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老皇帝怒拔天子剑 太子爷遥控十万军(1 / 1)

金陵连日大雾,每天上午,绕城而过的长江与高低错落的城区仍笼罩在迷蒙浑浊的雾团之中。大街小巷的行人也是影影烁烁,十步之外,便看不真切面容。但金陵人都知道“河雾晴,山雾雨”的道理,河雾重的日子里中午一过,通常是阳光晶明,一片灿烂。

这天上午,大雾把前往江南各地调查兵役微服私访归来的太子朱标堵在了与南京城一江之隔的埔口。这些日子朱标奉父皇之命,带着蹇义、罗小玉,以及傅添银等几名锦衣卫,到京城附近和杭州等地的几座兵营去密查暗访兵役情况。直到临近中午时分,浓雾散去,朱标和蹇义、罗小玉等人才乘渡船过长江,进入秦淮河,穿行在繁华街肆之中,蜿蜒向东,一直到三山门才登岸。

回到紫禁城中,朱标带着蹇义,迫不及待进了谨身殿内父皇的御书房。

朱标情绪激愤,他从自己目睹的现状中深切感受到目前的兵役,真是腐败透顶。尤其是从乡间被抓来的壮丁,更是苦不堪言,过的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如同囚犯不说,被活活饿死的,被军官们打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各地卫所、兵营贪墨严重,借后勤辎重分配,营房设施修建大发其财者比比皆是。

蹇义双手呈上调查此案的奏折,补充说自己虽然曾经在重庆知府衙门做过书办,知道克扣士卒伙食费和吃空额的事,在兵营里蔚然成风,司空见惯。但是眼下兵营的状况,却依然让他触目惊心。

朱元璋听罢大怒,吩咐方显马上去把周仁甫找来!

周仁甫一路疾行,气咻咻赶到紫禁城,却没见着皇上和太子的影儿,只有蹇义在谨身殿前的丹陛上等着他。

蹇义高声道:“周仁甫听旨。”

周仁甫赶紧跪下。

蹇义道:“皇上口谕:让周仁甫跪在丹陛上,看过折子,再去刑部军法司待着。”

周仁甫磕头奉旨,随后求告蹇义:“拜托蹇侍讲,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愚兄日后必有重谢!”

蹇义摆摆手:“免了,免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去。

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周仁甫无法可施,看过折子,知道案情重大,只好灰头土脑地地前去刑部军法司,把自己送进大牢里关押起来。

周仁甫进了刑部,一脚踏进了阎罗殿——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道门坎,他迈进去竟然差一点就出不来!

一月后,大祸临头。

军法司大牢里刀剑森然,杀气盈天。周仁甫被扎上二龙膀子,由两名狱卒将他带到院坝上验明正身,在他背上插入一块名字上勾了红的斩标。

就在鬼头刀已经快砍向脖颈的时候,一名太监赶来口传圣谕,皇上饶周仁

甫不死,发往军前戴罪立功。

原来,周仁甫入监后,兵部尚书温祥卿认为周仁甫确属有错,但罪不当殊,故而采取了拖延之术,心想等到朱元璋消气之后,再为周仁甫说情。

周仁甫在监狱里受到了优待,住的是单人号子,部属和亲友都可以去狱中探望。关押期间老上司殷绛为他两肋插刀,上下奔走,竭力说项,甚至还请长住中都凤阳的汤和与冯胜向朱元璋上折子说话。

那些日子里,殷绛成了刑部大牢的常客。

让他感到蹊跷的是,他居然有两次碰上了许羽卿和她哥哥许永卿也待在关押周仁甫的号子里。而且他一进去,三人都显得有些不自在。呆了没一会儿,兄妹俩就告辞了,似乎他反倒成了个碍事的主儿。

八面来风,朱元璋对杀周仁甫,也有些踌躇难决。

不久,思州蛮族叛乱,朱元璋为历练楚王朱桢,提振人望,遂命楚王挂帅前去剿灭。另点汤和为“征虏将军”,率军前往武昌,协助楚王征讨。

离开金陵时,汤和受殷绛之托趁殿前独对之机,面呈朱元璋,请调周仁甫出任自己的副手,为征讨大军办粮台。

朱元璋总算给了他这个老弟兄面子,遂撤掉周仁甫兵部右侍郎之职,降为武库司郎中,发往汤和帐前效力。

金陵夜色已深,一辆装饰得精美华贵的马拉轿车,在寂寥无人的大街上“辘辘”作响,缓缓而行。

车里,坐着许氏兄妹。

妹说:“哥啊,妹这段时间什么办法都使完了,那小妮子也咬紧牙关不松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位御前侍讲,死活不愿嫁给灵非。”

哥叫起来:“那可不行,周仁甫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他这独生儿子的婚事。为了传宗接代,他娶了六个老婆,可除了灵非,再无生育。灵非要娶不上老婆,他周家的香火到他这里就断根了。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周仁甫心里,天下再没有比断子绝孙更大的事了。”

妹说:“我见过女人痴迷男人的,可从没见过润玉这么痴迷蹇义的。明知这辈子完全不可能嫁给蹇义,还是那么痴心不改!她自己也是个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啊,却偏偏不拿自己当盘菜。那一头,水妹子都和蹇义都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这一头呢?那个锦衣卫头子,人长得高大威猛不说,还是颖国公家的小公爷哩,追她追得来不顾死活,她呢?就硬是没把这人看上眼。”

哥说:“妹啊,不管什么办法,光明正大的上三路也好,见不得人的下三烂也罢,只要能让那小妮子嫁给周灵非,就是最好的办法!”

