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宁王府(1 / 1)

唐伯虎画传 陈书良 3231 字 1个月前

芦苇萧萧野渚秋,满蓑风雨独归舟。

莫嫌此地风波恶,处处风波处处愁。

——《题画》

我们在第五章中已叙及,唐伯虎筑室桃花坞后,更加疏狂放浪,过着“花中行乐月中眠”的生活,这种懒散自适的民间艺术家的生活他真愿意一直过下去,终老此生。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变将他晕头晕脑地卷入了政治漩涡,并且险些遭到覆舟之祸。

事变的发生须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成化二十三年(1487)宪宗病死,他的儿子朱佑樘即位,即为孝宗,年号弘治。孝宗在位期间,任用贤臣,勤于治理,裁抑宦官,整肃了英宗、宪宗时期太监专权乱政的现象;并提倡节俭,与民休息,颇有仁、宣之遗风。因而社会矛盾得到一定的缓和,出现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这就是旧史艳称的“弘治中兴”。可惜好景不长,孝宗只做了十八年皇帝就病死了,年仅三十六岁。孝宗死后,其十五岁的独子朱厚照继承皇位,改元正德,是为武宗。这是明朝最昏庸腐朽的皇帝之一。

武宗对政事不感兴趣,尤其对天天那么一大堆枯燥乏味的奏疏和听学士讲读经史感到厌烦。他喜欢的是骑射游猎,宠爱的是太子时代陪他玩乐的太监,尤其是刘瑾。

刘瑾迎合武宗奢侈好色的癖好,经常会同爪牙弄来鹰犬、歌伎、角觗之类供武宗玩乐,并带他到宫外游玩,因此取得了信任和宠爱。刘瑾更引党羽焦芳入阁,与自己表里为奸。他怂恿武宗大兴土木,建造太素殿、天鹅房船坞,又另建一座多层的宫殿,两厢设有密室,勾连栉列,名曰“豹房”。武宗和一些宦官及佞小人整天在里面花天酒地,歌舞宴乐,还搜罗了一些白皙妖艳的色目女子昼夜在豹房**。

刘瑾见武宗完全沉湎于声色之中,便乘机窃取权柄。他权擅天下,威福任情,天天都有一大批各府部衙门的官员在他家门口等候汇报公事,而科道部属以下的小官还须跪着等待,如同等候皇帝召见一般。他还利用权势侵渔百姓,大肆贪贿,百姓深以为苦。

刘瑾的专权乱政,给皇族内部的藩王起兵叛乱提供了口实。正德五年(1510)四月,安化王朱寘以讨伐刘瑾、“清除君侧”为名,举兵反叛朝廷,杀掉巡抚、总兵、镇守太监等人,抢劫库藏,焚烧官府。后来朱寘被擒赐死。这次反叛从起事到失败,前后仅十八天,但给明中叶的政治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朱寘虽被镇压,但武宗见到了朱寘发布的檄文中揭露刘瑾十七件违法之事,勃然大怒,下令逮捕刘瑾,后将其处以磔刑。行刑之日,许多受害者争着买刘瑾的肉吃,以发泄心头之恨,竟有用一文钱换一小片肉的。

武宗虽然把刘瑾杀了,但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却宠信两个佞臣,其中一个叫江彬,一个叫钱宁。

江彬是宣府人,因残杀农民起义军立功,升为左都督。他生性狡诈机警,善于迎合人意。武宗很喜欢他,留侍左右,并赐姓朱。钱宁是广西镇安人,早年进入锦衣卫,他有一身好武艺,能左右开弓,因而取得武宗的宠爱,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左都督,掌领锦衣卫,主管诏狱。武宗对钱宁言无不听,常常让他陪着在豹房里花天酒地。有一次,一起喝得大醉,武宗就枕着钱宁睡觉。钱宁凭借武宗的宠爱和自己手中的权力,招权纳贿,打击异己。江、钱二人都是武宗近臣,然而为了争宠,又彼此钩心斗角。

就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产生了宁王之祸,并将风流才子唐伯虎也卷入了漩涡。

宁王朱宸濠是朱元璋的五世孙,封国在南昌。他身边的几个术士称他仪表非凡,又说城东南有天子之气。宸濠大喜,便在城东南修造离宫,假称阳春书院,又时时打听朝中的虚实,希望有机可乘。偏偏武宗无子,群臣多次请他召亲王的儿子为嗣子。若按血缘关系,朱宸濠比较疏远,没有希望,于是,他就勾结武宗身边得宠的侍臣,让他们在武宗面前夸奖他“孝且勤”,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被召入继大统。他先是贿赂勾结刘瑾,后又勾结钱宁,通过钱宁恢复了以前被削夺的护卫军队。朱宸濠仗着朝中有人,在地方上无恶不作。他擅自杀逐地方官吏,霸占百姓田宅,抢夺民家子女,豢养强盗在江湖抢劫财货,并搜罗亡命,私制兵器,蓄谋反叛。

