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诏狱,罗小玉走到蹇义跟前,轻声道:“我送蹇大人回家罢。”也不侍蹇义言语,便叫人牵了两匹马来。
蹇义半松着马缰,一路思索着皇帝此番举动的意图。
实际上,对自己的入狱和出狱,他早就预见到了。汉王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皇帝能够忍受的底线,皇帝准备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皇帝要解决此事容易,要彻底消除隐患却难乎其难!
因为汉王在朝中到底有多少党羽,皇帝并不掌握,一旦遗留几条漏网之鱼,来日岂不再生波澜?
再者,皇上固然决心要解决汉王的问题了,但是这件事只能内部来解决,不能把皇子之间的矛盾、把百官之间的不和公之于天下。汉王的声誉也是皇家声誉的一部分,如非得已,不能予以破坏。
同时,朱高煦是他的亲儿子,他虽是帝王,要说完全摒弃个人亲情,做个四大皆空的寡情皇帝,他做不到,他不想把这个儿子逼上绝境,只要削净他的党羽,再打发他就藩,叫他再无力量争夺储位也就是了。因此他才煞费苦心地布了这个大局,既把汉王在朝中扶植的党羽一网打尽,又要巧立名目,避开争储这个话题。
而蹇义看出了皇帝的这个心思,在朱棣布好陷阱,陈瑛这头老狐狸却迟迟不肯往里跳的时候,他就知道,诱饵的分量还不足,只有把他也关进大狱,陈瑛才会上当。
于是,他很默契地配合皇帝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当然,作为皇帝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这只是他个人的理解,皇帝策划这出大戏之前,并没有向他通半点消息。
皇帝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做任何事情,都无须在意任何人的误解,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先向臣子解释一番。
皇帝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就是借力打力,借用这件事来保证迁都之议的顺利通过。这一点,蹇义早就明白了,后知后觉的满朝文武现在也恍然大悟了,当奉天殿前缇骑四出的时候,他们依稀好像看到永乐大帝站在丹陛顶上,傲然重复着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句话:“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锦衣卫衙门与诏狱均在紫禁城端礼门外,蹇义随着罗小玉出了诏狱,绕到宫城西面的西华门方向,然后贴着萧墙下的官道一直往北走,这和蹇义平素回家的路径完全一致。
可快到玄武湖边时却不对了,只见罗小玉一马当先,跑得飞快,道路却与去蹇氏庄园相反,蹇义连忙唤他:“罗公公走错路了,我家在右手方向。”
罗小玉勒住骏马,等他赶到身边,神秘说道:“蹇大人只管跟我走便是了。”
蹇义一听便知定有缘故,微微一颔首,便随在罗小玉身边,只管挥鞭策马,一直到了玄武湖边码头。
玄武湖方园五里,东枕紫金山,西靠皇宫萧墙,直接与长江相通,湖中曾经为水军训练场所。从东晋到南朝时期,皇朝在玄武湖中及周边大兴皇家园林。湖分环洲、樱洲、菱洲、梁洲、翠洲五洲,洲洲风景韵致各各不同,相互以堤桥相通,浑然一体,处处有山有水,翠绿葱茏,那巨伞般的雪松,宝塔形的松柏与成片的竹林,十分幽静。樱洲则有“樱洲花海”之誉,岛上樱桃如火如霞,樱花飞舞轻扬,长廊九曲回环。游人信步于绿涛花海之中,心旷神怡,飘飘然如入仙境。
二人弃马登舟,尚未靠岸,蹇义便看见梁洲岛上一片靠水的草地上,摆开一张水竹编制的茶几,几上有杯有壶,几旁置两张同样是水竹编制的逍遥椅。
朱棣独自坐了一张,正笑微微望着他。
蹇义不由暗吃一惊,急忙快步登上船头,双膝跪下:“臣蹇义见过皇上!”
朱棣向他挥挥手。待船一靠岸,蹇义等不及搭跳板,便撩起袍裾,飞身跃向水边,岂料连靴带脚陷在那水草之中,拔不出来。
朱棣急忙起身,伸出双手将他拉起,笑道:“不是宫中,不用拘礼,坐!”
“谢皇上!”蹇义又施一礼,上前在朱棣侧首逍遥椅上浅浅坐了。
朱棣提起紫砂茶壶给蹇义面前的一只杯子注满茶水,淡淡问道:“在诏狱蹲了几日,可觉委屈?”
蹇义轻笑道:“朝中有奸党,臣与之斗,绞尽脑汁,旷日持久依旧伤不了他们的根本。皇上运筹帷幄,不动声色便一举除之,臣在狱中只是限制了几天自由,就能配合皇上成就大事,臣甘之若饴,何谈委屈。”
朱棣呵呵大笑:“瞒不过你,朕就知道,瞒不过你。来,喝茶,先解解渴,朕今日微服出宫,兴致颇高,喝完茶,俺俩再去岛上逛逛。”
二人饮罢茶,离了湖边,说着话沿小径往岛上而去。
朱棣在前,蹇义落后半个身子,弄得朱棣回过身来道:“此刻就我二人,无须拘泥那烦琐礼节,你与我并肩而行,我要好生与你说话。”
蹇义惶悚道:“礼制在上,微臣岂敢僭越?”