妹为难地说:“我看就是神仙下凡,也帮不了他!”

哥说:“帮谁拆谁,全得看谁能给我们兄妹俩好处。”稍一思忖,猛然在额头上一拍,“妹呀,若是我们实在帮不了周灵非,那不如倒过头来,实实在在地帮殷润玉,让她和她亲爹,一辈子欠你这个四娘,还有我这个舅舅一份大人情!”

妹问:“怎么帮?”

哥说:“帮她嫁给蹇义呀。”

妹叫道:“哎哟,这不又绕回去了吗?能帮润玉成为蹇义夫人,是一天之喜,老太爷也会感我这份情。可问题是蹇义心中只有那个渔花子,他根本就不会对润玉动心呀。”

哥咬牙道:“事在人为,蹇义现在看不起润玉,是因为他和润玉中间堵着个刘春儿。这事交给我来做,只要断了蹇义的念想,润玉她不就有机会了吗?”

“你想对刘春儿下黑手……”许羽卿一愣,“呃呃,妹可提醒你,刘春儿自幼在磁器口华轮寺学过武艺,功夫了得,你可千万别和她来硬的呀!谨防你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她反倒让你伤筋断骨,一命呜呼了。”

许永卿说:“我不会傻得去以卵击石的,真要下手除掉她,我也会请吃军粮的朋友帮忙。”

妹妹沉思半晌,点头说:“你这办法也行,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没准,咱们还真能把润玉和蹇义撮合在一起,让老爷欠咱姐弟俩一个大人情。不过,最好不要流血,更不要弄出人命。”

蹇义怎么也没想到,朱元璋最担心性格太过柔弱的太子,竟然一反常态,当着百官的面,和父皇硬“扛”上了。

起因竟然是因为半坛黄酒!

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太知道饿饭的滋味,无论是带兵打仗时期抑或是后来当上皇帝,从来强调艰苦朴素,节俭光荣,并且时时事事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群雄逐鹿时,朱元璋即颁布了禁酒令。第一个撞到禁酒令上丢了性命的是开国大将胡大海的儿子。胡大海领兵围攻绍兴,他的儿子胡三舍犯了酒禁,朱元璋命人拉出去砍头,都事王恺出面求情:“胡大海现正率兵攻打绍兴,能否饶他儿子一命?”朱元璋大怒:“宁可胡大海反了,也不可坏了咱的号令!”当下拔刀亲手辟了胡三舍。

建国后,为避免民间酿酒使用大量粮食,朱元璋再次颁布了禁酒令。有鉴于当时江南酿黄酒普遍喜欢使用糯米,朱元璋甚至为此通令全国,禁止民间种植糯米,违者灭三族。

偏偏,刑部一位叫周仲凯的侍郎在前往杭州查案时,吃当事人的请,还饮了半坛黄酒,这就算是二罪并发了。

朱元璋听锦衣卫奏报后,怒不可遏,下令将周仲凯与五名参与吃请人员,全部灭三族。

为了历练太子朱标,朱元璋御笔批红后,又让蹇义把案卷送往东宫,叫太子复审。

朱标听蹇义介绍了一下吃请案,想不到父皇为了半坛老酒竟然要砍男女老幼上百颗人头,心中大不落忍,遂鼓足勇气不顾一切,马上带着蹇义和罗小玉前往父皇宫中劝谏。

朱标和蹇义疾步穿行于宫苑之中,正好遇上了对太子不放心,特意带着齐泰、黄子澄两名年轻侍讲到东宫来看看动静的朱元璋。

老子问儿子:“案子看过了?”

儿子跪奏:“禀报父皇,还未来得及看,不过儿臣已经听蹇侍讲大致介绍了案情。”

蹇义也赶紧跪伏在朱标身后。

老子再问:“为父如此处置,你看妥,还是不妥?”

儿子答:“治乱世当然需用重典,父皇英明,高瞻远瞩,当机立断。不过,不过……”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父皇,为半坛黄酒,夺上百男女老幼性命,是否科刑太过严酷?”

老子脸一沉,厉声斥道:“为人君者,绝不可有妇人之仁。依法治国,法必威严,即便背负草菅人命的恶名,也当在所不惜!”

儿子愣了一下,鼓足勇气回道:“儿臣以为,天下安定,在于一统天下,五年生养,十年富国,四海纷争,唯不嗜杀戮者,方能得万民之心。”而且引经据典说,“圣人云,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

朱元璋怒火攻心:“你敢骂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朱标磕头如捣蒜:“儿臣不敢!儿臣词不达意,该死!该死!”

