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是登封市文物局的本职工作。在许多人眼里,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只是一年的短跑,或者是“百日冲刺”。而对于登封市文物局来说,他们早已先行领跑,申遗其实是一场经历了十年甚至更远更久的长途跋涉。
十几年前,登封市文物局还是一个长期发不出工资的小单位,五十多个职工下岗,处境十分艰难。1995年3月10日,新局长靳银东上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职工的吃饭问题。在改善经济状况,稳定干部职工情绪的同时,他一方面想方设法自筹文物维修资金,一方面积极地向上级文物管理部门和各级政府反映重点文物亟待维修的现实情况,终于分期分批地争取到了必须的资金支持。
于是,对嵩山建筑群的维护和修缮便按照计划,一年一年,一步一步地展开:
当年的嵩阳书院,整个西院考场都荒废了。书院景区的环境没有整治,下面的停车场只能停泊三四台车,看上去像是一个荒院子。经过内部整修和环境拆迁整治,使嵩阳书院基本恢复了原状。
启母阙保护房年久失修,已成为随时可能倒塌的危房。登封文物局争取到国家拨付资金30万元,自筹资金30万元,将其修复。
会善寺年久失修,大殿漏雨,许多附属建筑塌损严重。登封市文物局对会善寺常住院、僧院等主要建筑物落架大修,使会善寺得到了整固。
经过文物局修缮的还有:永泰寺塔,永泰寺,法王寺五座古塔,清凉寺的整体院落,龙泉寺,崇福宫……
这是一长串项目,几乎包括了嵩山景区内全部有名气的古建筑。
在嵩山古建筑群这些文物保护单位的范围之内,存活着许多远至新石器时代,近至清代的古树名木,它们被誉为“活文物”。这些古树名木不仅是珍贵的旅游资源,而且也为历史、水文、气象、地理、植物等学科提供了难得的科研依据。
依照国家颁布的法律和法规,这些保护单位内的古树名木也是重要的文物,是保护单位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对这些“活文物”的保护,难度极大。一旦这些“活文物”生命不再,就会给国家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嵩阳书院内的“二将军柏”已有4500多年的历史,因其生存年代最长、树干树冠最大而被誉为“华夏第一柏”。1996年,现任登封市文物局副局长的郑建伟刚刚被派到嵩阳书院文物管理所担任所长。到任之后,他看到这棵名树病虫害严重,全树枯萎,生命已岌岌可危,顿感忧心如焚,他赶忙把情况向文物局局长靳银东作了汇报。
“绝不能让‘华夏第一柏’死在我的任上!”靳银东这位军人出身的文物局长把桌子一拍,斩钉截铁地发出了誓言。
怎么找“名医”?如何筹“医资”?这两个困难横在他们的面前,一时难以逾越。想来想去,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向社会求助的办法。于是,他们在报纸上登出文章,讲述了“华夏第一柏”的濒危现状,呼吁社会各界出资出力,共同拯救这株国宝级的珍贵名木。
报上的这篇文章引起了登封市委领导同志的注意,这位领导出面向郑州市财政局协调了一部分资金,解决了“医资”的问题。
有了钱,文物局就请来了“名医”,对“华夏第一柏”进行了诊治。“名医”找出了三个病症,又开出了三个药方:病症一,虫害严重。治疗方法,除虫防害,喷洒专用除虫剂。病症二,多年游人踩踏,树身周围土壤板结严重。治疗方法,采用疏松周围土壤的办法,增加土壤透气性,并且加装围栏,防止游人踩踏。病症三,根系只有十几平方米的伸展空间,导致全树严重营养不良。治疗方法,扩展根系生存空间,并且在根系周围追施优质农家肥。
经过第一期治疗,“华夏第一柏”的情况有所好转,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生机。
随着登封市经济的发展,随着申遗的消息越传越多,对“华夏第一柏”进行第二期治疗的条件也越来越成熟。登封市政府拨款15万元,文物局自筹15万元,从2004年5月12日正式开始,于7月5日结束,对“华夏第一柏”进行了为期近两个月的根治。
主治医生是北京请来的园林专家丛生老教授。
丛生教授对“华夏第一柏”进行了健康体检,发现这棵4500多岁的老树的空洞部分已经占据全树的85%,韧皮部死亡90%多,活组织只有10%左右。用一句简单直观的话来比喻,它只是放置在地面上的一个空树桩罢了。虽然它粗大的树身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围抱起来,可是树身里边几乎全都朽空了。人站进树洞里,在贴近地面的部位用小铲从里向外铲,竟然能铲推进去60公分,而树身表皮只剩下20多公分厚!