宁王朱宸濠野心勃勃,裂土分茅既不能满足他的欲壑,儿子待召入继也不能缓解他急迫的渴求,他一定要身登九五,把明朝江山易帜。出于这样的政治目的,他自然首先要笼络人心,学习汉代的王莽,谦躬下士,不惜卑辞厚币,罗致五岳四海的奇才异能之士,博取声名,网罗鹰犬,以帮助实现他那皇帝之梦。

这样,宁王的目光就扫向了文人荟萃的苏州,注意到了醉卧在苏州桃花坞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

明正德九年(1514),宁王朱宸濠的征聘专使来到苏州。

专使向四十五岁的文徵明奉上了书信和聘金。素性淡泊的文徵明以生病来推辞,金银全数退还,也没有回信。

唐伯虎曾经说过,在作诗与绘画方面自己可以与文徵明争雄,至于在学问与品行方面,自己自愧不如,将含羞捧面而走。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宁王的专使到来后,伯虎却接受了聘书和聘金。

伯虎受聘的原因简言之有二,一是当时宁王谋反的形迹还没有显露出来。《明鉴纲目》卷五说,宁王党羽李士实、刘养正商议,派遣奸细分布水陆孔道,封锁消息,扼杀情报,因此朝廷直到正德十三四年(1518、1519)才有所闻。伯虎受聘是正德九年,其时宁王反迹未露,“礼贤下士”之名正盛,伯虎受聘是全无池鱼之虑的。二是伯虎虽然绝意仕途,放浪形骸,但他始终有怀才不遇之感。他曾在《画红拂妓》上题诗云:

杨家红拂识英雄,着帽宵奔李卫公。

莫道英雄今没有,谁人看在眼睛中。

李卫公,即李靖,唐代以功封卫国公。相传隋末李靖贫贱时,谒见越国公杨素,众侍婢中有一执红拂者,深情瞩目于李。当夜五更时分,红拂紫衣戴帽,乔装来投李靖,两人同归太原。这个“慧眼识英雄”的故事引发了一代又一代男子的艳羡和神往。显然,唐伯虎是以李靖自许,而期待着能出现独具慧眼的红拂。他在另一首《题画》诗中更坦率地呼吁:

李白才名天下奇,开元人主最相知。

夜郎不免长流去,今日书生敢望谁?

“今日书生”当然就是他自己。诗中的感情也就是祝枝山在《唐伯虎墓志铭》中代他抒发的:“有过人之杰,人不歆而更毁;有高世之才,世不用而更摈。此其冤宜如何已?”怀才不遇,这也是折磨着一代一代中国封建失意文人的通病。现在,宁王厚币征聘,至少说明有高位者赏识自己,伯虎当然欣然受聘,命驾南昌了。

南昌,华东重镇,位于赣江下游东岸,在汉初即为南方昌盛之地,故名南昌。汉设豫章郡,隋改洪都,唐以后设南昌府,所以王勃《滕王阁序》里说“洪都故郡,南昌新府”。明初一度改洪都府,到唐伯虎时就又改为南昌了。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于洪武二十四年(1391)受封为宁王,初封大宁(在长城喜峰口外),永乐初移藩南昌。朱权自恃靖难有功,非常骄恣,后被废为庶人,奉敕辑《通鉴博论》《汉唐秘史》等数十种,学术上总算是还有一点成就。朱宸濠则是朱权的玄孙,弘治中袭封为宁王,建藩南昌。他没有乃祖的学问,却继承了乃祖的骄恣,更发展为不可遏止的野心。

伯虎来到南昌,立刻成为了宁王府的上宾。他那英俊潇洒的相貌,儒雅不凡的谈吐,出口成章的诗文,意旨遥深的绘画,飘逸秀媚的书法,倾倒了宁王府上上下下,使王府供养的一班文人墨客相形之下黯然失色。宁王十分得意伯虎来归的“广告效应”: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唐解元是文章巨擘、风流魁首,现在他成了自己的座上客,这件事不仅轰动了南昌城,而且举国上下都将其作为佳话传播,不正说明自己礼贤下士,不正预示着将来的天下归心吗?所以宁王对伯虎殷勤优渥,专为他修建了舒适的宾馆,逢人即称“解元公”,饮宴必尊之上席,一切都非常优待。

但是,唐伯虎是何等聪明绝世的人!在宁王府才五个多月,他不仅耳闻目睹了宁王鱼肉百姓的斑斑劣迹,更重要的是,他觉察出宁王对抗朝廷、图谋反叛的野心。他冷静地分析了朝野局势和宁王府的动态,料到不出五年,朱宸濠一定会举兵造反!然而又不能成事,“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消多久,一定会烟消火灭,身首异处!到那时候,所有现在让朱宸濠用卑辞厚币罗致而来的人才,一定会名列逆党,玉石俱焚!他向来是讲究明哲保身的,正如他在《警世》之三中所说:

但凡行事要知机,斟酌高低莫乱为。

乌江项羽今何在,赤壁周瑜业更谁?