“别拿死来威胁我!死了你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咱老子还有25个儿子!”朱元璋转过身去,“哗”地从双手捧着天子剑的傅添金手中抽出宝剑,大步上前,去劈杀太子。

蹇义慌不迭起身劝阻:“圣上万万不可!”

朱标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赶紧拔腿往石拱桥上狂奔而去。朱元璋提着天子剑紧追不舍,幸亏朱标年轻腿快,父亲追他不上。

朱元璋又怒又累,气喘吁吁追至桥头,见朱标已经快到桥顶最高处,只好停奋起余威,将宝剑向着朱标掷去。朱标一骇,脚下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拱桥顶端跌落到湖中,溅得水花四起。

看见太子坠湖,朱元璋怒气顿消,跺脚大吼:“快救太子!快救太子!”

蹇义、齐泰,还有傅添金等金甲侍卫、罗小玉等太监争相跳进湖中,一阵扑腾后,还是水性出色的蹇义,首先将太子抓住拖到了岸边。

朱元璋大声喝道:“还不赶快送太子回东宫更衣。”等罗小玉扶着太子离去,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才和缓了声调问近臣们,“你们跳进湖里救人,为什么全都这么奋不顾身?”

齐泰脱口而出:“太子是龙种,一国之本,命系天下,太子有难,凡我大明人子,均当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黄子澄也随声附和:“太子乃万金之躯,作为臣子,即便为救太子丢了性命,也系天经地义。”

朱元璋把目光移到浑身水湿淋淋的蹇义脸上:“蹇义,你也说说?”

蹇义的回答,让众人大吃一惊!

“启禀圣上,那一刻仆臣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知人命关天,必须把落水者救起来。”

朱元璋感叹道:“蹇义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啊!”又问,“我要杀人,太子却要宽容,蹇侍讲你看谁对?”

蹇义毫不迟疑回道:“圣上主杀,是严明法纪,当然是英明之举。太子宽容,乃彰显仁慈,自也无可厚非。”

皇帝大笑:“太子这张嘴,要有你蹇义这么厉害,咱这辈子啊,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喽!”

朱元璋的确很喜欢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不愿他离开。蹇义有超凡出众的文章、书法、学识、记忆、睿智。他为人得体、应对谦和。作为皇帝的发言人和代理,蹇义还有很帅的形象与体魄,让朱元璋觉得很有面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精通剑术,一介书生,铁血剑胆,豪气干云。正因为这种种好印象,这位出生卑微、挑剔暴戾的皇帝,对蹇义一直都很敬重,从未对他发过脾气。

尤为感佩的是:他看到出自耕读之家的蹇义吃苦耐劳,脚踏实地,是个深明大义的孝子。蹇义到金陵刚过两年,便传来母亲仙逝的噩耗,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制订的大明礼制,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三年,这叫丁忧。蹇义循例递上辞呈,决定打道回重庆守制。朱元璋舍不得蹇义离开自己,按照规定,侍讲学士满三载后当升迁,元璋特别谕令蹇义需满九载,曰:“朕且用义。”并命令重庆知府前往凤居沱,代表皇上和朝廷给蹇家送去厚仪,并代蹇义凭吊逝者。蹇义只好放弃了回家守制的想法,继续留在皇帝身边奉差。

中书舍人的官位只是正六品,虽然不高,蹇义却深得朱元璋的宠信,朝夕陪伴于左右,参与国家最高核心与机密事务,密切接触储君、王子和朝廷要臣。

随着时间流逝,蹇义逐渐成为朱元璋的文胆代笔,《太祖敕诏》《太祖高皇帝实录》等他都参与编撰,其中不少篇章出自他的手笔,使他很快成了一个大家都想亲近、至少是不敢怠慢的皇嫡幕僚。

何况,他和齐泰、黄子澄等还兼着大本堂的先生,众王子和公侯勋将们的儿子,都是他们的学生。

皇四子燕王朱棣是个很有雄心和心计的皇子,深知父皇“朕且用义”旨意的含义,每次从北平回到金陵,都刻意与蹇义建立个人友谊,不时通过蹇义,了解父皇的旨意和宫中动向。

一次,朱元璋对回金陵请安的燕王朱棣介绍说:“这是朕刚挑选入宫的中书舍人,秦国谋相蹇叔的后代。他与一般读书人不同,很有历练,殷绛做重庆知府时还聘他做过幕宾。除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历练外,吃苦耐劳、处世老成,文章书法皆好,是我大明万里挑一的出色人才。你勇猛有余,文的方面,今后要多向蹇义请益。”

朱棣仅比蹇义大六岁,两个年轻人有着不少的共同语言和爱好。天长日久,燕王竟然不顾礼制,人后对蹇义以“哥们儿”相称。他的三个儿子高炽、高煦、高燧在大本堂读书,是蹇义膝下学生。朱棣很喜欢蹇义这个重庆人的义气、足智多谋、学识渊博、干练豁达、忠厚宽宏。凭蹇义的聪明,他也深知朱棣是个骁勇能干、顶天立地、胸怀大志的雄主之才。

乌衣巷殷府午饭席开三桌,首桌三位太太各坐一方陪殷绛吃饭,其余家人则坐了两桌。

夏日里,天热得厉害,两名家仆片刻不停地拉着屋顶上的大布扇也于事无补,身体已经明显发福的殷绛,额头上更是热汗涔涔。

许羽卿乖巧,起身拎了一个凉毛巾拿回来递给殷绛:“老爷,看你那一头汗水哟,还不快擦擦?”

