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孙父子俩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看到赵王和罗小玉跨出乾清宫宫门,顺着丹阶下来。
朱瞻基赶紧问道:“罗公公,我皇爷爷可好?”
罗小玉尚来不及回话,赵王已经怒色满面回他:“让你们父子俩失望了吧,皇上龙体康健得很呢!”
朱瞻基大怒:“二叔你血口喷人,真是不怀好意!”从地上爬起,顺着陛阶“蹬蹬蹬”上了丹陛。
赵王回身大步追上去,将朱瞻基拦在乾清宫大门外,板着脸道:“皇上正在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你说了不算。”朱瞻基怒目相视。
赵王嘲讽道:“皇太孙若是觉得不爽,只管把本王也打一顿出气,反正你们父子俩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我这个小小的亲王,又算得了什么!”
朱瞻基的拳头倏地捏紧了:“你——”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赵王的袍领,真想将那张脸砸个稀烂。
众人连忙把叔侄俩拉开。
蹇义按住朱瞻基的肩膀,目光移向赵王,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朱瞻基立时冷静下来,恨恨啐了一口,松开了手。
赵王整整被抓皱了的衣领,瞥了一眼朱瞻基,又看看丹墀下长跪着的太子,丢下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朱瞻基强忍怒气,走到丹墀下,再次挨着父亲跪下。
赵王一跺脚,重回了乾清宫,罗小玉也跟了上去。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就这么跪着,皇上不醒,他俩也不敢起来,也没人敢叫他俩起来。
稍顷,蹇义内急,从乾清宫里出来,看了看丹墀脚下的太子和皇太孙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寻方便之处。
紫禁城里没有净房,但每一座宫殿角落都有一间屋子里整齐地排列着便具,到时自会有太监前来收拾。
蹇义发现四处宫门紧闭,有御林军来回巡逻,不由一怔,加快脚步出了乾清门,发现这大白天里,乾清门前宽街两头的隆宗门、景运门也都关上了。
这是极不寻常的现象,蹇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蹇义独自站在乾清门前,隔着宽街,这里就是内苑与外廷的分界线,面对着的就是通往谨身殿的那块皇宫里最大的丹陛石。
蹇义感觉很是异常,思忖片刻,穿过宽街,沿着长长的陛阶,快步登上建在三层丹墀上的谨身殿,到谨身殿解决了水火之急,出门居高临下,正好看见蹇芳带着几个禁军从奉天门方向过来。
蹇芳也看见了站在谨身殿芜廊下的父亲,两人眼神交错,蹇义便退到了芜廊尽头处,找了个无人处刚刚站定,蹇芳便独自跟了过来。
“芳儿,我怎么感觉,今天宫中禁卫有些不寻常的调动。皇上现在人事不省,谁下的命令?”
蹇芳道:“一个月前,皇上就已下令,御林军悉数交由罗公公兼领了。”
“罗小玉!”蹇义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罗公公也成了赵王的人?”
“爹爹不必担心。”蹇芳见爹爹脸色都变了,低声安慰道,“皇太孙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宫里乱了,孩儿手里有五百禁卫和三万童军,可保皇太孙和太子无虞。”
蹇义道:“现在不能说这样的话,太子和皇太孙要是和皇上干起来,你那三万童军站哪一边,还能由得着你选择?”
蹇芳一听,也没了主意:“那孩儿该怎么办?”
“眼下没有比保卫皇上安全更重要的了,只要皇上不出事,宫里就不会大乱。不错,此刻对赵王来说,的确是天赐良机,皇上被太子气昏过去,太子和皇太孙被罚跪在丹墀下请罪,宫禁又被此刻不知底细的罗小玉控制。此时赵王若是行个烛影斧声之事,这江山便会轻轻松松地落在他手里了!”
“那我得赶紧去守着太子和皇太孙。”蹇芳拔腿就走。
“不,你现在除了保护皇上那儿不出事,还必须控制至少一道宫门。真正出了事,皇上得有个后路。”
“这……”蹇芳心里一跳,“控制一道宫门容易,可是没有旨意,擅夺宫门,那可是谋逆重罪,要灭九族的呀!”
蹇义道:“芳儿不必担心,事急从权,如今皇上昏迷不醒,你统领禁卫与童军,当为中流砥柱,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以震慑宵小之徒。皇上醒来,你只需第一时间向他请罪,皇上非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对你赞赏有加的。”
蹇芳惊出一身冷汗:“孩儿听爹爹的。”
“好。”蹇义充满鼓励和信任地看着儿子,“赵王这人,心思太细,缺了他二哥那样一颗吞天吐地之胆,我断定他掀不起多大的浪。”
父子俩在谨身殿上分别:蹇义沿着陛阶下到宽街,往乾清宫去;蹇芳对一队巡逻过来的禁军喝道:“去西华门!”
