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桌边打来黑枪(1 / 1)

雾城血 何蜀 1527 字 1个月前

周显则到二十一军特委会当上侦缉员后,先是争取到特委会和军部官员的信任,将被他出卖后已“自首悔过”的冯利生和被宋毓萍出卖后已“自首悔过”的石萍等人以“押外工作,将功折罪”之名从狱中保释出来,让他们参加特委会工作,但又暗中告诫他们不可作恶,争取以行动向革命赎罪。

他试图在特委会中培植一支属于自己的特殊力量,以便“回头”为革命效力。

一天,他听侦缉队有人说,一个叫钟思吉的湖南籍共产党人自动跑来投降,报告了中共四川省军委干部、曾任四川工农红军第二路游击队前敌委员会书记的梁戈(苟良歌)将于次日上午到临江门一家茶馆约人会面,贺蜀筠、宋毓萍已安排人员届时前去捉拿。

周显则听了,暗下决心要救走梁戈,以行动向中共表示他的“回头”诚意,并使自己在周晓东遇难后长时间受到折磨的良心有所安慰。

他激动得一夜未睡,等到第二天清早便冒险赶去那家茶馆附近,趁特委会人马未到之前候到了梁戈,报告了消息,并一直将梁戈送出了通远门才放心分手。临别时,他请梁戈带口信给省军委秘书贺竞华,说明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愿以行动赎清对革命犯下的罪过,并约定了以他的一个永川同乡开的旅馆为通信联络地点。

几天后,贺竞华来了信,要周显则尽快脱离特委会,要赎罪,首先就要离开那个罪恶之地,没有这个行动,则一切保证都是空话。至于离开特委会后的出路,由他自己考虑——这当然是对他是否诚心回头的一个考验。

于是周显则便回信给贺竞华,答应马上照办,并报告了自己打算逃出后到川东去参加革命武装斗争。

几天后,他找个机会请假离开了特委会。走之前,他还叫石萍和冯利生也伺机潜逃了。

周显则为给自己留后路,离开重庆后,特地给特委会写来一封信,称他是应友人邀约,去陕西小军阀王光宗的独立旅当营长,请特委会将其开缺。其实他去找的并非陕西的王光宗,而是川东著名的共产党军事干部、工农红军川东游击军领导人王维舟。

然而当时川东各路起义队伍都已被国民党军阀镇压下去,到处是白色恐怖。周显则哪里去找王维舟!辗转数月,一无所获。他只好又折回重庆。走到合川时,在河边碰上了特委会派到此地来的一个清共巡视员邓平生。邓平生也是一个变节后又不甘心当叛徒的人——在薛彦夫刚被捕后跑到看守室窗口向薛彦夫暗通消息的便是此人。邓平生也没有为难周显则,还告诉他特委会对他的离去颇感怀疑,认为他是“投共”去了,劝他不要再回重庆,以免再入虎口。

但是走投无路的周显则终于还是回到了重庆。

他本以为中共四川省委在重庆,只有在重庆容易找到党组织。但他没有料到,他回来后,省委已经迁往成都,他所熟悉的省军委领导贺竞华,也早已在寮叶巷事件后的大搜捕中落入敌手……

更糟糕的是,他刚巧碰上一桩大事,使得他又重新身陷囹圄。

那是1931年6月17日夜晚,二十一军特委会的几个特务在重庆下半城太华楼巷陈寄零家里打麻将。

陈寄零是原共青团长寿县委书记,在长寿同乡游曼谷叛变后,他也被拉进了二十一军特委会。他叛变后,又将他曾领导过的几个共青团员也拉进了特委会。他因有文化,在参加地下革命时编过油印小报,进特委会后就被安排到编译股当编辑员。编译股长游曼谷被中共特务队制裁后,陈寄零深感恐慌,从此醉生梦死,把大部分光阴消磨在麻将桌上。

陈寄零家住在重庆城东长江边东水门岸坡上名叫太华楼巷的小巷内。夏至将到,天气已有些闷热,陈家朝向小巷的一面敞开着窗户,好让长江上的河风吹进来。那稀里哗啦的麻将洗牌声也就随风传得很远。

