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会议在十八梯路边茶馆举行(1 / 1)

雾城血 何蜀 1197 字 1个月前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会不湿鞋。又有俗话说:久走夜路总要撞到鬼。从事地下工作的革命者,碰到叛徒或被捕同志而不被指认的情况,总不会是经常有的。在大阳沟碰上二十一军特委会侦缉队员押着的李人茀而未被指认的杨仁杰,不久就又一次被敌侦缉队碰上了……

仲秋时节,天气时阴时晴,暑热久久不退。好不容易下了几场雨,才稍稍有了些凉意。旧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快到了,这是旧俗中的鬼节。不少人家备好酒馔,包上一沓沓冥币,写上祖宗或故世亲友的姓名,扶老携幼,到通远门外的旧刑场上去“烧袱包”——有些人是为了祭奠亡灵,有些人则是为了给鬼魂“塞包袱”,进行贿赂,以免怨鬼到阳世作祟。

然而,正如巴俗民谚所云:“七月半,鬼乱窜”。杨仁杰不幸碰上了满街乱窜的人间恶鬼。

这天上午,以《新蜀报》记者为掩护职业的杨仁杰手拿一把折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下半城东边的白象街《新蜀报》社院内出来往西走去。他穿过几条小巷,不时侧过头警觉地瞥一眼身后,混杂在来往人群中,走上了连接上下半城的那条大道“十八梯”。

十八梯是重庆城西往来上下半城之间的一条主要通道,原是一道长而宽的缓坡,比较便于挑抬货物的下力人行走,只在坡上边接近较场坝的陡处砌了十八步石级,因而被叫作十八梯。后来因石级毕竟比土坡好走——特别是下雨天不易滑倒,有石级的路段便逐渐增加,早已超过十八之数。这条路上来往人多了,两边也就逐渐形成了街面,还开了不少方便人们歇脚的小茶馆。

中共地下组织今天就是要在十八梯路边的一家茶馆里开会。

杨仁杰走进茶馆,看到一张桌边已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那是威震川东的农民起义领袖李家俊,现在是中共江巴中心县委军支书记。李家俊一副中医走方郎中打扮,手里捧着一个白铜水烟壶,正在悠闲地抽着水烟。他面前的茶碗边摆了一个江湖郎中常用的青布包袱。看到杨仁杰进来,李家俊向他会意地一笑。杨仁杰也含笑致意,在旁边坐了下来。

自从文强被捕后,中共四川省委就决定撤销川东特委,另建江巴中心县委,收缩战线,将原管辖整个川东地区数十个县改为只管辖旧时重庆府所辖的巴县、江北、长寿、南川、綦江、江津、合江、永川、荣昌、隆昌等十个县。杨仁杰受命担任了江巴中心县委的组织部长。

杨仁杰是西充人,这年27岁。他家中是当地豪绅大户,父亲是清末贡生,在那穷乡僻壤之地,可以说是既有钱又有势。杨仁杰是独子,父亲一心要他光宗耀祖,成就其地主家庭的大业,从小对他严加培养,用心良苦。然而杨仁杰却在中华传统文化的教育和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立下了追求真理、救国救民的志向。他在成都求学时给他父母的信中说:

即终身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求食哉?……但求学业进益,不畏人言。至于政途卑污已极,只重损失人格之谄媚人,不重富有学问之贤者;只知刮取民财为伟人作走狗,不顾百姓痛苦,为国家之蠹虫。如此情形,尤非男所愿为所欲为者。为家国造(就)培植人材,改良社会,以富强我中国,此其任虽大,而男常以有志者事竟成自勉,愿效愚公移山之举。不审大人嘉许否?

在对社会现实的深入了解和对外来新思想的研究中,杨仁杰变成了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忠实信徒,一个誓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的共产党人。为了实现其美好的理想,他心甘情愿放弃了锦衣玉食、飞黄腾达的个人前途,投身到了艰苦险恶的革命斗争之中。

为了劳苦大众的幸福,他不仅自己作出牺牲,还动员家人也作出牺牲。两年前,他被调到成都从事地下工作时,曾说服父亲变卖了近一百石的产业,他将这笔钱款带去成都,为地下组织开办了一个石印铺,既作为地下活动据点,又用以维持一些同志的生活。在他父亲为祖业无人继承而忧伤叹息的时候,在他的娇妻幼子望眼欲穿地盼他早日归家的时候,他却在成都为发动工人运动而以旧帽遮颜、破衣蔽体,拉着黄包车在大街小巷奔走……

作为独子,杨仁杰本来已该成为当家人了,但他长年在外奔走革命,连爱子出世时也没有回家,更不要说作他那地主家庭祖业的继承人了。他深知父母对他的痛苦失望,在一封给父、母亲的信中,他诚恳地说:

亲爱的父、母亲:

接到你两位老人家的信,已是两星期了。这十数天以内未写回信的原因,完全是在思考是社会需要我切迫么?还是家庭需要我更切迫呢?……我想家庭是社会构成者之一小部分,如果大的社会问题解决了,家庭亦当不成问题的随之而解决。……父亲,这便是我和你们根本不同之点。我始终坚持这个意见,亦正如你老人家坚持你的意见一样。在不妨害我的这一个意见范围以内,家庭的问题仍然似火一般的存在。真的呀!我有时思念你们竟使我彻夜不能眠呀!我对于亲子之间的自然情感,自信绝不亚于一般人!即是说,我个人决不愿意抛弃家中任何一个可爱的人——我的父、母、妻、子、弟和姊妹等……

自海上(作者注:即上海)归来,漂泊孤零的生活,我已过惯了。我决不怨天,亦不尤人!相反的我常常感着对人类没有贡献为可耻耳!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从事这种秘密工作所面临的危险似乎已有了某种预感,因而在谈及父亲要来看他一事时,他写了这样一段情深意切的话:

你老人家明春二月来省,如果受饥寒交迫的我还未至于死的时候(这是实在的情形,绝没有丝毫意气),当然早为老人家准备食宿的地方。我虽然这样苦,但我总想见你们一面的,因此,我总盼望你老人家不要说空话呀!!如果那时泽娃能随你老人家而来,使我能狂吻他——我的小宝贝——一下,也算是得了人生另一种的至高尚的快乐!父亲,我的亲爱的父亲!你老人家能准我所请吗?

然而,1930年底,广汉兵变失败后,川西军阀的三军联合办事处在成都大肆搜捕共产党人。杨仁杰处境危险,奉调来到重庆,在这已有连续三届地下省委遭到破坏,大批同志被捕牺牲的险恶之地,继续开展艰苦的工作。“常常感着对人类没有贡献为可耻”的杨仁杰,为了劳苦大众的幸福,终于未能再见到自己亲爱的父母、妻子和泽娃小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