蹇义快步回到乾清宫前,走到仍跪在地上的太子和皇太孙身边,不顾那些太监和侍卫异样的眼神,低声对朱瞻基道:“殿下,你得立即进殿,守在皇上身边,半步也不能离开!”
太子和皇太孙双双抬眼看着蹇义,马上读懂了那些无法言明,却又要命至极的信息。
太子催促道:“儿呐,听蹇大人的,快去!”
朱瞻基撑着身子站起来,揉着疼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向乾清宫殿门。
此刻,西暖阁中只有父子二人。
坐在床头边锦墩儿上的赵王,眼睛紧紧地盯着昏迷中的老父亲,内心却早已是倒海翻江,血浪翻滚。正如蹇义所言的那样,赵王已经意识到这是老天赐与自己篡权上位的最好时机,并且已经着人暗中准备。
但这件事实在太大,一旦迈出,将天翻地覆,日月倒转,再无回头之路,成则九五之尊,败则碎尸万段,所以他必须得好好想清楚,这接下来的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龙生九子,各各不同,他的二哥朱高煦每临大事必当机立断,做了再说,偏偏这朱高燧就差了二哥这分决断,总要想清楚退路,才会去做。他也分辨不清楚这是小心谨慎,还是优柔寡断。
昏迷中的朱棣嘴角流出了龙涎,朱高燧赶紧拿起一张帕子走到御榻边。他原本是想给父皇揩嘴,待到了床头,看着人事不省的父皇,一个大胆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蹿上心头……这才真正是天赐良机,西暖阁里此刻就他二人,只要连鼻子带嘴巴捂上去,片刻工夫,便大功告成!
赵王终于拿定主意睹它一把,他溜了一眼门口,鼓足了勇气,眼中露出杀机,双手展开了帕子。
看上去朱棣紧闭双眼,可是,被子里他的左手已经紧攥着一把短刀,一旦赵王下手,他便会毫不留情。
就在赵王正欲动手之际,门口突然响起了罗小玉轻轻的招呼声:“啊,太孙殿下。”
赵王一个激灵,帕子掉在了御榻边上。他猝然回首,就见朱瞻基黑着脸大步进来,也不招呼自己,站立在御榻之侧。
被窝里,朱棣紧握刀把的手松开了。
赵王强作镇定问朱瞻基:“你不去陪你父亲跪着,进来做甚?”
朱瞻基重重一哼,不屑看他,从御榻边拿起帕子,跪在御榻前,为皇爷爷揩去嘴角的龙涎。
赵王伸手拦住他:“有我在,这儿没你的事。”
“让开!”朱瞻基用力一掀,竟把赵王推得倒退数步。
赵王大怒:“你想造反吗?”
朱瞻基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赵王殿下——慎言。”
赵王愣了一下,但这时候岂能示弱,便恨声道,“你不是在外面陪着你父亲请罪吗?进来做甚?”
朱瞻基这才站起身来,面对朱高燧,一字一板说道:“我请罪,是因为父亲惹恼了皇爷爷,做儿子的不能不惶恐;我进来,是因为我是大明的皇太孙,眼下皇上有恙,我必须守在身边,以免乱臣贼子心生妄念。请问赵王殿下,我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赵王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看,眼下最不愿意看到皇上醒过来的,就只有你们父子俩!”
赵王的声音太大,昏迷中的朱棣突然动弹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朱瞻基俯身榻前轻轻叫道:“皇爷爷,孙儿在侧!”
朱棣眼睛睁开一条缝,冷冽的目光移到了赵王脸上,喉咙里“呼呼”有声。
朱瞻基将耳朵贴在朱棣嘴边:“皇爷爷,孙儿听着,请吩咐。”稍顷,朱瞻基站起身来,对赵王道,“皇上有旨,叫赵王马上离开乾清宫。”
“你!”朱高燧盯着瞻基,双目喷火,他心里清楚,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自己再想行烛影斧声之事,恐怕再也没有可能了。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跨出乾清宫才蓦地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温。
朱棣躺在御榻上,经历了他这一生中最为痛苦的煎熬。他读的史书和自己的上位经历早就提醒他,帝王家中无亲情。
可是,从不服输的他,又偏偏渴望自己的家中能够例外。
这时,外面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残秋时节,居然提前下起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罗小玉吩咐太监:“快把殿门关上,别让寒气进到宫里来。”
乾清宫正面一排五开间,十扇门,每一扇都要四个太监合力才能推动。
罗小玉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见太子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阶下,雪已经落满了他的头顶和肩膀。沉重的殿门带着“吱吱嘎嘎”声一扇一扇缓缓关上,将风雪隔断在外面,也将太子朱高炽留在了风雪之中。
罗小玉突然吩咐太监:“这么冷的天,把殿门关上后,赶紧去给门海生上火,别让水冻上了。”
一会儿工夫,乾清宫殿门前的十口门海下面的灶膛里全点上了火。
太子转脸看着殿门口的罗小玉,掸了掸头上、胡须上的雪花,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情……
赵王一离开乾清宫,朱棣就“清醒”过来了。
瞻基见皇上睁开了眼睛,扑上去泪流满面叫道:“皇爷爷醒啦!你可把孙儿吓坏了!”