在陈家屋里,牌桌上方吊着一盏时新的美孚牌洋油灯,照着牌桌四角摞起的亮晃晃的银元。围桌坐着的人中有一个是曾在这年初破坏中共江北特支机关时“立功”的叛徒黄宛芗,黄宛芗那次“立功”后所得的几百块钱奖金早已在赌、嫖之中挥霍光了,这时一心想要碰碰运气,争取在牌桌上捞点回来。为此,他特地把他姐姐拉来凑了一角。

方城之战正酣,忽然从窗外射进砰砰两枪,因离得近,又是夜间,枪声十分震耳,黄宛芗只感到一股灼热气流从耳边擦过,他姐姐在一旁惊叫一声倒了下去。黄宛芗尚不知他姐姐已被击中,只看到陈寄零中弹受伤跌下椅子,蜷在地上呻吟。听窗外小巷中有脚步声跑开了,黄宛芗才壮着胆子抓起手电往外射去,同时高叫:

“有刺客!”

凑巧的是,在这前一天周显则刚好回特委会去了一趟。

原来周显则见一时找不到省委,又怕被特委会知道他回来了要找他的麻烦,便想来个先发制人,主动跑去特委会报到,自称是因他去投奔的小军阀王光宗旅被川东军阀刘存厚打败,因而返渝要求恢复工作。在与其他叛徒寒暄中,不免问起过一些人的住处。这就使他成了头号嫌疑犯。

周显则借住于一个在市政府当科长的同乡家中,这位同乡在公园里开有一家戏园,刚好这天晚上请他去看戏。他走进公园时又被贺蜀筠碰到了。过了一会儿,就发生了枪击事件。

于是,贺蜀筠带人将他逮捕。黄宛芗与陈寄零的妻子也提供证词说:

“昨夜行刺之凶手两人,一人着蓝布长衫仿佛面熟,与现在所扣留之周显则相像,于电棒放射时见之。”

真个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正当此时,二十一军特委会又接到在万县被捕叛变的原中共下川东特委干部吴济霞来函,内称:

“我未反共以前,在万工作时,接省委通告,谓周显则反共系假投降……”

吴济霞在此之前与周显则并不相识,当然不会是因有积怨而编造事实落井下石。极有可能是在周显则救了梁戈之后,省委(或省军委)确实发过通告或通知。无论如何,反正这个告密来得正是时候,使特委会更深信周显则大有问题。

于是,特委会由以凶狠著称、外号“黄眼狗”的军法官黄恩普亲自主持审讯,害怕受刑的周显则再次受到酷刑折磨,这次比上次刑罚更重,特别是让他饱受了“吊软板凳”和“背火背兜”两种酷刑。对这两种酷刑,叛徒游洪钧在解放后的交代中专门作了具体描述:

“吊软板凳”,这是一种满清遗留下来的毒刑,被捆吊的人骨节松脱,手脚拇指拉长后很难回复原状,两膝曲而不伸,以后行走困难,被吊者涕汗交流,痛苦万状,若再加上几块砖头,那就大小便随之而下了。“背火背兜”,用洋油桶装满烧得通红的杠炭,用铁丝捆在受刑者的背上,再用扇子挥扇不已,于是皮焦肉臭,油汗泄流不已。最恶的是在“吊软板凳”之外再加上“背火背兜”,那就十有八九会成残废。

据说,周显则就受到了这两种酷刑达两小时之久,背上留下了终身难愈的一大块伤疤。但是这次他再也没有招供什么,只是不断大呼冤枉……

最后,军法官虽然认为周显则与特务遇刺案是否有关难于判断,但仍然认定:

综查周显则过去行动,似与共党复行联络,既支使石、冯等逃逸,复入共味太深之王光宗部(作者注:王部为在军阀混战中发展实力,曾与中共领导的川东红军有过往来)工作,其居心诡诈,甚为显明……

于是,周显则被判刑入狱。以后转入反省院。

但是这次特务遇刺案并未真正破获。

几年后,已加入复兴社特务组织的周显则,在成都听一个复兴社特务,原中共四川省委地下特务队队员蒋述法说,那次刺杀陈寄零案,是中共地下特务队干的,直接开枪的便是蒋述法本人。

假如周显则不是遇上了这次刺杀案,那么他也有可能重新回到特委会工作。那样一来,在郑佑之组建的特委会良心会中,他或许有可能成为又一个方面的力量。

不过,若干年后,在国民党政权从大陆溃败之时,身任重庆公安局城二分局局长的周显则,终于还是与中共地下组织重新取得联系,接受指示,以实际行动为重庆的顺利解放和接管作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