朱棣大声道:“蹇义接旨!”
蹇义赶紧撩袍跪下:“臣接旨。”
朱棣一本正经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蹇义,朕要与你说会儿话,命你上前半步,与朕并肩而行。”
蹇义鼻梁一酸,热泪顿湿眼眶,激动不已,重重叩首:“仆臣——领旨!”
二人来到梁洲岛最高处,眺目远望,山水连绵,壮丽无边。
朱棣站在一墩巨石上,仰首望天,振声高呼:“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此生足矣!”
一阵风吹过,吹得高处朱棣的袍袂如水一般拂动起来,低处蹇义的衣带也是飘飞了又落下,落下了又飘飘欲飞。
朱棣静峙良久,宛如一尊铜铸的雕像,过了许久,才转身对肃然仰视着他的蹇义缓缓说道:“皇考驾崩前,似乎已经有了感觉,有一天,他抱病让我陪他游玄武湖,来到这里。就是在这儿,就是你我现在立足之地,皇考站在我此刻站立的这墩巨石上举首问天,喊出了方才这句话!”
蹇义静静听着。
朱棣沉默片刻又道:“那时,俺还在北京做燕王,俺一直想弄明白,皇考在知道大限将近的时候说出这番话,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方才,朕喊了这句话,也自有一番感慨,朕的感慨,你可知道?”
蹇义轻轻道:“太祖的感慨,没有相同的经历和际遇,旁人就只有猜测,谁能保证他所猜想,就是太祖所思。皇上的感慨,臣同样不能猜度。”
朱棣一笑:“俺皇考当年家境非常穷困,有一天俺的祖父在讨饭路上过世,家里穷的连口棺材都没不起。俺皇考与两位兄弟,把俺祖父就埋在一处山脚下,插了段树枝作为记号。等他们回了家,求亲告友,七拼八凑,好不容易凑了点钱想去为俺祖父料理,结果适逢暴雨,山中泥沙俱下,将那片山坡整个儿埋了,再也寻不到俺祖父的遗体,当时皇考跪在山下,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朱棣目光晶莹,隐隐泛起泪光:“后来,俺皇考做了皇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再后来,他又做了衣食无着的乞丐。谁能想到,俺皇考濠州起事,十余年后,竟然打下整个天下,成为天下之主?没有人想得到,连俺皇考自己都没有想到。皇考的感慨,俺明白了!”
朱棣望向远方:“靖难起兵之初,俺只为难忍心头之气,要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谁曾想,靖难四年,俺竟做了皇帝!俺本燕京一藩王,天下与俺何加焉!皇考所思所想,到了今日,江山已定,年华渐老,俺……才终于明白了!”
朱棣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身体一个踉跄,蹇义赶紧上前扶住:“皇上小心。”
“老喽,老喽,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喽!”朱棣谈兴大发,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言道,“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古今多少英雄,所思所想,与俺皇考、与朕莫不相同!可那雄图霸业,俱成轻烟飞灰了,朕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朕依然要去做,要重复这些千古明君未竟的事业。朕既得了天下,就要为天下谋划!壮哉大明,与天不老!伟哉英雄,与国无疆!这,就是朕的宏图!啊啊,可朕也知道,任是朕再如何耗尽心血,那也由不得朕,不服老,不行啊!”
蹇义拱手道:“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百年后事都难以顾及周详。若能安排好一代两代子孙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我朝东宫早立,太子仁孝,太孙聪敏,俱是储君佳选。而今,皇上终有定计,并施以雷霆手段,一举摧毁了朝廷隐患,皇上思虑长远,更借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戈为无形,避免了一场本该旷日持久的朝争,较之秦皇汉武、隋文帝、唐太宗这些古之明君,还要胜上一筹啊!”
朱棣道:“天卿,朕的心思,终究瞒不过你。可你知道,朕最开心的是什么?”朗声笑道,“朕最开心的,是迁都之议得以顺利通过。立储么,朕只能决定一代之君,高炽性情已定,朕无需担心。至于瞻基嘛,成年后到底如何。眼下尚殊未可料。”
蹇义小心道:“皇太孙聪明灵秀,天资……”
朱棣摆手道:“朕非常喜欢这个长孙,这些长处朕都清楚。朕说的是品性为人。现在看,瞻基当然没有问题,可他还未长大,还未定下性子,未来不可预料处还多着呢,是故不可武断。”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一代贤,未必代代贤,后世子孙肖与不肖、贤与不贤,朕是无能为力了。”
朱棣一路走去,一双眼睛徐徐四顾。湖面上波光粼粼,秋高气爽,宇宙澄澈,寰宇清明。
蹇义道:“迁都则不然,这件事,只要皇上想管,就一定能在皇上手中完成。”
朱棣道:“在朕看来,南京金粉之地,国运实难长久。帝王坐镇金陵而遥控北方,就算外乱不起,必定也生内乱。皇考封诸王于北疆以抗外敌,正是这个缘故。可是朕虽因为诸王受方黄之流奸臣蛊惑天子,横加迫害,迫不得已起兵靖难,却终究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诸王拥兵自重,难保不起异心。”
蹇义颔首道:“皇上英明,才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的确,如今诸王不起异心,也难保他们的子孙也不生异心,长久下去,也是一个大患啊。”
朱棣道:“朕将北疆诸王易往中原安置,北疆未免空虚,边关诸将又不能予之便宜从事、调动兵马之大权,一遇大事,军情消息就需往返于金陵与九边,徒然贻误了战机,故此,非迁都北京,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旦定都北京,除非我大明昏君连出,又逢连年天灾,否则,料想三百年江山。是可保无虞的。”
蹇义惊诧道:“三百年?”
