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离开陈德三匪部后,在赖兆年护送下,翻山越岭,进入四川境内,绕一个大弯避开万源、城口等地,取道广元、达县、开江、垫江奔赴重庆。
途中翻越秦岭时,山下山上气候差异如同由夏入冬。文强二人不顾衣衫单薄,急行赶路。爬了一整天大山,疲劳过度,他们当夜在山上找到一小户人家借宿,在茅草堆里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文强竟全身冻僵了,两腿不能弯曲,疼痛难忍。
天明后,赖兆年将他背下山去,来到一个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乡场。
他们刚刚找到一家小客店休息下来,就来了几个壮汉,声色俱厉对他们进行盘问,说是这条山路已多年没有行人来往,若不是“棒老二”(即土匪),怎能过得山来?
赖兆年叫文强不要惊慌,他自称是“汉流”(袍哥)中人,以袍哥礼节和黑话同这伙人谈了一阵,对方最后抱拳高叫“自家人自家人”,满意而去。
随后,赖兆年在乡场上替文强雇了一乘滑竿,抬着他赶路,赖兆年在一旁紧跟步行。
为了打听省委情况,文强先去了开江县广福场。这里住着一个长期与李家俊起义部队和中共四川省委保持联系的奇人。
此人名叫王维舟,是四川宣汉县人,这年43岁。
他在中共党史上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物,第一奇特之处,在于他的共产党党龄竟比中国共产党的“年龄”还长。中国共产党于1921年7月创建,而王维舟在一年多以前就加入了共产党!
这怎么可能呢?原来,他在中共创建之前先加入了朝鲜共产党。1925年,他才在汉口转入中国共产党。
他的另一奇特之处,是他在大革命失败后一直在川东领导农民武装斗争,并经常为中共四川省委筹集钱款、传送情报,但在中共四川省委领导机构内,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职务。
大概正因为这样,加上他在当地地方上有一定势力(民国初期他任过宣汉团练局长、绥定府警备司令兼达县警备队长),所以尽管报上不时有将他与李家俊并提的消息,但地方上的反动势力一直没有对他采取行动。
他也就成了川东地区共产党人与中共四川省委之间的一个可靠联系人。
文强由滑竿抬着,在一处农家院子里找到了王维舟。
他俩虽是初次见面,但相互间却早已知名。王维舟长得高大魁梧,比文强年长十多岁。他满腔热情地招待了两个历尽艰辛的年轻同志。
当文强向他打听省委情况时,他沉吟片刻,叫赖兆年把两个抬滑竿的轿夫带到院坝外去歇息,转身下到地窖里,含泪拿出了一卷报纸。
文强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只见上面有几处用墨笔加上了黑框的消息。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文强有如五雷轰顶!
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刘愿庵、军委书记李鸣珂及其他主要领导干部穆青、邹进贤、程攸生、牛大鸣等全部在重庆被军阀刘湘杀害了!
这是中国共产党组织在四川遭到的一次惨重打击。
这次打击的起因是:1930年春,军阀刘湘为了遏制中共组织在重庆地区的活动,采取“以毒攻毒”的策略,利用熟悉共产党情况的叛徒组成二十一军特务委员会,对中共地下组织展开破坏。于是,灾难接踵而至——
3月22日,中共四川省委常委、组织局主任穆青被二十一军特委会侦缉队在街头撞上,当场逮捕。
4月5日开始,中共四川省委在重庆城里设立的秘密联络据点九七书店、掘新书店、协合寄宿舍、南来燕咖啡店等,都因叛徒举报,被二十一军军部查封。
4月17日,中共四川省军委书记李鸣珂在朝天门码头路遇叛徒、二十一军特委会侦缉队长易觉先,当即将其制裁。但李鸣珂未能逃离戒严封锁圈,潜伏一夜后不幸于次晨被捕,随后遇难。
5月5日,中共四川省委在城内浩池街秘密据点裕发祥酱园铺楼上开常委会时,因内奸告密,突遭警察搜捕,除一人跳窗脱逃外,书记刘愿庵和其他两位常委:工委书记程攸生、秘书长邹进贤被捕,三天后一起遇难。
刘愿庵等被捕时被当场搜缴的省委文件证实了关押在狱中的穆青的真实身份,本已瞒过当局,出狱有望的穆青也遭到杀害……
不久,继任省委秘书长牛大鸣领导在川东梁山起事的四川三路红军暴动失败,代表省委去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后回到重庆,在通远门城门外被二十一军特委会侦缉队长贺蜀筠撞上逮捕,随即遇害……
文强万万想不到,他一心要寻找的省委竟已遭此惨祸!
李鸣珂老成持重的音容笑貌,刘愿庵雪夜为他饯行的情景,邹进贤同他一起坐茶馆的日子,穆青以四川口音进行生动讲演的模样……一齐出现在眼前。他不禁抱头痛哭。
王维舟也在一旁陪着流泪。哭过之后,王维舟问文强将如何打算,文强坚定地说,还是要到重庆去,一定要找到省委,他相信共产党人是前仆后继,杀不完的,新的省委肯定已经组建起来。
王维舟赞同他的想法,只是提醒他一路上多加小心。
王维舟还告诉文强,李家俊已脱险,也寻找省委去了。他的父母家人都已接来住在他这院子里。文强一听,赶紧要王维舟带他去看望李家俊的亲属。
在另一间农舍里,文强见到了李家俊的父母和他的独生儿子,还有几个小女孩,是李家俊的妹妹。看到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样子,文强心酸不已。一个吃穿不愁、富甲一方的地主家庭。为了支持革命,竟落到了如此贫穷的地步!
文强所带的100块银元路上只用去很少一点,这时他只给自己留下10元作路费,余下的全部拿出来送给了李家俊的父母。
告别了王维舟和李家俊的亲属后,赖兆年靠近滑竿,悄声向文强问道:
“先生随身带着的那一包银元是不是忘了带走?”
文强叹道:
“我不是忘记了,是给了李家俊的父母。你放心,我们的盘缠已经留够了。到了重庆,我的朋友很多,不愁没有生活来源……”
“先生你真是大义不顾身的好人呀!”赖兆年敬佩道,“没有关系,我们还有陈德三送的10斤银耳,到重庆就可以变卖成钱。”
文强怀着沉重的心情,在赖兆年的忠实护卫下,经过两天半的路程到达长寿县,打发走了两个滑竿轿夫,坐上小火轮,直奔白色恐怖中的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