——树体还在朽烂。
一场雨,一阵大风,大树随时可能倒下。
一旦这位巨人倒下,即使将它重新扶起,残存的活组织也会折断。“华夏第一柏”就会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老树显然已病入膏肓,大家万分紧张。
清晨6点钟,市文物局局长靳银东就赶到了嵩阳书院的现场。一定要救活它!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心。如果在我们这一任上,“华夏第一柏”消失了,我们将无法向后人交代。
经过会诊和反复研讨,大家终于制订出了一套救治的方案:从树身的空洞中心,向地下深打,打出下大上小的圆锥形洞道。从此洞道的底部,再向两边扩打60公分,形成根系状的洞道。在所有这些打出的洞道内,装入钢筋编织成的龙骨,然后再用水泥浇铸成形。
如此一来,就为“华夏第一柏”再造出一副钢筋水泥铸就的树身和根系。任它风雨雷电来袭,“华夏第一柏”都将岿然屹立!
方案实施的时候,大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向地下打出的圆锥形洞道已经深达五六米,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树根!原来这棵4500多岁的老树,向下的根系几乎全都沤烂了。那些幸存的向周围伸出的根系,也因遭遇恶劣的生存环境而萎缩不展。
在树根的正南方向,居然埋着五个巨大的石碑底座,直接压制和阻挡着树根的生长。
在树根的西面,埋着一个不知何年何月废弃的白石灰池。这个建筑用的石灰池残留着大量石灰,严重危害着古柏的生长。
找到了这两个外部病因,他们立即调来民工,挖走了那些石碑底座,又将石灰残池彻底清挖,然后再向这两处开挖过的地方换填新土。丛生教授还和大家一起设计出了一套根部维护方案:在树的根部埋设自制的“花管”、设置透气孔和渗水井。
“花管”是在PVC圆管上钻出密集的细孔,通过它们可以直接向树的根系滴灌水分和营养液。透气管是从树的根部直通地面的管道,它可以改善土壤的透气性。渗水井可以排涝,遇到根部积水过多的时候,打开下部的旋盖,就可以将水排泄出来。树的根部追施了丛生教授自己研制的有机肥料,它是用浸泡发酵后的饼肥掺拌腐叶土制作而成。这种有机肥料营养丰富,却没有化肥的各种副作用。
治完了树根,再治树冠和树身。对那些过于沉重的枝杈,搭竖多种支架给予撑持。对于有解体趋向的树干部分,像箍桶一样用扁铁将它们箍紧。老树的整个树身还做了防腐处理和树体修补。因为腐烂的树体部分会产生大量的朽木菌,如果不做处理就会像脓疮一样一直将树身烂透。
处理的方法颇像华佗给关云长刮骨疗毒,先用锋利的刀子把树体上的腐朽层一点一点刮掉,一直刮到露出新鲜的木质部。下一步是把残留的木屑清除干净,然后再用丛生教授自配的杀菌杀虫剂均匀地在上面涂抹两到三遍。这样处理过的伤口当然不能覆盖纱布,罩盖它们的是一层“甲熟桐油”。这是丛生教授自创的防腐油,它不是化学制剂,对树体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
做过这种防腐处理之后的树干如同修补过的木船一样,看上去亮晶晶的,就像是罩了一层透明的防护膜,雨水很难渗入。
近两个月的“根治手术”,几乎耗尽了大家的心力。7月6日,终于大功告成,“主刀”的丛生教授自豪而又欣慰地说:“咱们这样给它做了之后,它再活个1000年、2000年,没问题!”