朱棣微笑道:“天下不会永远归于一家一姓。气数尽了的时候,江山自然要易主。自始皇帝嬴政一统天下,千余年来,国祚超过三百年的皇朝有没有?一个都没有啊!所以,朕今天就算给他们一座铁打的江山,他们偏要搞个千疮百孔,那时朕已化成一抔黄土,又能如何?”
蹇义听了朱棣这番话,不禁对他的胸襟气魄暗生钦佩,只是这江山长短的议论,朱棣自己可以讲,他却不能插半句嘴的。
朱棣与蹇义在梁洲岛上走走停停,游逛了近一个时辰,才下到湖边,登船回到岸上。
朱棣从京郊回来,径往皇宫去,蹇义自然随行。做臣子的总要侍王伴驾,送皇帝回宫才能离开。
一行人刚刚行至午门,就见徐景昌站在门洞下边,一看皇上回来了,急忙奔出来,往朱棣马前“扑通”一跪,称朱高煦把奉旨看住汉王府的御林军指挥使毛成林杀死了。
朱棣听得吹胡子瞪眼睛,喝道:“孽子现在何处?”
徐景昌道:“殿下打死了人,仍在府中!”
朱棣怒发冲冠,伸手从捧剑太监手中夺过天子剑,大喝道:“蹇义!”
蹇义急忙上前:“臣在!”
朱棣把天子剑往蹇义跟前一抛,暴喝道:“你去,将那逆子抓来见朕,他若敢抗旨,就以此剑,替朕清理门户!”
刀枪如林,头盔如浪,御林军将汉王府重重包围。
汉王高卧榻上,鼾声如雷。
王府长史纪善跪在榻边老泪纵横,苦苦相劝:“汉王啊,你怎么还能睡得着!眼下情形非常不妙,汉王被禁足王府不得外出,理应收敛行迹以避风头,你怎么可以酒醉性发,打杀了御林军指挥使,皇上怪罪下来如何得了?殿下你这是犯下了死罪啊!”
朱高煦勃然怒道:“休得在我耳边聒噪,去去去!莫扰了本王睡觉!”
纪善不听,犹自唠叨不休,朱高煦越听越怒,腾地一下翻身坐起,去墙上摘下宝剑,抽剑出鞘骂道:“好贼子!父皇负我,御林军欺我,连在我锅里舀饭吃的长史,也敢不听本王吩咐,本王砍了你的狗头!”
纪善一见汉王拔刀在手,索性起身迎上前去喊道:“遵照帝室规制,太子与藩王罪错,首先惩罚师父和长史。汉王有罪,先斩长史,反正小臣也没了活路,求求汉王,你就先把仆臣一刀劈了吧!”
朱高煦将宝剑一扔,喝道:“来人呐!”
两名侍卫闻声冲了进来。
汉王道:“把纪善给我关起来,饿他三天!”
侍卫架着纪善双臂,将他拖出去。
纪善挣扎着大叫:“汉王快去向皇上负荆请罪,或许还有一条活命!你要再执迷不悟,小臣全家……也得跟着你送命了!”
“酒来!”汉王虎目大睁。
一侍卫提进一坛老酒,汉王接过,拔出塞子,双手抱起便是一通狂饮。
蹇义手捧天子剑赶到汉王府时,喝得酩酊大醉的朱高煦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摇他肩膀。高煦睡意未足,十分恼火,大吼道:“谁来扰我!不怕本王打杀了你这厮么!”
朱高煦一面骂,一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看了半晌,又眨眨眼,再揉一揉,犹自有些不信的样子:“你是……天官大人?”
蹇义微笑道:“殿下没有看错人,正是仆臣蹇义。”
朱高煦呼地一下翻身坐起,酒意已然醒了五六分,怒冲冲喝道:“蹇义,你到俺府上作甚?”
蹇义道:“皇上有旨,请殿下入宫一见!”
