借住于此。
此时任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的杨森,正率军在前线抗日,错过了与当年从他手里逃脱的“共党分子”文强见面的机会。
席间,毛人凤忽然以征询的口吻说:
“戴老板深知你这次不避艰险自海外归来,已是劳苦功高,早内定你到湖南主持稽私处。只是目前华北局势复杂而又紧张,必须加强对太行山孙殿英部的工作。在本局高级干部中,以吾兄担任这项工作为最适宜。”
文强当即表示个人无所打算,只要工作需要,一切听从安排。
毛人凤闻言,竟意外地怔了好一会儿。因为当时在重庆的一批军统局高级骨干,对各省稽私处长一职,都认为是一生难得的肥缺美差,为此明争暗斗,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而文强竟毫不犹豫地作了如此答复。
毛人凤顾不得终席,便起身离座去打电话向戴笠作了汇报。戴笠即要毛人凤转告文强,请明日到曾家岩戴笠公馆共进晚餐。
曾家岩戴笠公馆是位于重庆城西曾家岩小巷中靠嘉陵江一侧的一幢小楼,距当时中共代表周恩来在城内办公的曾家岩50号“周公馆”只有数十步之遥。十余年前,文强曾急欲找周恩来申诉而未能找到,此时他可以很容易见到周恩来,却又不再打算为那段往事去作什么申诉了。
在戴笠公馆共餐的还有军统局人事处长龚仙舫、情报处长何芝园、电讯处长魏大铭等人。戴笠这天显得特别客气,以温和亲切的口吻对文强说:
“念观兄,你不愧是校长的好学生。我已签报加委你为军委会少将高级参谋,担任我局华北办事处处长。这次到太行山去,是一项艰巨任务。目前华北局势很复杂,孙殿英、庞炳勋是两个很难对付的老狐狸,尤其是孙殿英,善变多诈。好在我与他之间,已经有拈香拜把的特别关系,又有胡宗南的中央嫡系部队在山上,再派你去坐镇,我就放心了!”
文强后来才知道,早在1933年,为了瓦解冯玉祥组建的抗日同盟军,戴笠就与因参加了热河抗战而闻名一时的孙殿英拉上了关系。后来两人又于1938年在武汉会晤时拈香拜把结为兄弟。但尽管如此,戴笠对孙殿英并不放心,既怕他投降日寇,又怕他投靠八路军。因此先后派了平汉铁路北段爆破总队、新五军随军情报组等军统局机构紧随孙殿英部队行动,起到监视作用。戴笠这次决定调文强为军统局华北办事处处长,也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孙殿英的监视控制。
席间,毛人凤、龚仙舫、何芝园等七嘴八舌讲起华北敌后军统局的地下组织遭受日伪打击损失惨重的情况,要文强去恢复组织,在山上成立军统局华北办事处,统一领导华北军统局组织。他们说得文强插不上话,文强只得转向戴笠问道:
“这次我去太行山的最主要任务是什么?”
戴笠思索了一下回答:
“刚才人凤、仙舫他们说的恢复本局在华北地区的组织固然重要,但若对孙、庞都控制不了,不能利用他们开展敌后工作,华北工作是打不开局面的。校长明确指示过,在中条山沦陷后,太行山已成为我军在华北唯一敌后根据地。必须稳稳地控制住孙、庞两部,配合胡宗南的主力部队,才能确保山区为我军所用。否则,太行山区必将被共产党吃光。黄河以北无我军立足之地,则中原地区旦夕可危。你的主要任务是,运用一切可能的办法,确保太行山这个唯一敌后根据地不落到日寇和共产党八路军手里,这样政府才在国际上说得起话。”
听了戴笠这番话,文强对华北之行感到一片茫然。他没想到派他去太行山只是为了在国际上说得起话,还要限制八路军的发展。这时,他真有些后悔不该那么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毛人凤。
大概戴笠看出文强有为难之色,只以为他是感到任务艰巨,为了给他打气,在饭后又对他说:
“校长一两天内要接见你。不要穿西装,穿中山服,或军便服都可以。”
说完,他批给文强特别费法币1万元,又叫副官选了一支马牌三号大轮手枪送给文强。
毛人凤在一旁看了,眉飞色舞地说:
“老文,戴先生对你真是特别优渥了!”
文强只好报之以苦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刚从上海、香港、澳门那样险恶的环境中死里逃生出来,又要到那么复杂的环境里去,他哪里还高兴得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