一听皇上醒了,一直候在门外的蹇义、夏原吉和罗小玉也赶紧进来。
蹇义和元吉跪下请安:“仆臣恭祝皇上圣体安康。”
朱瞻基冲罗小玉喊道:“还不快传太医。”
朱棣止道:“不用,朕这是被气的,华佗再世,也治不好俺这病。”
“皇爷爷,爹爹还跪在雪地里,都成雪人了,他会冻坏的!爹爹知道自己已经错了,赶紧让他进来吧!”
朱棣恨恨骂道:“叫他滚回南京去,我没他这个儿子,等朕死了,再来送终也不迟!”
朱瞻基磕头哭求:“皇爷爷,我父亲被那帮腐儒带坏了,把死理看成天地间头等大事,才会如此顶撞皇爷爷。但要说他不孝,那是万万没有的。把皇爷爷气成这样,他也悔疚万分,所以才跪在外面请罪,还说了很多知错的话。”
“太孙不用哄俺,俺的儿子,俺比你清楚。你爹看似柔弱,实则执拗无比,但凡他认为对的,就是气死老子他也不会认错的。”挥挥手,“你们都去吧,蹇大人,夏大人,家门不孝,让你二人见笑了。你们劳累了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了。”
朱瞻基与蹇义、夏原吉行礼告退。
殿门缓缓打开,又再次缓缓关上,身后,传来一声苍老沉重的叹息。
朱瞻基一出乾清宫,便向跪在阶下已成雪人的父亲奔去,手忙脚乱地为父亲拂去头上身上厚厚的积雪。
蹇义和夏原吉关切叮嘱道:“快点抬回去,别冻坏了。”
这时,蹇芳也带着几个禁军奔过来,后面还有几名禁军抬着一顶乘舆。
朱瞻基和蹇芳一起,把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的太子架上乘舆。
朱瞻基这才发现,里面是厚厚的貂裘,貂裘里面暖烘烘的,还塞着一个暖炉,鼻梁一酸:“蹇芳,谢你了!”
蹇芳道:“别谢我,是罗公公给我的。”
太子突然哆嗦着说:“今晚……要没那几个门海下面的火……我早冻成……冰块了。”
蹇义给太子掖好貂裘:“赶快起驾,送太子回宫。”
蹇芳果然按照父亲的教诲,一大早便来到乾清宫,跪在御榻前向皇上禀报请罪:“小臣请皇上降罪,昨日午时未请旨意,便带人去开了西华门。”。
“午时为什么要关宫门?”朱棣头脑很清楚,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臣不知,好像是宫里的命令。但臣请旨意,却没人能拿出来。为防万一,臣便擅自做主,带人去打开西华门,并在那里亲自坐镇,直到皇上醒来。”
“哦,是这样啊。”朱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昨日,朕突然晕倒,宫里关闭宫禁,也是常理,紧急关闭宫门,这应当是罗小玉的意思。”顿一顿,又问,“蹇芳,你一个负责皇太孙护卫,并兼童军指挥使的人,宫禁不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如果朕猜得不错的话,可是有人给你支招,或是有人向你托请?”
蹇芳道:“没有人跟小臣说什么,是小臣发现大白天紧闭宫门,显属异常,自以为这样做可以震慑宵小,使歹人不敢轻举妄动。更重要的是,倘若宫中真有不测之事发生,小臣占住西华门,也好给皇上握有一处退路,能够确保皇上安全出宫。有擅权僭越之处,还请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朱棣揉着下巴,看着蹇芳,半晌才缓缓道:“你是太祖高皇帝的驸马,朕的妹夫,也是紫禁城里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更何况你还是天官蹇义的儿子。这次你当机立断,处置得不错,表现出几分镇国重器的模样。朕不但不会责罚你,反倒应当奖赏你。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朕现在不能赏赐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是。”
“是,小臣明白。”蹇芳心中高兴,能被皇上视为“镇国重器”,还稀罕什么赏赐啊?父亲真正是老臣谋国,料事如神,手抄胜券,他吩咐自己做的,果然是皇上最希望自己这样做的。
朱棣随意摆摆手,简短的语气中透着亲人间才有的亲切:“去吧。”
候在西暖阁门外的罗小玉把蹇芳送出乾清宫外,轻轻道一声:“驸马爷慢走。”这才回到阁中。
朱棣随口问道:“小玉,你看蹇芳如何?”