朱高煦又怒:“你是来抓我的么?蹇义,若非你误我大事,本王安有今日!那胖子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般效忠于他!本王今天杀一个也杀,也不在乎多杀你这一个!”高煦越说越怒,扭头四顾去寻武器,只一起身,便觉头重脚轻,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坐在地。
蹇义跟过去,伸手把宝剑递到高煦手上,笑道:“殿下是要寻兵器杀臣么,臣这里倒是有一口好剑!”
朱高煦一把抢在手中,一按卡簧,“呛啷啷”一声龙吟,一口锃亮如雪、毫发可鉴的锋利长剑便出了鞘。
朱高煦作势欲刺,突然发现不对劲儿,他看看那明黄色的剑穗儿,再看着那剑上隐隐的龙纹,讶然问道:“哎呀,这不是天子剑么!蹇义大胆,本王问你,剑从何来?”
蹇义道:“大明朝谁配拥有天子剑,莫非殿下醉得来连这也不知道么?”
朱高煦大惊失色,剑与鞘“当当”落地,颤声道:“父皇……父皇要我的命么?”
蹇义从容道:“殿下说哪里话来,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疼爱殿下,怎会加害殿下呢。”
朱高煦骇然指着地上的天子剑道:“既如此,这……这是为何?”
蹇义若无其事地拾起剑和鞘,还剑入鞘,淡淡道:“皇上召汉王入宫,知道殿下脾气不好,尤其不喜欢看见仆臣。这口剑么,是皇上赐予仆臣防身的。殿下不亮剑,仆臣这口剑,自然也不会有机会亮出来的。”
朱高煦愣了好半晌,一咬牙大步向外就走,吼道:“好,我正要去见父皇!”
蹇义将朱高煦带到谨身殿,朱棣一见汉王,气得浑身直哆嗦,冲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謇义拱手肃立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暗暗高兴。
高煦犟着脖子,挺着脑袋,瞪着大眼愤愤嚷:“孩儿没错,爹爹难道忘了,当年在战场上,孩儿从乱军中救出爹爹,爹爹当着靖难将士说过,大哥多病,就看我朱高煦了么?”
站在一旁的罗小玉、纪纲想劝又不敢,只有蹇义挺身而出,对朱高煦道:“汉王请到外面歇歇吧。”
朱棣怒火难熄,喝道:“滚出去,你想当太子,做梦吧,老子没你这不争气的儿子!”
朱高煦被蹇义拉出殿去,跪在门外。
朱棣满肚子气出不来,拍案如雷:“这个畜生!这个孽子!纪纲,给朕褫了他的冠服,挂在西华门上示众,将他囚在西华门内!”
纪纲领旨,退步出去扒汉王冠服。
朱棣又道:“罗小玉,着秉笔司拟旨,明示于天下,废汉王朱高煦为庶人!”
蹇义在一旁假意劝解:“皇上息怒,汉王酒醉神志不清,也算情有可原。皇上万万不可如此震怒,以免伤了龙体。等汉王酒醒详细问过,皇上再训斥一番也就是了。”
这一遭朱棣是真的气坏了,继续咆哮:“长史不能尽劝诫之责,众侍卫反为虎作伥,好!好!这班无法无天之徒,罗小玉,你带人去汉王府,把汉王长史纪善,和一众侍卫全都拿了,在午门外杖毙!”
罗小玉见朱棣气得五官扭曲,十分害怕,赶紧答应一声,赶紧出殿。
这时一个小内侍悄悄溜进来细声细气欠身道:“皇上,太子求见!”
蹇义一听,急忙躬身道:“臣告退!”
父子相见,又是君与储君,旁人不管是谁,在场都嫌碍眼,蹇义自然要知趣回避,退到殿门口,恰见太子到来,蹇义急忙往旁边一站,给太子让道先行。
借着这侧身让路的刹那机会,蹇义已飞快地向朱高炽丢了个眼神儿。
太子目不斜视,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眼神迅速低了一下,便从蹇义身边走过。
蹇义迈步出殿,扬长而去。
太子进殿后,双手撩起袍裾伏地哭泣,替汉王苦苦求情:“父皇开恩!不管二弟怎么做,他总是孩儿的手足兄弟。”
朱棣大怒:“俺为你计,不得不割去私爱,你想养虎为患么?他对你丝毫不计兄弟情谊,你还如此为他求情!”
朱高炽垂泪道:“母亲过世时,念念不忘我兄弟三人,希望我们三兄弟和睦相处,莫要坏了自家人情谊。如今若是把二弟贬为庶人,囚在宫里,儿是二弟的长兄,寝食如何能安?母亲在天之灵,如何能够瞑目啊!”又叩头乞求道,“父皇为儿谋划打算,儿岂不知。如果只是为了保住儿的太子之位,就要儿一母同胞的兄弟从此做了囚犯,儿宁可舍了这皇储不要!”
朱棣听了忽然想起亡妻,心里一酸,不觉热泪双垂:“朱棣一生杀伐决断,从无一事羁绊我心!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啊!”
朱高炽也泪眼汪汪泣声道:“父皇,宽赦二弟这一回吧!”
