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30年春,一路红军已经发展到鼎盛时期。作为根据地的万源县三区(即白羊区署,辖固军、白羊、井溪、响水、蜂桶、七里沟等乡场),红军势力最大,根据地面积达1500多平方公里,游击区纵横三四千平方公里。
李家俊常在万源、宣汉两县共管的铁矿坝一带活动。胡洪疆带二支队在城口双河一线活动。王国梁带三支队在宣汉边境活动。文强常住庞家垭口,有时也住白家坪,常与参谋长徐永仕在一起活动。
虽然有根据地,但因军阀兵不停地进行围剿,加上地瘠民贫,部队补给困难,他们很难在一个地方住上一个星期。实际上仍处于半“流寇”状态,所谓根据地也只相当于游击区。
这年4月初重庆《新蜀报》以《城口被共匪攻下》为题报道了重庆秋阳社3月21日绥定特约快讯:
李家俊是次率领之农民,俱受过相当军事训练,并有共党中坚分子从中鼓动领导,其战斗力本强,加以神兵数百人,在前线冲锋,其势尤不可挡。竟于昨日(三月廿日)神兵先行爬梯进城,农军继之,将城口刘耀卿团全部缴械。并将县知事枪毙,各局卡被烧光。李家俊入城后,发布告示,宣布没收土地、烧毁契卷等共产政策,自称红军总指挥。对于各乡之土豪劣绅,则由各乡农民协会从权处理。其罪重者则处以死刑,已被处死的豪绅达十余人。因此,各地农协人数,日益众多。势力日益扩充。乡村政权已为彼等所掌握。至于驻军刘积之方面,刻正调集大军准备围剿籍作一劳永逸之计云云。
中共四川省委在1930年5月21日写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依据《新蜀报》的这一报道,对一路红军情况作了乐观的汇报。但同时又说明:
惜乎他们给省委报告没有送来,同时统治阶级封锁消息,至今不知道何种境况。
中共四川省委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写出这份报告的时候,一路红军已经面临覆灭的命运……
由于军阀刘存厚这一次联合了刘湘的一部兵力进行重兵围剿,由于一路红军的重要军事干部吴会治、戴重及其所部骨干先后往了陕西而削弱了力量,由于长期战争消耗太大,内无粮弹,外无援军……四川红军第一路终于从胜利的顶峰迅速下坠。
1930年6月中旬的一天,文强正在郭家槽干沟村子里给他办的青年训练班20余名学员讲课,忽然听到一阵枪声。一个农民跑进来喊道:
“李先生,灰兵又出剿牌了!”
灰兵是农民对穿灰军装的刘存厚军阀兵的鄙称,出剿牌就是围剿开始了。
原来,军阀事先已出重金派人装扮乞丐,走村串户,把红军的情况摸清楚了。
这一次围剿,军阀总结了前两次的教训,对寓兵于农、与广大农民群众相依为命的红军采取“釜底抽薪”的策略,首先实行“集村制”:将分散居住的山乡农户集中于靠近场镇的村庄,井溪、铁矿场、固军坝、白羊坝各场,每十家二十家集居一村,早晚点名,轮流警戒,实行连坐法。稍有嫌疑,便不分老少加以杀害。
一时间,只见到处是军阀兵拉猪赶人,抢物烧房,到处村舍有如雷劈火燎……
在白色恐怖下,许多农民被迫去向官府“投册”(自首),有的被罚款,交不起钱的被强迫出劳力修桥补路。
一些昨天还为抗捐抗税而支持红军的农民“反水”了,公开声称“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跑去向军阀兵告密以领得赏钱。
原农会经济部长兼红军军需官邓海如也叛变了,他不但卷走了李家俊交给他的一路红军全部“家当”:保藏在硝洞里的180块银元、两板鸦片、一个金菩萨和一个金戒指,还带着军阀兵捉拿原安排由他照料的胡洪疆——胡洪疆因患痢疾多日,此时正卧病不起。
胡洪疆和身边人员被包围在石板坡山上一家农舍里,拒绝投降,战斗到最后,胡洪疆饮弹自尽,头颅被军阀兵割下,送到各县城示众……
文强与李家俊是在最后一场龙潭河大战前夕分手的。
龙潭河是发源于城口白芷山的中河下游经流万源县境的一段。中河又名千江河,由群山间千万条溪流汇聚而成。当年明末农民起义军张献忠就曾在千江河、白芷山、玛瑙山一带游击年余,数败清军。
那一次龙潭河大战,刘存厚派出了四个团的兵力。敌我力量十分悬殊。一路红军几乎是出动了全军主力,由李家俊带2000人打北路,徐永仕带800人打南路。文强参加徐永仕这一路。
他们在高坪乡一所农舍里商议了一夜,便分头行动了。
战斗从拂晓打起,直打到下午3时许。
这真是一场恶战,正像古典小说中常描写的那样:“打得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龙潭河畔,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咆哮的河水……
战斗开始后不久,文强他们就与李家俊失去了联系。
下午,徐永仕凭他的经验,从枪声判断,北路李家俊的人马已全军覆没。军阀兵即将全力对付南路。
“李先生,大势已去,万源已无立足之地了!”徐永仕仰天长叹。
文强也悲痛万分。想不到一度轰轰烈烈的一路红军,竟一下子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还担负着共产党领导的责任,不能灰心丧气。他称呼着徐永仕的代名,安慰他说:
“赵先生,胜败乃兵家常事。天无绝人之路……”
他俩商量后作出决定:为保存实力,率南路所余人马趁黄昏撤入陕西境内,以图找到已去陕西多时的吴会治和戴重,伺机东山再起。
——他们想不到,吴、戴两部人马此时均已分别被军阀侯世俊、王光宗吃掉,戴重不久即被王光宗杀害……
文强与徐永仕率仅存的200余人突出重围,又损失了数十人,其余人也伤者过半。
他们昼伏夜行,翻山越岭,跳出了包围圈。
好在各处都还有同情红军的农民给他们提供食物,指点道路。好几次他们都与清乡队擦肩而过,幸而未被发现。
文强后来得知,李家俊在北路大败后,见大势已去,只得与王国梁等人化装逃出重围。
临走时,李家俊给身边的红军战士每人发了两块银元作路费,并留下一句响当当的话:
“莫要怄,莫要怕,三年后回来,我们还要修洋房子,搞共产主义!”
1930年夏,四川一路红军彻底失败。军阀部队疯狂反攻,在各地实行清乡,在红军诞生地万源固军坝等地提出“杀得三区鸡犬不留”,不分男女老少,见人便杀。以至罗斗坝等地,几年无人烟。
有的红军战士还被惨无人道地捆上棉絮浇上桐油“点天灯”……
白色恐怖笼罩了昨日的红色根据地。
在旧院坝乡,两个为红军送信跑交通的年轻姑娘朱幺女和徐幺台被杀了。
设在黄家湾郑家屋的红军医院被军阀兵捣毁,李家俊以每月几十块钱从开县请来的西医外科何医官也被杀了。
徐永仕的大哥,一个从不多言多语的老实庄稼汉,也被抓到温水溪杀了。
李家俊的家乡厚坪的农民群众,一个早上就被军阀兵杀了136人。
李家俊的弟弟李家本等被俘的红军干部,被押到万源县大操场,由刽子手先砍手,再砍脚,最后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