罗小玉躬身道:“主子,奴婢不敢评论驸马爷。”
“但说无妨,俺要听实话。”
“昨天蹇芳的处置足以证明,他对陛下,忠心耿耿。”
朱棣默然片刻,只是脚步沉重地从罗小玉身边走过。
罗小玉连忙一欠腰,毕恭毕敬地靠边立着。
朱棣走到门口,忽然站住,回头睨了罗小玉一眼。
罗小玉立刻退后一步,惴惴不安地把腰又弯了弯。
朱棣微笑着向他点点头,道:“小玉啊,你这次做得很好。朕要奖赏你。”
罗小玉赶紧跪下:“奴婢所做,微不足道,不敢领受主子赏赐。”
“走,今儿个天气好,陪俺到园子里走走。”
昨天一场大雪,淅淅沥沥直下到今天中午方罢,银了偌大的御花园。大雪过后,太阳出来,天空蓝得耀眼,天上的云与树冠上,太湖石上厚厚的雪,白得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梅园里红红绿绿一片,倒是点染得热闹。
朱棣在前边消消停停走着,一边和身后的罗小玉拉话。
“小玉,我记得,你好像是和县人吧?”
“啊,主子连奴婢是哪儿人都还记得。”小玉感激涕零。
“小玉啊,这次你为俺立下大功了!哈哈,给俺聊聊,你是怎么当上太监的?家里日子不好过?想来,你也是个苦人儿吧。”
罗小玉道:“主子问,奴婢就实话实说了。奴婢是和县窑口村人,爹是个卖膏药的,娘是个穷家女儿。家里日子苦,爹弄点钱就灌酒,灌醉了,就拼命打我娘。清醒时,爹就骂地主,骂老财,骂完了,又流泪抹眼地对我说,要我为罗家祖宗争气,长大了再不去卖狗皮膏药,要出人头地,当上个地主老财。”
朱棣饶有兴趣地听着:“你爹这话有道理,缺啥想啥嘛。”
已经结了冰的湖面上,一群打扮得姹紫嫣红的嫔妃公主在滑冰,嬉笑声不时地飞过来。
“小玉啊,你服侍朕都十八个年头了。在朕之前,你还服侍过太子,皇后。看你岁数不大,却算得内侍中的老资格了,”朱棣缓缓点头道,“是啊,你随侍朕的身边,后宫里的事情,好些也都是你在打点。皇后还夸过你,做事沉稳,精明强干,为人也实诚,不是那般油滑奸诈的人能比的。”
朱棣背着手在水榭里缓缓踱了几步,突又转过身来,仔细再将罗小玉打量一番,一脸肃然道:“小玉啊,朕今天想交给你点差使。”
“皇上但请吩咐,奴婢这辈子就是供皇上驱使的。”
朱棣道:“朕要设一个内监衙门,已由内库拨款,正在东安门建造衙署。这个衙门不属朝廷体制,直接听命于朕,取名叫做东辑事厂,朕想让你去做个掌印都督!”
罗小玉大喜,赶紧跪下磕头:“奴婢领旨!”
朱棣目光一凝,问道:“你不问问,朕要你做些甚么?”
罗小玉道:“奴婢不问,皇上吩咐奴婢什么差使,奴婢拼命把它做好就是!”
朱棣点点头:“嗯,你的确是个老实人,叫你去管着这东辑事厂,朕很放心。你做了这东厂的掌印都督,只管把握大局就好,具体的事情……朕正在物色人选,一定挑几个得力之人去帮衬你,你只替朕管好了这些人便成!”
罗小玉磕头答应:“是,奴婢遵旨!”
稀里糊涂接下东厂提督之位的罗小玉自己并不清楚,很快他就会成为力压锦衣卫,权倾朝野的重要人物。
罗小玉能够力压一把手、司礼监秉笔太监黄俨而独邀圣宠,委实是因为他被赵王朱高燧逼到悬崖边上时走对了一步险棋,获得了皇上的高度信任。若非如此,此时恐怕他早已尸首分离了。
朱棣称赞罗小玉这次为他立下了大功,那是因为,过去的汉王,现在的赵王,都不惜重金收买宫中太监为自己做耳目,以便第一时间掌握皇上的动态。赵王这次盯上了在紫禁城中,排名仅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黄俨之下的罗小玉。
赵王并非给罗小玉钱,而是抓住小玉与宫女私通,逼他就范。
且慢,罗小玉不是去了**的太监吗,太监怎么可能私通宫女?