朱棣脸色阴晴不定,挣扎良久,才恨声道:“朕又何尝愿意叫你母亲在天之灵不安,罢了!朕就再饶了这孽子一回,把他封于山东乐安州,叫他即刻就藩封国,你去替朕传旨,叫他立即收拾行装上路,不要来见朕了,朕不想再见他!”
朱高炽连忙叩头谢恩,艰难爬起,刚要出去,朱棣又唤住他叮嘱:“高炽切记,若是高煦不知好歹,还要对封国之地挑三拣四,万万不可答应。记着,封藩于乐安州,只还其一卫王府侍卫,万不可变!”
山东乐安州距北京不过咫尺之遥,而北京已被定为大明皇都,只待皇宫落成,迁移过去,那里就是大明中枢,数十万京军屯扎于此,再加上北方边军本来就是大明军队之中仅次于京军的第二主力,可谓固若金汤。朱高煦在乐安州,封国不过四县之地,一卫兵马,如有什么异动,朝廷大军旦夕可至,将他一举踏平。
朱高炽满口答应着退了出去。
朱高煦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师,他很清楚,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再想抗拒离京,那是不可能了。
他回到汉王府,在锦衣卫和京军的监督下,匆匆整理了王府一应器物,在关城门之前便仓惶离京,赴山东乐安州就藩去了。
纪纲奉圣命监督汉王离京,候他的车驾队伍离开金陵,又派一队锦衣卫乔装改扮,一路暗中监视随行,等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转京城。
汉王被驱离京城之前,陈瑛就已经入了诏狱。由于朝廷没有对外公布汉王结党,蓄养刺客,篡夺储君的罪行,此番被囚禁西华门,继而驱赶出京,迫其就藩所用的罪名只是酒醉行凶,打死朝中武将,陈瑛的罪行与汉王息息相关,也就不能公之于众。纪纲体察上意,已吩咐手下对陈瑛用刑。锦衣卫的刑罚,如果想要置人于死地,再强壮的汉子也是支撑不住的,血肉之躯,如何与刑具相抗?更何况陈瑛一介文人,三木之下,用不了多久,陈瑛一定会被折磨至死,到时报给皇上一句:“陈瑛暴病,猝死狱中”也就是了。
蹇义打马扬鞭回了庄园,刘春儿、安贞公主、兮萍、润玉灵非、马山一家全都在这里等着他归来。一见他的面,自然是人人高兴,一片欢腾。
刘春儿道:“听说相公出狱了,却迟迟不见回家,我们都急死了。”
如今见了人,全都迎出来,白氏按照嘉陵江两岸人家的风俗,拿着涮把不断把柚子叶泡的水浇在蹇义身上,先替他洗去一身晦气,才把他迎进园子里坐定。阖府上下,管家蹇昆、厨师周叔,老妈子、大小丫头,全都来向老爷磕头道喜,人人眸子里泪光闪烁,个个真情流露,乱哄哄、乐融融,好一通折腾。
刘春儿招呼道“好啦好啦,老爷刚回来,一定乏了,大家都各忙各的去吧,让老爷歇一歇。”
润玉灵非、马山一家是客,便道了一声喜,各自回家去了,厅上只剩下蹇义和刘春儿。
刘春儿便问:“老爷回来,本是大喜,为何心事重重?”
蹇义失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
刘春儿幽幽道:“做了那么久的枕边人,我还看不出你的喜怒哀乐么?相公平安归来,本是大喜之事,可面上强作欢容,心中却郁郁寡欢。”
蹇义默然片刻,轻叹道:“你那双眼睛到底厉害,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是郁郁寡欢,只是有些心事,因为一直静不下心来好好理出个头绪,所以不甚欢乐。”
刘春儿诧异道:“连入狱这等事相公都算到了,可谓神机妙算,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呢?”
蹇义淡淡一笑,说道:“我虽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尾。水妹子,这件事啊,曲折起伏、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后事,恐怕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呢。”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朱棣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三更灯火五更鸡鸣,从不休息的操劳国是。他亲自抓的几桩以举国之力来办的大事,都在同时顺利进行。
郑和的宝船队出去一趟,需要花两三年时间,除了以货易货、扩大贸易,还把大明的威名远播海外,前来金陵朝拜的国王与使团多如过江之鲫。
北京皇宫建筑群落与北京城池的建设进展顺利;大运河早已浚通,南方的粮食、物资、迁移的大批民众如同潮水一般,浩浩****涌向未来的京城。
安南那边传来消息令朱棣很是沮丧,前番投降、已被大明朝廷任命为安南布政司副使的陈季扩自立为帝,再次反了!
朱棣大怒,这陈季扩首鼠两端,形势利于他时就称帝,不利于时他就投降,一俟朝廷大军撤走兵力空虚的时候他又复反,如此这般反复无常,将朝廷戏弄于股掌之上,朱棣安能再容他?
