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娄 下(1 / 1)

孟子 孟子 4936 字 1个月前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①,迁于负夏②,卒于鸣条③,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④,卒于毕郢⑤,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⑥。先圣后圣,其揆一也⑦。”

【注释】

①诸冯:地名,相传在今山东菏泽以南。②负夏:地名,相传在今山东滋阳以西。③鸣条:地名,今具体地址不详。④歧周:即岐山,为周族的发祥地,位于今陕西歧山县东北。 ⑤毕郢:位于今陕西咸阳以东。⑥若合符节:意为像符节相合那样相同。符、节本是古代一种信物,中分为二,双方各持一半作为验证身份或命令的凭证。⑦其揆一也:准则是一致的。揆,尺度,准则。

【译文】

孟子说:“舜出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逝世于鸣条,是东方边远之地的人;周文王出生在岐周,逝世于毕郢,是西方边远之地的人。两地相隔一千多里,时代相差一千余年,但他们都能在中土实现自己的志愿,如同符节相合那样一致。无论是在先的圣人还是在后的圣人,他们的准则是相同的。”

子产听郑国之政①,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②。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③,徒杠成④;十二月,舆梁成⑤,民未病涉也。 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⑥,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注释】

①子产:名公孙侨,字子产,春秋时郑国贤相。②乘舆:指子产乘坐的车子。济人:助人渡河;溱(zhēn)洧(wěi):两条河水名。③十一月:周历十一月为夏历九月,下文十二月为夏历十月。④徒杠:可供人行走的小桥。⑤舆梁:可供车马通过的大桥。⑥辟人:开道,使人回避之意。

【译文】

子产在郑国执政的时候,曾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去帮助人们渡溱水和洧水。孟子说:“这些只是小恩小惠,并不懂得如何从政。如果他十一月修成可供人行走的小桥,十二月修成可供马车通过的大桥,那么老百姓就不会为渡河而发愁了。身居上位者只要把政事治理好,就是出门鸣锣开道都可以,怎么能够去帮助百姓一个一个地渡河呢?如果执政的人要去讨得每个人的欢心,那时间可就太不够用了。”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①。”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②,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③,又极之于其所往④;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注释】

①寇仇:寇,强盗;仇,仇敌。②为旧君有服:指离职的臣子为原先的君主服孝。③搏执:捆绑。④极:作动词,使之穷困。

【译文】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如果把臣下看作手足,臣下就会把君主看作心腹;君主如果把臣下看作狗马,臣下就会把君主看作普通的平民;君主如果把臣下看作泥土草芥,臣下就会把君主看作强盗和仇敌。”

齐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也应为过去的君主服丧穿孝。君主要怎样做才能使他们为其服孝呢?”

孟子说:“臣下有劝谏,君主接受;臣下有建议,君主听从,恩惠普及于百姓。臣下有事离开,君主派人送他出国境,并派人先到臣下要去的地方做好安排布置,离开了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土地和房屋。这就叫作三有礼。君王这样做了,臣下就会为他服孝。如今做臣下的劝谏,君王不接受;提建议,君王不听从。政治上的恩惠普及不到百姓身上。臣下有事不得不离去,君主把他捆绑起来,还想方设法使他到所去的地方穷困万分,离开的当天就收回他的土地和房屋。这就叫作仇敌。君臣之间像仇敌一样,对于仇敌还怎么可能服丧呢?”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译文】

孟子说:“没有罪名而处死士人,那么大夫就可以自行离去;没有罪名而杀戮民众,士人就可以迁走。”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译文】

孟子说:“国君仁,就没有人不仁,国君义,就没有人不义。”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译文】

孟子说:“不合礼制的礼,不合道义的义,君子是不会去做的。”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①,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②。”

【注释】

①中:指中庸之道,此处代指品德好的人;养:培养,教导。②间:间隔,差距。

【译文】

孟子说:“修养好的人教导修养不好的人;有才能的人教导没有才能的人,所以人人都喜欢有好的父亲和兄长。如果修养好的人离弃修养不好的人,有才能的人离弃没有才能的人,那么,贤者与不贤者之间的差别,也就相近得不能用分寸来计量了。”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译文】

孟子说:“人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译文】

孟子说:“说人家的坏话,招来的后患该如何处理呢?”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译文】

孟子说:“孔子不做过分之事。”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译文】

孟子说:“有德行的人说话不一定句句守信,做事不一定非有结果,只要合乎道义就可以。”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译文】

孟子说:“有德行的人,就是不失童心的人。”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译文】

孟子说:“奉养健在的父母算不上大事,只有安葬送终才算得上是大事。”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①;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②。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注释】