正说话哩,许永卿提着个锦盒一阵风卷进了饭堂,嚷嚷道:“我可是专门来妹夫这里蹭饭的,哈哈,你们刚上桌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殷绛吩咐家仆:“还不赶紧添副碗筷。”

许永卿把锦盒放在桌上,打开,对殷绛道:“这野山参是高句丽国王派人送给皇上的贡品。我设法弄了一支,送给妹夫享用。”

殷绛十分诧异:“既是高句丽国王送给皇上的贡品,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许永卿:“银子开道,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三夫人惊问:“贡品也能买卖?”

许永卿道:“这一点不奇怪呀,外邦和藩属国送的贡品很多,皇上也吃不了,经常拿来奖赏给公主王子,还有让他欢喜的大臣。公主王子和大臣呢?逢上生昭满日,又拿这东西当礼物互送。这样赐来送去,很多好东西,就流到市井上来了。”

殷绛冷笑,话中带刺:“买的,不会是从那位驸马爷手里弄的吧?听说你和他过从甚密,长出息了啊我的个大舅哥。”

许永卿辩解道:“我这个小小的商人,怎么入得了驸马爷的法眼?他不过偶尔到我货栈里逛逛,买点洋货罢了。”

许羽卿想把话题引开,关心地问:“老爷,我看你今天回家后一直闷闷不乐,怎么,在外面遇上不痛快的事了?”

“在外面能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不痛快的事,全都在我这府里。”殷绛瞟了一眼旁桌的润玉,低声说:“还不是为小玉。过了端阳,小玉就满17了……唉!”

许羽卿说:“你急什么急呀?人说皇帝女儿不愁嫁,我们乌衣巷殷府的女儿,也同样不担心没好男人娶。”

殷绛道:“你这是说得轻巧,扛根灯草。”

许羽卿说:“我看除了周灵非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颍国公家的那个在锦衣卫里做都尉的少爷,这些日子追她就追得很紧嘛。”

周氏赶紧说:“不行的,小玉给我说过,这辈子除了蹇义,她谁也不嫁。”

殷绛脸一沉,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真没王法了!婚姻大事,不听老人的,还能由着她耍性子胡来?”

润玉扭头叫道;“爹,女儿嫁谁不嫁谁,是比天还大的事,我这怎么是胡来呀?”

殷绛道:“我早就对你说过,蹇义的确好,算得上男人中的精品、极品!爹爹也焚香祷祝,真心希望他能做我的女婿。可这办不到啊,蹇义他心里早就有人了。那个刘春儿,小玉你也是见过的呀!能文能武,人才又十分出众,是个男人见了她那副样儿都会放不下的,你凭什么本事去和她争,和她抢啊?”

润玉道:“你把刘春儿夸得好上了天,可她有个被蹇伯视为不共戴天的坏爹爹呀!只要蹇伯那里不松口,蹇义和刘春儿这辈子,就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许羽卿说:“我们家小玉,这么出色的姑娘,哪儿会愁嫁呀。我看那个周灵非倒是很不错的,既和殷府门当户对,又……”

润玉红了双腮:“你想害我啊!”

殷绛怒道:“太没家教了!小玉,怎么能这样和四娘说话?”

许羽卿道:“小玉还是个孩子,老爷骂她做甚哩。”

殷绛转而说许羽卿:“周仁甫家那个假姑娘,今后就别再提了。我要真有那么个不阴不阳的姑爷,今后也不好意思见人?”

一旁的许永卿一见妹夫责怪妹子,赶紧道:“小玉别急,你要天上的星星,舅舅也搭梯子给你摘下来。你真要喜欢蹇义,舅舅愿意为你两肋插刀!”

殷绛斥他:“没有金刚钻,不要揽这瓷器活。你以为如今口袋里装有几碇雪花银,从此天下就没你办不成的事了?”

许永卿转脸对润玉说:“舅舅是乱拍胸口的人吗?小玉,你不就丢不开蹇义吗?舅舅也不敢给你拍胸口,说我一定把蹇义给你弄进殷府门槛,我只给你说一句话,从此刻起,舅舅就把你这件人生大事,放在心上了。”

润玉说:“舅舅你能有什么办法啊?你还能拿根绳子,把蹇义捆进乌衣巷来呀?”说到伤心处,润玉一放筷子,起身冲出门,哭泣声一路远去。

饭后,许永卿被妹子叫进卧房。

永卿一进门就问:“妹,叫我来有什么事啊?还非得到你屋里来说。”

妹说:“灵非的事,算是彻底完了。”

哥说:“连殷绛也看不起那假姑娘,那就谁也没办法了,周仁甫也不能怪我们兄妹俩没尽力。”

妹说:“我那晚从安庆花园出来,在轿车上对你说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在殷府三位夫人里,继续坐稳头把交椅的位置……”

哥问:“怎么,殷绛对你有二心了?”