朱棣立即下诏给戍守在南疆的张辅和沐晟,赦令二人再发大军,攻取安南,这一次无论如何务必擒拿陈季扩,断不再容他逍遥,也不容他故伎重施。
张辅得了圣旨便与沐晟再度发兵,浩浩****杀进安南,一场鏖战又开始了。
长期率部追随英国公征战于南疆的蹇贤,自是轻车熟路,此番继续为大明军远征军充当前锋,一路斩关夺隘,摧城拔寨,无往而不胜。
大明军水陆并进,从黄江、阿江、大安海口、福成江转入神投海口,一路势如破竹,抵达清化。陈季扩与张辅战于平滩,大败,率残部返回乂安。陈季扩虽得到一些本地人起兵相应,却多是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自不能与张辅的大明精锐之师抗衡。明军遂于次年初夏攻陷清化,陈季扩与邓容、阮景异、阮帅、阮表等武将文臣先后被俘。次年,陈季扩在被明军解送金陵途中投水自尽,太傅阮帅也投水殉死。
安南方平,孰料关外战火又起。
鞑靼自从永乐八年被朱棣御驾亲征,狠揍一顿后,已元气大伤,暂时不足为虑。而瓦剌却是此消彼长。明廷已经拿到了瓦剌私立大汗的铁证,朱棣师出有名,再次御驾亲征,正好趁机再狠狠打压它一下。
朱棣很清楚,所谓打压,第一步也就是驱虎吃狼,驱狼斗虎,先派遣若干使节过去,深入到各个部落,利用他们原本存在的各种矛盾,挑动他们部落与部落间进行争斗,以此来削弱他们的力量。否则瓦剌草原广袤无边,无数部落散落其间,就算把大明军队一个不剩全派过去,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瓦剌草原的所有部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夷制夷,削弱瓦剌,以免它利用地利人和,不断侵蚀鞑靼领土,逐渐吞并鞑靼部落,从而壮大之后对大明构成重大威胁。
朱棣乃大国之君,一出手便是一连串大动作,修建北京,宝船出海,筹划迁都与着手解决瓦剌同时进行。如此一来,等到正式迁都北京之后,就可以具体实施他早就谋划中的北进计划,将大明直接控制的疆域,向北方推进一大步!
当然也有令朱棣大感欣慰的好消息报来,集中了自古以来历代读书人心血的《永乐大典》,终于在朱棣的强力推动支持下编撰完成了。
永乐大帝与蹇义、夏原吉、宋礼三位尚书,胡广、杨荣、杨溥、杨士奇几位内阁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国子监的掌堂,同去文渊阁东阁先睹为快。
一部大书,外观上就让一辈子饱读诗书的文人学士们大开了眼界,一个个暗红色的紫檀木匣子,如山般整整齐齐地堆码在大殿之中。匣子里,装的就是新编成的《永乐大典》。用明代营造尺来量,每册高一尺五寸六分,宽九寸三分,开本宏大,具有皇家的威仪和气魄。翻开《永乐大典》书衣,也就是正文第一页可以看到,整部大典都是用朱墨二色写成。朱笔主要用来绘制边栏界行,书写引用书籍的著者和书名;墨笔用来书写题名、卷数、韵目、书籍正文并绘制图画;圈点则是用内空外圆的芦、竹、骨或玉制笔管蘸上朱砂印泥戳上的。整体看起来端庄美观,朱墨灿然。
大典收录上自先秦,下迄明初各种书籍七八千余种,共计一千一百零九十五册,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三亿七千万字。全部由书手们用官用馆阁体一笔一画抄写而成。书中所绘山川器物,也全用白描手法,精丽工致。这三亿七千万字在编纂时应该至少抄过一遍,两千多人连编带抄用了五年时间;定稿后清抄,又用了两年时间才完成,平均每天要抄五十万字之多。书手中有许多是各地有名的书法家。参与编修《永乐大典》人员的生活条件优裕,他们居住在离皇家藏书处文渊阁不远的崇里坊,由光禄寺早晚供给酒肴、茗果,还发给膏火费,官员参与编修的可以免朝,待遇十分优厚。当时有人就以“天下文艺之英,济济乎咸集于崇里坊”来形容《永乐大典》编纂的盛况。
在这些人的不懈努力下,永乐五年十一月(1407年11月),这部大典终于完成。
以朱棣为核心,以蹇义、解缙、道衍、杨士奇为首的知识分子们以广博的胸怀和兼容并包的思想,采集了几乎所有珍贵的文化资料。它的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文学、戏剧、工艺、农艺,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它绝不仅仅是一部书,而是一座中华文明史上的金字塔。
朱棣的梦想终于实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在他的统治下,编成了一部有史以来最大、最全、最完美的书!终有一天,他会老去,但这部书的光荣将永远照耀着后代的人们,告诉他们大明永乐王朝的辉煌!
荣耀!但这绝不仅仅是朱棣的荣耀,也不仅仅属于蹇义、解缙、道衍、杨士奇这班知识分子的荣耀,这是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荣耀!