第二天,即7月7日,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来到嵩阳书院。江总书记站在“将军柏”的面前,饶有兴趣地听文物局的同志讲述了当年汉武帝封赐汉三柏为“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的轶事。
文物局的同志还向江总书记讲述了刚刚完成的对“将军柏”的养护工作,江总书记高兴地握住丛生教授的手,夸他做了一件功存千秋的大好事。江总书记还和丛生教授一起,站在“将军柏”前合影留念。
为了保证“将军柏”在今后能够长久生存,文物局和丛生教授为动完大手术的“华夏第一柏”专门制订了恢复、调养和监测方案。
打开登封市文物局的电脑,就能查到《关于“将军柏”养护管理的规定》的电子文本:
第一,设立专人看管,建立日志制度。记录内容包括记录树下的温度、湿度、天气、鸟类对树枝的蹬踏情况;详细记录雷电、冰雹、大雨、大雪、大风等灾害性天气;详细记录每次采取的保护和复壮措施;每月底要对“将军柏”拍照一次,并标明日期存档。
第二,控制土壤水分。在生长期间(3月中—11月中)每10天测一次土壤含水量,设8个测点,控制土壤含水量在15%—19%的范围内,低于15%的地域分别适量供水。遇暴雨,渗水井内有积水,应用抽水机及时排出。遇夏季高温干热天气,上午8点,下午4点各向树叶喷水一次,注意控制喷水量,以喷湿鳞叶为度,以提高古树下的小气候环境的湿度。
第三,防治病虫害。要随时检查树上鳞叶病虫发生情况,发现红蜘蛛、蚜虫等害虫,及时喷洒1000倍40%的氧化乐果或其他杀虫药剂防治。发现鳞叶变黄、干枯等异常情况及时请有关病虫专家诊断。
……
四年之后,世界遗产委员会的专家拉姆齐女士来到嵩阳书院对申遗项目验收考察。当她站在4500多岁高龄的“将军柏”面前,看着“将军柏”那生机盎然的新枝,不禁叹为观止。
让她感叹的还有专为“将军柏”制定的养护规定。这是世界遗产委员会强调的申遗项目的必有之规,“将军柏”不但早已有之,而且居然规划得如此精细,如此详尽。
其实,威胁古迹遗产的不只是风、雨、雷、电、鸟、虫、菌等自然灾害,更多的威胁还是来自人类自己。按照国家的文物保护法规,在这些历史文物的保护范围内,严禁兴建民宅、工厂、商业街、娱乐城、写字楼等各种建筑。可是,社会上总有一些单位一些个人出于自身利益,千方百计地要来蚕食属于文物属于遗址的领地。于是,就有了文物执法队伍,就有了执法者与被执法者的矛盾和冲突。
面对金钱和权力,登封市文物局是个弱势单位。但是多年来他们始终坚持原则,严格执法,为保护嵩山的历史文物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少林寺是天下名刹,许多人都在盯着这块肥肉。先后有人为了追逐商业利益,不惜破坏文物环境和自然景观,去建造什么“少林科幻城”、什么“全周电影院”……登封市文物局都坚决地顶住了。
中岳庙周围,有些人要建民宅,文物执法者采取强制措施,让他们无法得逞。
观星台附近,居然有人要建宾馆。文物局据理力争,阻断了这个项目的“钱途”。
嵩阳书院的保护区范围之内,有人要建“钢结构建筑”。文物局三十多人的执法队伍坚守阵地,硬是扛住了三百多人的围攻。
……
“代价惨重,代价惨重啊!”谈起10年的文物执法,文物局的班子成员们脸上半是苦笑,半是自豪。他们原本也可以走走过场,发发通知通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他们却一直在动真格。他们与权力抗衡,与金钱抗衡,与人际关系抗衡,得罪了不少部门,结怨了不少人。
10年的文物执法,为后续的申报世界遗产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当申遗进行到艰难的环境整治阶段,政府面对着巨额的拆迁补偿费时,登封市的一位领导同志不禁感慨地对市文物局领导班子的成员们说:“幸亏这么多年有你们严格执法,这一回政府要少拿两个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