罗小玉是太监无疑,但,太监也能与女人私通,而且自古以来,绝不鲜见。
小玉六岁进宫,当他在教坊司经过严格的训练,再加上天生的好嗓子,几年后成为一名人见人爱的出色伶童,他便被宫中众多处于严重性饥渴状态的女人们视若珍宝,当做了争相宠爱的玩物。小玉从少不更事的孩童,到懵懵懂懂的少年郎,再到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垂爱与肌肤之亲。那些长年见不着男人闻不着男人味儿的宫女,甚至还有长时间被打入冷宫的嫔妃,都渴望着寻机会向小玉投怀送抱,耳鬓厮磨,肢体绞缠,春风一度。
小玉在后宫敬事房轮值时,皇帝与后妃的**也归他管理,得已长期耳闻目睹皇帝的**。长年轮不到皇帝宠幸的嫔妃非常之多,所以像小玉这样的敬事太监会受到她们的孝敬。
嫔妃们都清楚,要想自己的签牌有机会放在银盘之中,就需要小玉这样的敬事太监帮忙。因为这个关系,敬事房的太监就可以轻易对这些女性下手。当然,处女他们是不敢碰的,但是一经皇帝宠幸,妃嫔慧门大开,性趣渐浓,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则只有一个,甚至连那些渴望与皇帝上床的嫔妃,都会争相孝敬小玉,求得他的帮助。
当嫔妃和宫女们欲念旺盛,难以自抑时,自然会饥不择食地选择太监代用。如此一来,太监自然会乐此不疲,年轻乖俊的小太监常得与女人们亲近的机会,被亲昵地称之为“上床太监”,已经是后宫里公开的秘密。
比方说罗小玉,虽然他没有**,可他毕竟有着一张人见人爱的男人脸,一副结实刚健的男儿身。皇帝与皇后每次行房,敬事房总管太监都得记下年、月、日、时,以备日后怀孕时核对验证。
皇帝与妃嫔行房,程序则更为复杂。每日晚餐完毕,总管太监就奉上一个大银盘,里面盛了几十块碧玉牌子,每块牌子上都写着一个妃嫔的姓名。这日皇帝若是性欲未致,便说声“退下”即可;如果皇帝想宠幸哪位妃子,就把这个妃嫔的名牌翻转过来放回银盘。总管记住这个牌子,出来后将牌子交给手下——专司负责把妃嫔背进寝宫并一直送到龙榻上的“驮妃太监”,由他通知这个被选中的妃嫔香汤沐浴,提前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工作。
届时,皇帝先上床,太监将他衣裤尽行退去,将被子盖到踝关节处,脚露在外面。与此同时,驮妃太监已在妃嫔房中将其脱得一丝不挂,随即裹上大披风,一直背到寝宫,再扯去披风,将妃嫔放在**。妃嫔则从暴露在外的龙足这头匍匐钻进被窝,然后“与帝交焉”。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暗藏武器带入皇帝寝宫,所采取的必要的安全措施。
此时,驮妃太监退出房外,与总管在窗外敬候。
皇帝性事完毕,招呼太监进房。太监进去后,用热帕子给皇帝妃嫔净身。净身后,妃嫔必须面对皇帝,倒着爬出被窝。君臣朝堂相见,臣子退下,是不能转背而行,拿脊梁骨对着皇帝的,得面朝皇帝,往后挪步,这叫“却行”。妃嫔更不能拿光脊梁光屁股对着皇帝,那是大不敬,所以只能这样倒爬下床。驮妃太监再次用披风裹着她,背回妃嫔房中。
总管随后进来,问:“留不留?”皇帝说留,就拿出小本本,记上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皇帝宠幸某妃嫔;若说不留,总管就出来,到妃嫔房中,找准妃嫔腰股之间某处穴位微微揉之,“则龙精尽流出也”,实施人工避孕。生孩子与否,对妃嫔日后身份的高低,有极大影响;对皇位继承,更有重要关系。
大约两月前,罗小玉出宫办差,突然被一辆华丽车轿当街拦住。
罗小玉一看这帮人,包括扬鞭赶马的车夫,全都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大怒:“你们锦衣卫连我也敢拦,知不知道咱是谁?”
车上轿帘撩起,窗口显出一人:“罗公公请少安毋躁。小的不过请公公喝杯茶,聊表一下景仰之情。请上车吧。”
罗小玉心中猛地一沉:“纪纲!”
罗小玉一上车轿,纪纲便把帘子放下了。大约一盏茶工夫后,车轿停了下来,小玉下车一看,已经置身在一所精美别致,有着浓浓江南风格的大宅院里。宽大的庭院上还有几匹鞍鞯华丽的高头大马,和几名鲜衣亮服的带刀侍卫,也不知此地是个什么去处。
这时,二楼窗户突然打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罗小玉一看,齐青萍——他的女人!心中顿时一沉,惊道:“纪纲,你想做甚?”