妹说:“暂时倒还没有,可这不能保证今后不会呀。妹妹我都20岁出头了,再过几年人老珠黄,殷绛这头老牛,虽然实打实地来不了活儿,可总还是喜欢搂着年轻漂亮女人穷折腾,保不准会扭头去啃嫩草,再娶个五姨太进门啊?”

“嗯嗯,”许永卿连连点头,“坐稳位置,可是最大的事情,你看殷绛那身子骨,离油干灯灭也不会太远。妹呀,你必须未雨绸缪,早拿主意才是。”

妹说:“你一定要掂量明白,小玉是殷绛的心肝宝贝,帮小玉,就是帮殷绛,也就是增加你妹子在殷府的分量,只要把位子夯实坐稳,以后就算殷绛升天成仙了,你妹子也吃不了亏。”

哥说:“做哥哥的明白这个道理,妹子你说,要我做什么?”

妹说:“我现在也是只有这个想法,没有主意啊。要让蹇义娶小玉,难啊!蹇义心里被那水妹子塞得满满的,根本就没给小玉留条缝……”

郑永卿道:“听妹子这么一说,哥才知道这事儿难,真是难!不过,你放心,再难,哥哥我也一定想办法去做!”

朱元璋非常重视太子和王子们的教育,不仅给他们请来了最好的教师,他自己也经常亲自前来给儿子们上课。蹇义、齐泰几位侍讲学士,也都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洗耳恭听。

今天就是这样的情形。

朱元璋刚讲了不一会儿,方显疾步入内禀道:“皇上,辽东总督八百里加急来报,蒙元派太尉纳哈出率二十万大军离开金山,连夜渡过松花江,向我大举进攻了。”

“哼!”朱元璋一听大怒,“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哩,他便上门寻死来了。”

朱元璋在北方长期的绥靖政策,使蒙古人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恢复了实力,并逐渐对大明帝国的北部构成了威胁。在西北,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屡次侵扰塞上;在东北,纳哈出率领着一支实力不俗的军队。

金山就是大兴安岭,这里曾经是蒙古人的发源地,当年成吉思汗就是从这里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作为成吉思汗手下名将木华黎的后人,纳哈出在蒙元失败的大背景下回到祖先故地,难免有重振祖先荣光的想法。他们在那里养精蓄锐,并不时展开军事行动。

洪武十五年傅友德与蓝玉、沭英收复云南后,大明西面边境的安全得到保障。此后几年里,虽然西部和南部仍不时有蛮夷叛乱,但都被沐英、傅友德等人镇压下去,没有掀起大的风浪。

洪武二十年,西南诸蛮基本上已经面对现实放弃与大明抗争,朱元璋正想腾出手来对蒙元进行一次大手术,没想蒙元竟然抢先一步举兵来犯。

朱元璋背着双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待拿定主意,才走到朱标跟前驻足言道:“此番对残元作战的军国大事,一概交由太子处置。”

朱标谦恭说:“父皇的意思分明是要让孩儿得到历练。可这件事委实太大,还得靠父皇给孩儿掌舵才行。”

朱元璋道:“一切你大胆做去便是,若是对了,自不待言。错了,那就弄明白错在何处,自己再设法改进,直到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朱标道:“孩儿明白父皇拳拳苦心,好,我便放胆做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第一步,孩儿便是点将挂帅。”

朱元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子只管点去。”

朱标拿到了用将之权却犹豫起来,轻轻一叹说道:“只可惜曹国公李文忠去年仙逝,中山王徐达原本是最熟悉北方军务的人,既了解蒙元,对部署在北方各地的明军,更是了如指掌,只可惜去年也驾鹤西去了。”

朱元璋道:“徐达若还活着,当然是此次挂帅的不二人选。可既已不在,那就在活着的勋臣里挑一个吧。”说罢径自迈出殿门,挺立在丹墀之上。

朱标想了又想撵出门去,字斟句酌说:“永昌侯蓝玉资历、战功虽然稍浅,但他手里有一支他多年苦练出来的神威铁骑,我去看过这支队伍的训练,的确战力惊人,正好在此次远征塞北中发挥作用。再说了,蓝玉是孩儿的舅舅,毕竟算得自家人。父王,孩儿打算不拘一格用蓝玉挂帅。”

“不可,不可。”朱元璋摇头道,“蓝玉打仗,勇猛果决,手中又握有一支精锐的虎狼之师,让他冲锋陷阵自然是把好手。但此人性格暴躁,桀骜不驯,至于居功自傲,恣意骄横,更是屡教不改。让这样的人执掌帅印,独当一面,必然有尾大不掉之虞。”

朱标道:“还是父王知人善任,那孩儿就只能在宋国公冯胜,和颖国公傅友德之间挑选一人了。”

“我说过,扫北之战,由你主持,不必再问为父。”

“那就冯胜吧?”

