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移监”事件之前,重庆反省院里关进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共案犯——前中共四川省委代理书记张秀熟(当时名张秀蜀,后改蜀为熟)。
张秀熟是1928年“十·一大逮捕”中被捕入狱的,被捕时33岁。
因为当初张秀熟被刘湘的亲信部下、江巴卫戍司令王陵基审问时慷慨陈词,进行了有力的自我辩护和革命宣传,被当时报纸报道为“张秀蜀舌战王灵官”——王灵官本是道教神名,为明代北京天将庙36位天将之首,模样被塑造得凶神恶煞,百姓便把这恶神的名字当作了王陵基的外号。这个新闻传播甚广,影响很大,所以刘湘知道张秀熟“煽动力”强,不好对付,怕他在狱中给犯人们带来“不良影响”,特别嘱咐要将他单独关押。
但是巴县大监中并无单人牢房,若将他一人单独关一间牢房又太不划算。据说,在清末民初,曾有一姓贺的和尚在妓院与有势力之人争风吃醋惹出官司,关进巴县大监后,因其有钱有势,竟买通监狱当局特地为他腾出了一个单人房间,墙上还挂了名人字画,布置得不像牢房而像禅房。但是张秀熟既无钱又无势,而且是个十分危险的共案犯,监狱当局哪里会为他如此张罗?
最后,不知哪个典史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将张秀熟关进“狱神祠”。
狱神祠,又叫作狱神堂,是旧时监狱中特有的设置。巴县大监位于重庆下半城巴县衙门西侧,背靠大梁子山脊下的岩壁。大监中的狱神祠设于监院背后岩壁下一个单独的庙宇式小屋内,屋前有三步台阶,屋内正中为狱神牌位,东西各一间厢房。据说旧时犯人进监狱后,照例要先拜狱神,以求得保佑,好早日出狱消灾。同时狱吏也借收香火钱之机向犯人敲诈勒索。但自20年代以后,拜狱神之类陋习已经不再时兴,再加上国民政府内政部在1928年11月明令公布了《神祠存废标准》,1930年又公布了《取缔经营迷信物品办法》,狱吏们也不敢再公开供奉狱神以向犯人勒索了,狱神祠也就冷落下来。
于是,狱神祠的东厢房就被打扫出来,当作了张秀熟的单人牢房。这位被反动军阀视为洪水猛兽的中共省委书记,就这样住了几年狱神祠,当了几年由狱吏专门供奉的“狱神”——易文斐等共产党人从反省院出狱后,都曾到狱神祠去看望张秀熟,向他告别,并向他表明要继续革命的决心。
张秀熟转押到反省院,仍然是住“单间”。反省院当局安排他住在三楼图书馆隔壁一个房间,晚上锁门,白天可以在院内自由活动。
在反省院,张秀熟与外边的联系加强了。不久,在反省院当局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他悄悄地用笔名给外面的报纸写起了文章。
原来,在1935年春出狱的梁佐华与任廉儒、陈良等人,这时通过一些社会关系,特别是两个同情共产党的国民党官吏——涪陵县长李子仪和县府秘书冯均琏的关系,在重庆办了一份《人民日报》。
当时国民党的中央势力已经渗入四川,正在形成与刘湘抗衡的力量。梁佐华他们就利用矛盾,找到一个曾做过中共川东特委军事干部,后来脱党的老朋友雷清尘作挡箭牌——雷清尘此时的公开身份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少将参议,实际是复兴社重庆区社的特务头目。雷清尘虽然已经成了反共特务,但他对老朋友仍然讲交情:当年他同在地下团省委机关工作的一位姑娘谈恋爱时,全靠梁佐华给他传书带信,对梁佐华很是感激。何况他这时并不知道梁佐华他们还在暗中寻找中共组织。
梁佐华他们推雷清尘出面当《人民日报》社长,冯均琏作副社长。梁佐华担任总编,任廉儒担任主笔。他们利用复兴社这块牌子作掩护,在蒋介石中央势力与刘湘地方势力争斗的夹缝中办起了宣传抗战救亡的报纸。他们秘密约请在反省院的张秀熟写了20多篇文章,以笔名“畸零”发表。这些文章,抨击时弊,一论、再论川政,主张抗战救亡,反对投降,起过积极的作用,也引起敌人的注意。以后,署名“畸零”的稿子,被新闻检查所删改或扣留,不能再登出了。
与此同时,张秀熟还关照同在狱中的原中共重庆市特支书记廖福源(廖寒非)为《人民日报》写稿。
这些稿子,有时是梁佐华去反省院探监时带出来的,有时就由反省院的公差兵滕海云夹带出来。当时国民党当局万想不到,会有两个共产党的书记在打着他们复兴社招牌的报纸上发表了同他们唱反调的文章。
一天,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物到反省院去探望了张秀熟。
此人便是巴县县长冯均逸之弟、什邡县县长冯均琏。
这是一次特别的探监,一位国民党的政府官吏慕名探视坐牢的共产党领导人。
这次探监是由梁佐华去联系的,他向贺守朴介绍冯均琏说:
“这位是冯县长,我们报社的副社长,是冯均逸县长的兄弟,同张秀熟是川北老乡,老朋友,今天特来看望秀老师。你把秀老师提出来,借你办公室外的会客室会见,可以不?”
贺守朴与梁佐华曾是中共川东特委时的老同事,那时梁佐华是秘书长,贺守朴是组织部长。梁佐华刑满出狱时,贺守朴还曾向他说过“参加特委会是不得已,没有拉过人”之类的话,想给自己留后路。这时贺守朴便满口答应:
“可以,可以!”
冯均琏提了一竹篮柑桔,梁佐华叫贺守朴照例检查一下,贺守朴随便看了看,就叫管理员提到张秀熟牢房去了。
不一会儿,张秀熟被带来了,梁佐华见到他便说:
“秀老师,我和你的川北老乡冯均琏来看你来了!”
贺守朴识相地说了声“你们随便谈”,便进办公室里去了。冯均琏轻声叫了声“秀老师”,说:
“我是慕名来看你的。‘畸零’的文章,我每期都仔细读了,佩服佩服!”
张秀熟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梁佐华带了个什么人来看他。听了冯均琏的谈话,便高兴起来。互相问过饮食起居,冯均琏又讲起当年张秀熟被捕后,报上登出《张秀蜀舌战王灵官》的报道,说他当时读了,就十分敬佩。然后,他又对张秀熟说:
“我和于江震有交情。”
于江震是中共党员,在逃避敌人追捕时,冯均琏曾掩护过他。说这话,即是暗示张秀熟:他和共产党有交情。
在他们谈话间,贺守朴有时出来看看,他们便很自然地谈些川北家乡情况,哪些老朋友升了什么官等等。贺守朴也凑趣搭话说:
“秀老师刑期快满了,也快要出去了。”
这次探监,超过了规定时间20分钟才结束。冯均琏与张秀熟紧紧握别后,望着张秀熟被带回单人牢房去的背影,默然许久。事后他多次对梁佐华感慨地说:
“共产党人了不起!英雄!”
后来,冯均琏不断帮助共产党人。当从反省院出狱的万敬修、廖寒非等人在宜宾重建中共地下组织的时候,冯均琏从经济上和解决社会职业上给予了很大的帮助。1948年,冯均琏以国民政府立法委员的身份在立法院会议上提出了矛头直指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清查豪门资本案》,随后同另一个长期帮助中共的立法委员李子仪一起,秘密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回到四川积极进行军事策反工作,为四川的尽快解放作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