那窗随即关上。
纪纲笑眉笑眼道:“小人请公公来,一准是好事。只要罗公公听话,这所大宅院,还有你喜欢的这个女人,就全归你了。”手一摊,“请。”
“你没安好心,不说清楚,我决不进这道门槛。”
“罗公公,今天请你的不是纪纲,是我朱高燧。怎么,你还嫌孤王这面子不够大?”一串熟悉的声音从大厅里飞了出来。
罗小玉一震,赶紧跨进去,一见赵王端坐上方,赶紧伏地磕头:“奴婢见过赵王殿下。”
朱高燧道:“本王让纪纲把你接到这儿来,有话对罗公公说。”
“不敢劳烦殿下,请赵王吩咐便是。”
“你和教坊司女乐工齐青萍相好,纪纲都告诉我了。这么多年同锅而食、同榻而眠,不离不弃,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错,这足以证明你罗小玉,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自来大智若愚、冰雪聪明,我跟你说话直来直去,痛快,用不着像和其他人说话那样弯来绕去,孤王烦!”
“啊啊,请殿下明示?”
“响鼓无需重捶,从此刻起,你只要把你当成本王的人,唯本王的马首是瞻,这就足够了。”说罢,赵王站了起来。
“啊,谢谢殿下信任!”
“别!说这样的话,需得先过过脑子,以后我要你做的,可是一头挑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一头挑着鬼头大刀、阎罗地府的活儿。”
“奴婢明白,只要殿下吩咐,奴婢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决绝做去。!”
朱高燧居高临下俯视着罗小玉,威胁道:“你真要到我父皇跟前嚼舌根,死的是你,对我则波澜不兴。我二哥汉王,还有我,与太子大哥不对付,早就是朝野皆知、家喻户晓的事,父皇过去就是知道了,顶多也就是训斥我和汉王一顿,又能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怎样?至于你们这样的奴才,在父皇眼中,不过就是几粒虱子。”
“奴婢明白,请赵王放心!”
“吃的穿的住的花的,我让纪纲全都给你们安排妥当了,你就和你的‘对食’好好享受吧。”说罢,赵王大步出门,扳鞍上马,在侍卫簇拥下凌风而去。
纪纲道:“我也得回北镇抚司衙门,忙我那一摊子事去了。罗公公,赵王吩咐小的,罗公公若是做了半点对不起他的事,就叫我把你这辈子最离不开,看得比你自己的命还金贵的齐青萍,扔到锦衣卫狗圈里,连骨带肉,再加五脏六腑,啃它个干干净净,连血都不会留一滴!”
小玉赌咒发誓,表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赵王的人了,绝对不会有二心。
纪纲登上车轿,从偏门出了院子。
齐青萍从楼上奔下来,搂住小玉又哭又笑。
这个女人,诚如赵王所说,与罗小玉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小玉进宫时六岁,在教坊司学唱戏,齐青萍21岁,是教坊司里的一名乐工,因为精于戏曲舞蹈,又做了小玉师父。
小玉稍大才知道,教坊司的男女,分为三大类,一类是从外面招进来的能唱会跳精于音律的高人;一类是被处决犯官遗下的女儿和妻妾;再有就是太监和宫女。当然,共同的特点都是身段柳秀,容貌姣好,具有被训练为优秀乐工的基本条件。
齐青萍的父亲,就是洪武十八年与蹇义、黄子澄一起金榜题名,一举夺得状元郎、建文皇帝倚赖的兵部尚书、后被朱棣灭族的齐泰。
所谓灭族,并非斩尽杀绝,一个不留,而是只灭男丁,女子则择其优者入教坊司,劣者发往边关充做军妓。
当罗小玉经过青萍的严格训练培养,成为红遍紫禁城的一个小小童伶时,同时也就成为嫔妃和宫女们争抢的一个高级性玩具。罗小玉天生丽质,宫女羡之貌美,公推其为宫中第一美太监,胆小者惟垂涎其貌而意**,胆大者骨酥三分,欲火大炽,见之不禁主动与之眉目传情,欲拿小玉来抒泄自己长期被压抑的性饥渴,渴望与之结为对食者,多如过江之鲫。
宫中对结对食的现象并未明令禁止,结成对食的太监宫女一开始是为了能够在生活上彼此有个照应,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一些对食的宫女太监之间萌生了正常男女之间的爱情。太监虽然经过阉割丧失了正常的性器官,没有了性能力,但仍与正常男子一样有性感觉。宫廷中皇帝与后妃之间行**时并不避讳太监,这也对太监形成强烈刺激进而诱发性冲动。宫中那些如花少女们衣食菲薄,且终日服役,既不能与父母相见,又没有知心人排解郁闷,与太监结为对食,相互施以生理和心理的慰藉,自也在情理之中。