“你说冯胜,那就是冯胜。”

好一个大明太子,但见他抖擞起精神,神情坚毅,目透英气,竟然一扫往日的文弱不振,朗声吩咐方显:“传令百官,即刻往武英殿议事。传冯胜、傅友德、蓝玉上殿。”

这时朱元璋手下名将之花已经凋落,五公中常遇春、邓愈、李文忠、徐达相继逝去,唯一健在的只有执掌近卫军的宋国公冯胜。近卫军是不允许战败的,在江南称霸战以及吞并全国的战争中,朱元璋的近卫军配合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各方面军四处作战,从未失手,冯胜的战功也紧随三人之后。三人中徐达是圣人、常遇春近乎完人、李文忠谨小慎微,而冯胜却不时犯些小错,受到朱元璋几次敲打。虽然有一些小过失,但是朱元璋仍对其十分眷注,还册封冯胜之女为周王妃。此番征讨纳哈出,无论资历还是战功,冯胜都是不二人选。

紧随冯胜之后的,是身经百战,在平定四川和收复云南战役中拔得头筹,且老实能干的颖国公傅友德。

此外还有年轻帅气的蓝玉,蓝玉出现在高层的时间不长,但并不是新人,他很早就在常遇春手下充任先锋,久历沙场,在常遇春逝后的岁月里,他宣力四方,战无不胜。他分明继承了常遇春智勇双全的优点,因此能超越许多老将,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

更重要的,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朱标一娶常遇春的女儿,蓝玉也就成了大明皇太子的舅舅。

武英殿上静鞭三响,高踞金台御幄上的朱元璋,坐在旁边锦凳上的朱标,与肃立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只闻得沉雄有力的战靴声由远及近。全身披挂的冯胜、傅友德、蓝玉戎装上殿,齐刷刷双膝触地,匍匐在朱元璋和太子脚下。

朱元璋面对百官道,“今日朝堂议决远征塞北之军国大事,由太子全权主持,朕只带耳朵不带嘴。”

“宋国公、颖国公、永昌侯请起。”朱标前倾着身子,向匍匐者伸伸手。待三员大将挺身肃立,朱标客气言道,“这次远征塞北,父皇把这副铁打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还请三位前辈鼎力支持才是。”

三将军朗声回应:“殿下只管吩咐,我等不灭蒙元,誓不回还!”

朱标道:“自从蒙元统帅王保保死后,蒙元派纳哈出拥兵二十万驻扎金山,占据松花江以北广大地区,严重威胁着我大明王朝的辽东边界。父皇很早就想拔掉这颗钉子了,因为只有除掉纳哈出,我军才能放心大胆的扫灭蒙元。大明军队此次出征,孤决定,由宋国公冯胜任征虏大元帅,颖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为左右副元帅,率军二十万,即日向辽东进发。”

三将军拱手领命:“我等不遗余力,犁庭扫穴,早日奏凯!”

三日后,朱元璋与朱标率百官送冯胜、傅友德、蓝玉出征,一直送到码头上。随三帅北上征战的,还有郑国公常遇春之子常茂、曹国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等新一代权贵。

就在大明军队吹起军号,奏响军鼓,万旗飘飘向北方开拔同时,朱元璋运筹帷幄,暗地里还布置了一个计划。

事后证明,这个计划的成功实施,彻底瓦解了纳哈出的二十万大军。

朱氏父子送走冯胜三员统兵大帅回到宫中,蹇义被方显引上文楼,向着朱标跪呼千岁,平身而立。

未曾想朱标起身离座,向着他双手一拱,作了一个揖,惊得蹇义再次跪下,惶恐道:“太子这一揖,折杀微臣了。”

朱标道:“我这一揖,是为天下百姓鞠的,父皇的治国方略,实离不开先生‘守不如攻,攻不如和’这样一句透着远见卓识、深谋远虑的提醒啊!”

蹇义自谦道:“小臣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岂敢与皇上的远见卓识比肩?”

朱标此时提说这事,发生在前一天上课时,众王子正在听蹇义讲课,朱元璋也来了。蹇义讲罢,朱元璋也说道当前令他烦恼的局势,北方有蒙元军袭扰,南方有倭寇相侵。然后请大家各抒己见,各自谈谈看法。

蹇义待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也开口言道,大意是北方大漠未定,时有烽烟乍起,南方疆海未平,倭寇称雄海上,皇上采取北攻南守的国策,实显捉襟见肘。仆臣以为守不如攻,攻不如和,皇上应当采取主动手段平倭寇,剿海盗,让渔人有鱼虾可打,商人有生意可做,只有四海平,方有国家兴。只有地利人和,才可奠定江山基业。

他的看法引来朱标好评。

朱标此刻说道:“蹇义,我可得把话给你说在前面,我现在要交给你去完成的任务十分危险,但它也是人生中一个难得的机会,办成了,你就为父王,为我,为大明王朝立下了千秋不朽之功。办砸了,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命,也就定然会葬身大漠荒丘,成为孤魂野鬼了。”

蹇义慨然道:“小臣能蒙殿下信任,能为国家尽忠,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朱标道:“当此时,一边是我大明千军万马,遮天蔽日,向着蒙元浩**杀去。一边则派你携带大明皇帝给纳哈出的亲笔玺书,和方便你遣官办事的尚方宝剑日夜兼程,抢在冯胜大军之前赶到塞北,力争不战而降人之兵。蹇义,知道父皇和我,为何要单单派你,千里迢迢前去完成这样一个关乎我大明国运的重任吗?”