永乐大典绝不仅仅是一部书,而是一种精神,文化传承、自强不息的精神。
中华后人要感谢这部书,因为如果没有它的诞生,很多古代书籍,今天的大明人将永远也看不到了。
在这场建筑大明文化金字塔的工程中,永乐皇帝朱棣作为这项伟大文化工程的决策者居功自伟,担任总提调的蹇义和总编官的解缙则是两位出色的总工程师和总设计师。他俩的功劳其实并不亚于征伐开疆的徐达、蓝玉。他们虽然没有万军之中攻城拔寨的豪迈,也没有大漠挥刀、金戈铁马的风光,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武器,他们的武器就是他们的笔墨。正是在他俩尤其是解缙的带领下,无数辛勤的知识分子,才用笔墨为中华民族留下了祖先的智慧和知识,让后人了解了那光荣的过往和先人的伟大。
事实证明,那些常常被嘲笑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读书人,他们也有力量,他们也很强壮,他们同样值得后人尊重。
谁言书生无用,笔下尽显英雄!
永乐大典可谓旷世之珍、无价之宝。永乐大帝要兴文教盛事,固然是为了争取天下士林之心,可是这样一部学术总纲,既然编撰完成,当然不舍得置放宝库,任它蒙尘腐朽。只是编撰这部宝典,耗资甚巨,如此庞大的一部丛书典籍,即便由朝廷来印刷发行,也是一笔难以承受的支出,况且这部宝典包罗万象,士民百姓不可能有足够的财力去购买整部,也不需要留存整部宝典。
朱棣还记得蹇义当初所说的办法,可着各书坊誊录,各自雕版印刷其中一部分,独家发行贩卖。这样既可以让这部学术宝典真正的用之于民,利之于民,又可以让它开枝散叶,遍行天下。而且既然迁都大策已定,那么这部已经算得上国之瑰宝的大典,就理当运到北京去,而不是留在以后各方面必定会遭到冷落的金陵,所以朱棣参观后马上下令,将宝典运往北京,再依照蹇义意见办理。
朱棣当即决定,由翰林院五经博士叶锦廷,和钦天监监副陈文涛,押运《永乐大典》,随朱棣同时启程北上,送往北京新建的翰林院存放。
朱棣二度征北,蹇义蒙皇上钦点陪驾前往。前一次陪驾北巡,亲历了火烧五凤楼,蹇义还受了一场惊骇。
朱棣这次亲点皇太孙瞻基随他同行,蹇芳作为瞻基的亲卫军兼童军指挥使,自然跟随瞻基出征。除五百名精锐亲卫军外,朱瞻基还从他的童军里挑选出一千名各级军官随他出征,目的是为这支未来的皇家军队,培养更多合格的指挥官。
永乐八年夏,朱棣带兵五十万御驾亲征,毫无悬念地大败鞑靼,给丘福和与丘福一同遭伏击战死的五万北征军报了仇。
结果这次大胜却给大明埋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壮大了蒙古的另一支部落瓦剌。瓦剌趁机统一蒙古各部落,待到羽翼丰满后,一支更为强大的蒙古大军开始在北方兴风作浪,频频向大明边境发起攻击。
朱棣迫不得已,再次带着他的军队北伐。这次和上次一样,朱棣带兵五十万,扫**区区瓦剌,根本无须动用南方兵马。他坐镇北京城,调集北方军队,由他亲自率领兵发塞北。朱棣深知征战大漠戈壁、草原荒滩,实在是苦不堪言,他把蹇义留在了北京行在主持大局,点了杨荣、杨士奇参谋左右。
蹇义率行在文武官员,把朱棣送到了离城十里处。
过去雄霸天下的大元帝国被朱元璋赶到了塞北,被称作北元。后来北元自个儿分裂为三部分,瓦剌、鞑靼,兀良哈,兀良哈太弱,对大明构不成威胁,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成为朱棣眼中钉、肉中刺的,就是瓦剌与鞑靼,他们“弱则乞赏,强则要挟。少则鼠窃狗偷,众则称兵入犯。游牧部落的机动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游牧、狩猎,本来就需要互相的协作和遵守一定的组织纪律,因此草原上的战士生就天成,一个合格的牧民,本身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招之能来,来之能战,其集结速度、作战效率和战前培训,都比中原农耕民族简单而迅速,他们的补给主要来自掠夺。因为辽阔的草原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回旋空间,他们也不怕被人截断粮道和后路,所以战争方式简单易学。