而对罗小玉来说,除了成为众多宫女的口中之食,还有许多好色官员睁大老鹰般的眼睛盯着他。明代男风大盛,官员和士大夫们除了妻妾外,更在家中配有年少俊美的书童。他们将与妻妾的**称为“内交”,与同性之间的性关系称为“外交”。他们偏好娈童的滋味,将男孩当作少女一般**寻乐。民家孩子若是生得清秀英俊,十二三岁上,便有人前来下聘。
罗小玉不仅容貌堪称人间极品,且还多才多艺。他13岁时,便成为刚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强的娈童。
对置身于张开血盆大口的狼群中的小羊羔,师父齐青萍成了小玉唯一的保护神。她不但教给他舞台上的本事,还总是一直陪伴着他,照料他的生活,不允许那些对罗小玉怀有企图的男女来侵扰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即便遭人报复,也从未动摇过。在罗小玉幼小的心灵中,这个长期守候在他身边的人,才是值得他真正信赖的依靠。在这让人绝望的环境中,只有齐青萍始终守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安慰他。就这样,罗小玉和齐青萍相依为命,成为不能分离的伴侣。在罗小玉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常常分不清楚齐青萍到底是他的师父,还是姐姐、母亲?他自小失去的家庭之爱,在齐青萍这儿得到了补偿,而且远比他能想象的更加美好,更加浓烈!
终于,日渐成熟的罗小玉逐渐对这位大他15岁的女人产生了微妙的感情,他俩的关系,发生了特殊的变化,彼此结成了对食。他俩一好多年,感情浓烈胜过了真正的夫妻。这一情况的出现让后宫那些正值妙龄的宫女们十分愤怒,也很不服气:这样的一个老女人,凭什么独占了宫中第一美太监的身与心?
年近不惑的齐青萍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相反,却更给人一种成熟的魅力。
能把齐青萍从教坊司弄出来,并且给了他俩这么漂亮的一所大宅院,那也只有赵王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能力办到。
可罗小玉也同样清楚,赵王以后要他做的,肯定是如他直言不讳说的:一头挑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一头挑着鬼头大刀、阎罗地府的活儿。
罗小玉和齐青萍商量后立即回宫,老老实实向皇上合盘倒出!
皇上听后黑着脸,揉着下巴,把罗小玉和齐青萍盯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赵王送你的大宅子,不要白不要。以后赵王吩咐你做啥,你就照他说的办。”
小玉大骇:“奴才哪里敢?主子是嫌弃奴才,不要奴才了吧?”
朱棣瞪着小玉道:“你已经是个很聪明的人了,就不能再聪明一点?”
朱棣自导自演的这场戏,原本是针对野心勃勃的三儿子朱高燧的。却没想到太子高炽这头犟牛,竟然一头从南京撞到北京乾清宫,差点搅了他设的局,惹得他怒火万丈……
有诗曰:“蟠桃宫里看烧香,顽耍运河日正长。童冠归来天尚早,大通河上望漕粮。”
永乐十九年(1421年)阴历四月初八日下午,朱棣在朱瞻基和蹇义、徐景昌、朱勇等大臣陪同下,正在东便门外这一段叫做大通河的运河边开阔地上,观看神机营刚装备的新式火炮射击。射击尚在进行,便听得仿佛苍穹被神秘巨大的力量震碎般的声响倏然响起,紧跟着便是一串火闪撕裂了黑蒙蒙长空,一时间只听得雷声轰鸣,只见得火蛇乱飞。
就这一刻,许多人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不好啦!紫禁城遭雷劈啦!”
惊恐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那紫禁城方向,果真黑烟滚滚,烈火冲天而起。
朱棣神色大变,仓皇大叫:“难道……天神今天……果真要和俺过不去?”随即扳鞍上马,快马加鞭,向着紫禁城狂奔而去。
蹇义、徐景昌、朱勇、罗小玉等也都驱马紧跟。
马队驰入东便门,进得紫禁城,只见皇宫正殿、大明王朝奉天承运,一统天下的象征——奉天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五城兵马司的消防兵卒已经先于他们赶到了。一支支水龙喷上去,然而毫无用处,大火实在太凶猛,水柱还没有触到建筑,就被气化了。尽管一切手段都徒劳无功,但没有人敢停下来,他们提着水桶、抬着沙子、前赴后继地扑向奉天殿。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却越烧越大,火鸦满天飞旋,非但吞噬了奉天殿,还蔓延到华盖殿、谨身殿,三座主要的大殿,全都被熊熊火焰包围了!