赢了我时何足幸,且饶他去不为亏。

世事与人争不尽,还他一忍是便宜。

“知机”,对于伯虎来说,就是及早见机,保全清白之躯,早早回乡,免得日后横遭无妄。何况他是那样地喜欢桃花坞红灼灼的桃花,那样地留恋美丽多情的江南歌伎,那样地想念与诗画朋友的聚啸风流!他认为犯不上贪恋眼前的富贵利禄,和那些目光短浅的醉生梦死的狐群狗党,同待在这座岌岌可危的冰山上面,等待大祸的降临。这时,他想到了素所敬仰的西晋名士加狂士阮籍。当时司马氏当权,形势险恶,确实如《晋书》所言“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因此竹林名士常常深切地怀抱着忧生念乱之情,借酒佯狂,远祸全身。这方面最成功的莫过于阮籍。青年时的阮籍是一个踌躇满志的英俊人物,他曾登广武山,观楚汉相争的古战场,喟然长叹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根本不把叱咤一时的刘邦、项羽放在眼里,宏图壮志,溢于言表,后来,为应付险恶的政治环境,他变得“发言玄妙,口不臧否人物”。他原本喜欢饮酒,这时更将酒作为逃避政治斗争、远祸全身的手段。司马昭的亲信钟会多次找阮籍谈论时事,企图借机陷害,也都被阮籍用长醉的办法应付过去。即使万一说错了话,也可以借醉求得谅解。司马昭为儿子马司炎求婚于阮籍,阮籍不愿,又不能明拒,于是就沉醉六十日不醒,使求婚者没有机会提出,只好作罢。司马昭要进爵晋王,加九锡之礼,他的亲信让阮籍写劝进文章。阮籍也借醉拖延,等到使者来取文稿,把他叫醒,他才写一篇文辞清丽的空话敷衍了事。

这些前贤遗事,此时此际给予了伯虎深深的启发。伯虎想到宁王心怀叵测,又耳目众多,自己既已被他引诱上钩,如果席不暇暖就告辞而去,宁王一定会大启疑窦,怀疑自己掌握了他的作乱形迹,窥见了他的造反阴谋。为了防止泄露,素性猜疑残忍的宁王,一定会加害于自己。到时候,未正明国家的典刑,倒先做了宁王府的刀下之鬼,这岂是智者所为?只有向阮籍学习,佯狂露秽,使酒骂座,先让宁王产生厌弃之心,然后再慢慢地设法脱离虎口。

唐伯虎主意已定,就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上那秦楼楚馆去猎艳寻芳,往那烟花巷陌去眠花宿柳,并且到处胡闹,故意做得错乱颠倒,好让人家传给宁王知道。最后甚至遇到了王府的丫鬟仆妇,便痴痴癫癫地任意调笑,对她们说出许多猥亵不堪的话,有时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举动完全失去了常态。

有几次,王府的妃嫔坐着软轿出入,衣冠不整的伯虎竟趑趄着走到路上,对着轿子脱裤撒尿,口中还喃喃地念着古书:“骄其妻妾!”(骄谐音浇)衙役管家上前叱责,他就放声大哭,或是仰天狂笑。因为他是王爷礼聘的解元公,家人衙役也不敢捆打,只是无可奈何地拖开了事。

这种种迹近疯狂的行为,很快就传到宁王耳里。宁王起初还是不太相信,后来暗中亲自窥察,竟是当面看到了几次,不由大为恼怒。他疑心有诈,又命人以他的名义,到宾馆给伯虎馈赠物品,只见伯虎光着身子,蹲在地上,破口大骂。使者返命,宁王悻悻地说:

孰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

这时,王府上下内外那一班原本嫉妒伯虎的文人幕僚,乘机大进谗言,肆意攻击,怂恿宁王将伯虎赶出王府。宁王考虑到唐伯虎虽然名满天下,但现今已成为不能出众的癫狂,眼见得其神志已被酒色消磨殆尽,无论如何才高学广,也不能再干什么大事,更谈不上辅佐王业了,倒不如放归故里,以免日后因之误事。

就在宁王踌躇不定的时候,有天伯虎喝得酩酊大醉,乘兴拿过纸笔,歪歪斜斜地写了一首七律,托人转致宁王:

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

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

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字迹虽然潦草,意思却很明白。一则表示自己向往及时行乐,白头簪花,明月照酒,清闲自在,胸无大志;二则表示日后不问是非,将装聋作痴。这样的表示当然解除了宁王的疑虑,于是只说让他回家养病,赠了路费,派人一直将伯虎送返苏州。

俗话说:鲤鱼摆脱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伯虎脱离虎口,如释重负,回到水乡苏州后,依旧与诗朋酒侣聚啸桃花坞,过他那种放浪形骸的生活了。以后,他曾画过一幅《抱琴图》,上题诗曰:

抱琴归去碧山空,一路松声两腋风。

神识独游天地外,低眉宁肯谒王公!