这就是朱棣此刻面对的敌人,当他们团结一致,共同对敌的时候,草原民族可以焕发出令人恐怖的战斗力,他们的铁蹄曾经轰鸣在全世界的土地上,令所有的生命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不过,可以让朱棣稍微松口气的是,瓦剌与鞑靼为争夺大汗之位爆发的冲突与战争时断时续,这就为他提供了极大的利用空间。朱棣要做的事情,就是紧紧盯着这两个喜欢前来捣乱的家伙,看他们打得热闹了,他可以趁机打个盹,一旦他们不打了,他就得拿棍儿挑一挑,拨一拨,让他们蹦跶起来,接着往下打,决不能允许一方征服一方。这些成吉思汗的后裔一旦征服了对手,统一了大草原,必然会目露凶光地南望中原,就如同他们的祖先所做的那样。所以,如果哪一边太强了朱棣都不能容忍,得让二者势均力敌,互为称职的对手,这样大明才能安宁。
这就是朱棣对待塞北之敌,采取的明智国策。
然则从战术上讲,又极不简单,因为每一次出征的结果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天低云暗,雪花飘飞,通往塞北的大道上,兵马浩浩****,一眼难望头尾。
其中的一支队伍金瓜密布,斧钺成排,方天画戟如林,龙凤绣旗作队,坐在豪华车轿里的朱棣很享受这种天子远征,杀气贯日月的场面。
朱棣出征之前,便接到了纪纲早就派出的、化装成形形色色边民的锦衣卫,源源不断送来的既有瓦剌人,也有鞑靼人的情报。朱棣深感事态严重,瓦剌已经向鞑靼发起大举进攻,如果成功,瓦剌势力势必更加强大,对明朝将有巨大威胁。于是当机立断,下令各部立即拔寨出征,即便不能全歼,也要把正在向鞑靼进攻的瓦剌砸个骨破筋断,血肉横飞。
这次亲征塞北,朱棣带上了16岁的朱瞻基。朱高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有把全部希望放到瞻基身上,给他以最好的培养和锤炼。再者,不甘寂寞的爷爷也想在孙子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神勇之姿。
五十万大明军队在朱棣的统一指挥下,兵分多路,由向导带领,从各个方向杀入风雪之中的塞北大戈壁,追击围歼瓦剌军队和部落。
与此同时,在远方的蒙古大草原上一个叫八河的地方,鞑靼太师阿鲁台的营帐里温暖如春,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参加者都是各个部落的头人。
马头琴、科库儿等乐器奏起欢快的曲子,四个少女穿着鲜丽的蒙古袍服,正在大帐中央表演筷子舞,每位少女都双手各握一把筷子,随着乐曲翩翩起舞,长辫儿飞扬,飘洒矫健。头人们纷纷叫好,捧起大碗饮酒,或者用小刀割下大块牛羊肉,塞到口中大嚼。
阿鲁台太师坐在上首,他现在是鞑靼真正的主人。为了抗拒来自瓦剌的压力,这两年阿鲁台频频向大明纳贡,主动投怀送抱,表现得十分温驯。利用他是大明钦封的和宁王,同大明控制的辽东和兀良哈加强了经济往来。如今他兵精粮足,他有信心在几年内就恢复元气,重新与瓦剌抗衡。从鞑靼内部而言,鉴于他卓越的领导能力,软硬兼施之下,再也没有部落首领敢于公开跳出来跟他唱反调、打对台。
就在这时,毡包上厚厚的帘子猛地被人推开,一个穿着土黄色肥大蒙古袍的侍卫提着刀冲进来大叫:“敌人来啦!”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支骑兵身着御寒皮袍,在大雪中艰难行进。前面是一条冰冻的大河,朱瞻基驱马登上一座积雪的坡地,望向远方。雪越下越大了,前方一片迷茫,什么都看不清楚。
蹇芳凑到朱瞻基跟前,拉下捂脸的毛皮,气喘吁吁地道:“殿下,过了这条河,大约两里地,有一个兵站。”
朱棣派到瞻基身边担任监军的太监李谦也道:“顶风冒雪走了一整天,娃娃们实在累坏了,赶紧到兵战去进点热食,把马喂饱,再休息一下,等到天一亮,咱们的速度就能快起来!”
这是大明皇太孙朱瞻基率领的五百亲卫和一千名童军军官。
朱瞻基立功心切,竭力要求他麾下的军队担任前锋。
朱棣不允,虽然瞻基的五百亲卫是一支通过严格选拔出来精兵强将组成的队伍,虽然兵器甲胄、诸般军需,尽其所有的供他们先来供应装备,可那一千个十六七岁的半截子娃娃,毕竟离成年人还有着一步之遥,到底还是让朱棣不敢太放心。再说了,朱棣带孙子前来打仗,目的是为了锻炼他,并不靠他去冲锋陷阵。但是,作为爷爷,他也希望自己的乖孙子初次走上战场,便能立下战功,让众将看看天簧贵胄,到底是超凡脱俗,不同凡响,而不是带着一大群娃娃到战场上来游山玩水的。所以,他下令朱瞻基,率领他的一千五百骑,紧跟在前锋武安侯郑亨身后,不仅朱瞻基的前面有郑亨,左翼有成山侯王通,右翼有宁阳侯陈懋,朱棣率领的大军,其中还有周灵非带领的五十门神龙火炮,就在瞻基后面不过五六十里地方,四面都是自己人,可以确保瞻基无虞。
“去兵站。”朱瞻基双腿一磕马腹,扬长而去,百余侍卫立即风卷残云一般随之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