“完了完了……”朱棣从马背上跌落下地,呆滞地望着大火中的三大殿,满眼涌满了绝望,像尊雕塑一样,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呆呆地看着呼啦啦燎蹿的大火,一动不动。
城楼下、宫门外,也已乱成了一锅粥。锦衣卫拼命驱赶那些趁乱涌进紫禁城来妄图趁火打劫的人群,以至于引发了一场骚乱。皇宫中熊熊燃起的大火,更让百姓成了没头苍蝇,成千上万人挤成一团、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哭喊声、惨叫声冲天而起,三大殿四周的空地上,登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朱棣猛地把头扭向一边,实在不忍心看到已经被大火裹住的三大殿。但浓烟已经漫卷出了紫禁城,将北京城池上空都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见黑烟蔽日,如同日食一般。而且,朱棣和他的臣子们全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异香,不是日常用的檀香,也不是珍贵的龙涎香,香气浓郁得让他们感到头晕。
朱棣不禁眉头紧皱,问道:“这是熏的什么香?”
蹇义道:“这是三大殿的金丝楠木,燃烧后发出的香味。”
“噗……”朱棣头重重往后一扬,一口红雾喷了出去。
朱瞻基大叫:“啊,皇爷爷吐血了!”
蹇义知道,朱棣虽然家大业大,又向来大手大脚,但听说那些金丝楠木柱子被烧了,还是心疼得如刀割一般。三大殿那些粗大的柱子,全都是昂贵无比的金丝楠木。这些金丝楠木,采自四川沐川的原始森林,民间用“进山一千五百还”来形容采伐这种珍贵的木材是何等的艰难。再万里迢迢运来京城,成为这三大殿上的顶梁柱,每一根都价值几十万两白银。
而仅仅一座奉天殿,金丝楠木柱子就有72根!
太阳西斜,火势蔓延得愈是宽广,三殿二楼15座门上的箭楼、敌楼,也都着了火。
朱棣和众臣子站在五座内金水桥和广场上,向着正在大火中墙倒楼塌的奉天殿注目遥望。只见在如血的残阳夕照下,缭蹿于高天之上的火龙与灼灼霞光,交相辉映,无比壮观。
朱棣一夜未睡!
他亲眼目睹了由雷击引起的天火坠落,在紫禁城里烧了三天三夜,体现着大明王朝国家形象的紫禁城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被烧得支离破碎,片瓦无存,一片残垣断壁!
五年前的元旦之夜,一把大火烧毁了午门上的五凤楼,让心中始终不踏实的朱棣惴惴不安,疑遭天谴。不料才过了五年,又一场巨大的灾难从天而降,这一次造成的损失更为巨大,对朱棣的心理打击也更加沉重!
对,是天谴。朱棣记得很清楚,呼啦啦一个霹雳下来,所有人都看见天火坠入紫禁城,首先是奉天殿,紧接着华盖殿、谨身殿全都着了大火!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靖难之役不过是为了掩盖弑君篡位,逆天而行的说辞。所以,自他登基之后,最害怕的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得到上天的宽宥和庇佑,哪怕是起一点掩人耳目作用的表面文章也行!
那一团天火让他心惊肉跳,彻底教训了他,让他从狂妄中清醒过来。使他明白,做皇帝,祖可以不法,天,是不可不敬的!
翌日拂晓,景阳钟响,早朝改在乾清宫大殿进行,依然是文左武右,依然是按部就班,皇上依然高踞在金台帷幄之上,只不过乾清宫比奉天殿小了许多。
朱棣接下来的一个举动,把文武百官震得瞠目结舌。他登上金台后,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径直去御案后的龙椅上落座,而是走到御案前面,面对着文武百官,双手撩起龙袍,面南而跪,当众下了一道“罪己诏”。
百官闻之,所有人都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顷刻之间,全都面对着金台上的朱棣跪下了。
黄俨肃然念道:
“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意者于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与。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与?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与?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与?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与?或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与?或赏罚不当资财妄费而国用无度与……”
一连串饱含真情的问句磅礴迭出,朱棣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站起来,从黄俨手中拿过圣旨,自己宣读“罪己诏”。
众臣工泪流满面,争相哽咽
蹇义出班道:“皇上,这只是人祸,并非天灾啊!”
朱棣却并不理会,大声宣读:
“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钦此!”
文武百官伏身叩首,脸上满是泪水。
朱棣与自古以来的帝王一样,担心的是天谴,何曾真正惧怕过百姓?罪己诏看似冲着天下百姓,实则是向着天上神灵去的。
可偏偏有人不解风情,误解圣意,竟然借机公开上书,谴责迁都实乃大错,要求皇上立即下旨,把首都迁回南京!
天子一怒,金殿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