蹇义恳切言道:“小臣年少无知,怎能承担如此天大重任?”

“起来吧。”朱标话音里透着亲切说道,“你和齐泰、黄子澄,都是从全国士子中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多加淬砺,定然会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不过,齐泰性格过于偏执,说话做事大刀阔斧,喜走极端,不善转圜。黄子澄呢?性子又稍嫌绵软,当作决断时优柔寡断。只有你蹇义,不仅果决有魄力,而且文武双全,口笔两厉,反应敏捷有急智。所以,父皇和我考虑再三,决定派你前去。当然,单单让你去塞北,那无异于驱羊入虎口,与你同去完成这项任务的,还有一位重要人物。”

蹇义一愣,抬眼望着朱标。

“知道乃剌吾吗?”

“蹇义孤陋寡闻。”

朱标转脸吩咐,“传乃剌吾。”

一名壮汉被太监带入,跪伏在太子跟前。

此人看上去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肤色黧黑,鼻梁既高且挺,身着汉人服装却蓄着粗黑的牛角胡须,眼窝深陷,一双微带褐色的瞳孔,一看就不是中原汉人血统。

朱标道:“乃剌吾,你起来吧。”转脸对蹇义道,“乃剌吾原来是纳哈出的心腹爱将,曾经救过纳哈出的命。五年前作战被俘后,便已归顺我朝做了大明臣工,并在金陵娶妻生子。这次到底是让纳哈出输诚投降,还是对你等大开杀机,就得看他在纳哈出眼中的分量如何了。”招呼二人,“你俩相互认识一下,这是我大明派出的秘密特使、我的侍讲学士蹇义师父。你的任务,就是把蹇义平安送到纳哈出跟前。”

携带大明皇帝亲笔玺书悄悄赶往塞北的这支小小的队伍化装成行商,共八人八骑,蹇义、蹇昆,纳哈出和一名蒙古家仆。此外,便是负责蹇义等人安全的傅添银四名锦衣卫。

这队短小精悍的骑行者披星戴月风雨兼程,沿途每一个驿站都为他们准备了精骑,随到随换。

半个月后,他们进入了辽东地界的锡林浩特。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关外大漠之地,正是冰天雪地,北风呜呜地尖啸着横扫过荒原,搅得周天寒彻,遍地飞花。山坡上、田野里、偶尔出现的零星房舍上,铺盖着一片厚重的白。唯有松花江于这辽远阔大的雪原之中,款款划出一道弯曲漫长的翠绿来。

盈盈清波上,稀疏地凝着几只鸭。

塞北的景色果然不一样,红日、蓝天、白雪、冰河、莽林,一切都显得真切分明。大道两侧白树银花,时有冻得焦脆的冰坨儿、冰段儿嗒嗒地坠落下来。

这里已经是蒙元军队控制的地盘了,蹇义一行虽然倍加小心却依然落入了蒙元军手中。他们一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由乃剌吾与蒙元军小头目交涉,乃剌吾坚称自己以前是纳哈出的副将,后来作战时落入明军之手,被关押了这么多年,现在趁明军疏忽偷逃出来,要驻军首领马上将他们送去见纳哈出王爷。

正在这时,这支队伍的首领闻报赶来,见了乃剌吾,纳头便拜。

原来,这位叫作花脱木古的驻军首领过去是乃剌吾的心腹卫士,他当然知道乃剌吾后来被明军所俘。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半分不敢怠慢,满酒筷肉地请他们饱餐一顿后开出路引,并派出一名向导,送他们去庆州南面的阿鲁科尔沁草原见纳哈出。

就在蹇义一行向着北方荒原飞奔而去之际,2月3日冯胜大军抵达通州。他严格按照朱标的安排行事,并未出兵,而是立即派出便衣斥候,前去打探庆州方面的消息。

消息很快送了回来,纳哈出果然在庆州部署了重兵把守。冯胜当即派遣蓝玉率领本部五万兵马作为全军先锋,前去攻取庆州。

这五万大军中,就包括蓝玉这些年精心打造的神威铁骑。

这支铁骑以“神威”冠名,便知蓝玉的心性有多么血性阳刚,雄阔无边。

蓝玉身材高大,满面红光,面部轮廓极有立体感,再加长有一个鹰钩鼻和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上去让人感到不怒而威。长年征战杀伐,更是把他操练得富有勇气和谋略,军事上极有才华。

常遇春为人高傲不羁,但却对他这个小舅子十分推崇,一逮着机会便在朱元璋面前为他大说好话竭力推荐,却偏偏适得其反。朱元璋忌惮常遇春培植亲信,反而对他的美言添了疑心。直到蓝玉跟随徐达参加了洪武五年的远征塞北之战,表现出众,才开始对他委以重任。朱元璋甚至将蓝玉的女儿,嫁给远在成都的蜀王做妃子。

那时的朱元璋麾下名将如云,蓝玉无论从资历和能力上都还差了一截,只能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给那些威名远扬的前辈军头们打下手。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又一次下令讨伐蒙元,能够参加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对每一个将领来说都是难得的光荣和机会。

蓝玉在这次远征作战行动中只是率领一支偏师,偏偏他率领的这支偏师还吃了蒙元军统帅王保保的大亏,几乎全军覆没不说,连他自己也是被王保保的骑兵追着,扑爬跟斗逃回来的。

这对于一个军人而言,是刻骨铭心的羞辱!