“一路松声两腋风”,写出了他离赣归苏的轻快之感;而“低眉宁肯谒王公”,则可视为他的总结和忏悔了。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种傲骨,朋友文徵明有,自己也应该有。

以后时势的演变如疾风暴雨,的确如唐伯虎所料。

地方官吏一再向朝廷报告朱宸濠的不法行为,要朝廷加以警惕。一些依附江彬的太监为了打击钱宁,也不断地在武宗面前说朱宸濠的不是,如太监张忠就说:“称宁王孝,讥陛下不孝耳;称宁王勤,讥陛下不勤耳。”(见《明鉴纲目》卷五)这样,宁王就引起了武宗的反感。正德十四年,也正在唐伯虎估计的五年之内,朱宸濠谋叛的迹象更加明显,御史肖淮上疏揭发其罪行,并说,朝廷如不及早采取措施,后患不堪设想。于是,武宗派官持谕前往南昌,准备收其护卫,令其自新。宁王朱宸濠听说朝廷的使臣将来,就设计在自己的生日宴请地方官员,事先伏下甲士。席间,他宣称奉太后密旨,令其起兵入朝。不服从的官员,当场被杀掉,大部分则被囚禁起来。而后,他召集军队,攻克九江、南康,七月,又率领舟师顺江而下,进攻安庆。时南赣巡抚、佥都御史王守仁得到朱宸濠反叛的消息后,立即召集各府军队,趁南昌空虚,一举将它攻克。当时,朱宸濠正在力攻安庆不克,听说南昌被攻破,大为恐慌,急忙撤兵回救。王守仁率兵迎战,朱宸濠及其世子、郡王、谋臣、将士都被俘虏,次年朱宸濠被斩于通州。从起事到被俘,前后只四十三天。

宁王之乱平定以后,武宗下旨严惩逆党,昔日宁王府里的座上客,此时都成了阶下囚,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监禁,有的遭流放。据《风流逸响》说,当时有人提出,唐伯虎在宁王府受到的礼遇甚隆,理应追究,意图将其列为逆党。主事者很怜惜伯虎的才华,但又苦于无计挽救。后来在搜查清理宁王府时,见到当年唐伯虎住过的宾馆墙上有他的题诗:

碧桃花树下,大脚黑婆娘。

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

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

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

全诗明白如话,首二句揭出对故园桃花坞的忆念,“大脚黑婆娘”是对自己妻子沈九娘的戏称。中四句是叙说夫妻相得的日常生活,亲切平易,而又撩人乡思。末二句直接抒写了自己返乡的渴望。这首诗呈报上去以后,当局认为足以说明伯虎不是朱宸濠的逆党,竟没有对他予以处罚。这当然是野乘传说,不过我总怀疑是伯虎料事机先之举。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既然能够逆料宁王府的结局和府中人物的命运,而及时装疯脱身,那么预为之谋,题诗于壁,作为自己未介入阴谋的凿凿之证,使自己幸免于祸,这正是伯虎的过人之处。

出入宁王府,是唐伯虎一生经历的一个大波折。他不像挚友文徵明,体现出一种坚持冰雪操守的儒者之刚,在这个波折中,他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柔性的“智者”的形象,万历年间,何大成在《唐伯虎全集序》中有一段很精审的议论:

吾吴伯虎唐先生,以风流跌宕,擅名一时,厥后坎坷沦落以死,议者谓良玉善剖,宝剑善割,嗟嗟唐生,终已焉哉!愚曰:“不然,伯虎当宸濠物色时,名已败矣!身已废矣!英雄末路,能不自点者几人哉?伯虎佯狂自污,卒以获免,此岂风流跌宕之士所能窥其际乎?其殆几乎于智者欤?”议者终咎其失足于徐经以为口实。吁戏!伯虎尚不失足于宸濠,乃甘以其身徇徐经耶?

按何大成的说法,伯虎能够免祸于宸濠之变,不仅说明他是一般风流跌宕之士所不及的智者,而且也反证了以前所谓科场之狱的冤屈。确实,诸如不辱浙吏,斥去妒妇,跳楼避都穆,佯狂逃宁王,都是淡泊自甘之行。这是很有说服力的议论,也可以看作唐伯虎出入宁王府这段传奇经历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