蓝玉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战斗,王保保的骑兵突然出现将正在宿营的自己打得措手不及。他连王保保长得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队伍就被杀得来落花流水四散而逃。

他明白要争取自己的光荣,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次与王保保交锋,然后彻底击败他!

自从那次战败之后蓝玉便苦苦思索着用兵之道,他不断地总结经验,熟读兵书,朝思暮想的就是与王保保再战一场。

更重要的是,他痛定思痛,决心练出一支攻必克,守必固的精锐之师。由初创时的三千人,到五千人,八千人,直到眼下一万名齐装满员的精骑,他费了太多太多的心血。

蹇义曾随朱标前去训练基地看过蓝玉练兵。神威铁骑让太子和他眼前一亮!

这支特种部队伙食好,饷银高,待遇诱人,当兵的无不趋之若鹜,却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蓝玉为这支队伍的准入设定了严格的门槛:他们必须全部来自北方荒凉苦寒,且受尽蒙元骑兵烧杀抢掠与蒙元有着血海深仇的乡下汉子。这样的士兵上了战场就像笼子里饿了三天的野狼,无需动员便会嗷嗷狂叫着扑向敌人并将他们撕咬得粉碎,然后连肉带骨头甚至连血也舍不得浪费一滴地吞下肚去!

神威铁骑不仅拥有被锤炼得犹如钢筋铁骨般的官兵,除了刀箭,还配备有最先进的火器三眼神铳,百步开外一声暴响便能夺人性命。

手握这样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刀的蓝玉,就像一匹急得不停用铁蹄刨地的战马。他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尽快和王保保过招。可是,蓝玉的愿望却永远也无法实现了,从塞北突然传来了王保保病死在草原上的消息。

沮丧转瞬即逝,蓝玉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彻底消灭蒙元帝国。

虽然他有着雄心壮志,屡次请命要求指挥远征蒙元的战役,但还有几个老资格军头在那里撑着,哪里轮得到他的份?

他先后跟随傅友德出征云南,大理,立下了赫赫战功,并被封为了永昌侯。虽然众人已经承认了他的军事才能,但在他们眼中,蓝玉始终只是蓝玉,他不可能超越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样一班名将。

蓝玉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强人,他从不会承认自己比任何人差。但是他也明白,要获得皇上和袍泽的承认,只有做他的前辈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彻底消灭蒙元,稳定大明辽阔的北疆。

所以洪武二十年(1387)的这次远征,无疑给蓝玉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当然不是最好,按照侄儿朱标的想法,原本是准备让他挑大梁任远征军统帅的。而他的父皇却信不过蓝玉。

蓝玉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样的顶级秘密,兴高采烈踌躇满志地率领包括神威铁骑在内的本部大军踏上了漫漫征程。二月三日大军抵达通州,心理素质绝对超强的蓝玉视察完即将随他远征的军队后,回到设在一盐商家中的副帅府中,还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清晨,蓝玉饭毕,退去便服,换上全身辉煌衣甲,腰挎宝刀,提着马鞭出了府邸。众将军已齐聚在大门外,恭候蓝玉兵发庆州。

太阳渐渐升起,大地辉映着早霞的灿艳。由五万人组成的庞大队伍涌涌****出了宿营地向着东北方向缓缓流淌而去。部队前后望不到头,后卫还在通州,前锋已经出了长城的数座关口。

赶到庆州时,敌人毫无准备,城门大开,正在埋锅做饭。当他们看见这些身上白雪覆盖,浑似幽灵的壮汉手持马刀向他们冲来时,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蓝玉没废什么力气就全歼敌军,占据庆州,杀蒙元平章果来,擒果来儿子布兰奚,并抓获了大批俘虏。

驻扎于通州行辕的冯胜,很快得到了蓝玉派人送来的庆州大捷军帖。

他意识到,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冯胜以明军征虏大元帅的名义派出军使,给纳哈出送去了勒令投降的最后通牒。然后,亲率大军出了松亭关。

大明军很快便出现在纳哈出的眼前,除了当面的冯胜大军,左侧傅友德,右侧蓝玉,均各率本部迂回穿插上来。

他已无路可逃!

纳哈出考虑到自己的实力和当前战局,犹豫不决。元廷派来的监军麻花骨鲁则力主死战,捧出蒙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给他的尚方宝剑,声色俱厉威胁道:“言降者,杀无赦!”

说罢,当着众王爷和酋长的面,一把抓过最后通牒“唰唰”撕得粉碎,然后将大明军使鼻子割下,乱棍逐出行辕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