①资:积累。②原:同“源”。

【译文】

孟子说:“君子遵循一定的方法来加深自己的造诣,是希望自己能有所收获。自己有所收获,就能够掌握牢固而不动摇,于是就可积累深厚;积累得深厚,用起来就可以左右逢源。所以,君子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所收获。”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译文】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并进行详细的描述,这样是为了日后能用简约的话把它描述出来。”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大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凭借善就想使人顺服,是不能使人顺服的。用善去培养教导人,才能够使天下的人顺服。天下的人不顺服而想统一天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译文】

孟子说:“说话不符合实际是不好的,这种不好的恶果,应该由那些埋没贤才的人承担。”

徐子曰①:“仲尼亟称于水②,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③,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④,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⑤。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⑥;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⑦,君子耻之。”

【注释】

①徐子:即徐辟,孟子的学生。②亟(qì):屡次。③混混:通“滚滚”,形容水势盛大的样子。④科:坎。⑤是之取尔:“取是尔”的倒装句,意为“取这个罢了”。⑥浍(kuài):田间的大沟渠。⑦声闻:名声,名誉。

【译文】

徐子说:“孔子曾多次赞叹水说:‘水啊!水啊!’他到底觉得水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孟子说:“水从源头流出,滚滚向前,昼夜都不停歇,注满了低洼又继续向前,一直流入海洋。有本源的东西就是如此,孔子所取的就是这一点。倘若没有本源,七、八月间雨水多时沟渠都满了,而它们的干涸也是立等可待的,所以,名声超过了实情,这是君子觉得可耻的。”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①,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②,非行仁义也。”

【注释】

①几希:极少,一点点。 ②由:遵循。

【译文】

孟子说:“人和禽兽的差异就那么一点儿,一般人抛弃它,君子却保存它。舜明白一般事物的道理,了解人类的常情,于是遵循仁义之路而行事,而不是为行仁义而行仁义。”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①。汤执中,立贤无方②。文王视民如伤③,望道而未之见④。武王不泄迩⑤,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⑥,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侍旦。”

【注释】

①旨酒:美酒。②执中:执中正之道;立贤无方:任用贤才,不按死规矩办事。③视民如伤:对待百姓像对待伤者一样。④而:此处意为“如同”。⑤泄:即狎,轻慢,侮辱;迩:近,此处指近臣;后句中“远”指远人,即诸侯。⑥三王:夏商周三代之王;四事:指上文四位君主的行事。

【译文】

孟子说:“禹厌恶美酒而喜好善言,成汤坚持中和之道,起用贤人不墨守成规。周文王对待民众如同对待遭受了伤害之人,渴望真理如同从来没有见过一样。周武王不轻慢亲近的臣子,也不遗忘远离的诸侯。周公想要兼有夏、商、周三朝贤王的长处,来实施禹、汤、文、武的功业,如果有言行不符合的地方,就仰头思考,夜以继日,有幸想明白了,就坐待天明去付诸实践。”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①,《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②,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

①王者之迹熄:一说为王者之道丧失;一说为此处的“迹”应为“”之讹,,周代采诗官。意思是传统的采诗制度丧失了。②《乘》、《梼杌(táo wù)》、《春秋》:《乘》、《梼杌》分别为晋国和楚国史书的别名,鲁国史书为《春秋》。

【译文】

孟子说:“圣王采诗的制度停止了,《诗》也就散失了,《诗》散失之后才有了《春秋》。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它们所记载的是齐桓公、晋文公之事,它们的文字就是历史。孔子说:‘它们的大义被我私下取用了。’”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①,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②。”

【注释】

①泽:影响。斩:断绝。②淑:取,学到,获益。

【译文】

孟子说:“君子的影响过五代才会断绝,小人的影响也要过五代才断绝。我没有能成为孔子的门徒,我只是私下得益于他的传人而已。”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译文】

孟子说:“可以取,也可以不取,取了有损廉洁;可以给予,也可以不给予,给予了就有损恩惠;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了有损勇敢。”

逢蒙学射于羿①,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瘐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 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 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②,发乘矢而后反③。”

【注释】

①逢(péng)蒙:羿的学生。②金:箭头。③乘矢:四支箭。

【译文】

逢蒙跟随羿学射箭,完全学会了羿的本领后,他便想,天下只有羿的箭术比自己高明了,于是便杀死了羿。孟子说:“这件事羿自己也有罪过。”

公明仪说:“羿不应该有什么罪过罢。”

孟子说:“罪过只是不大罢了,怎么能说没有呢?从前郑国派子濯孺子攻打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拿不了弓,我死定了!’于是问给他驾车的人说:‘追我的人是谁?’驾车的人答道:‘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便说:‘那我就死不了了。’驾车的人说:‘庾公之斯是卫国有名的射手,先生反而说死不了了,这是为什么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是向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我学的射箭。那尹公之他是个正直之人,他所交的朋友也一定是正直的。’庾公之斯追了上来,问道:‘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呢?’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疾病发作,不能够拿弓了。’庾公之斯说:‘我跟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又跟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的箭术反过来伤害您。不过,今天这事是国家的公事,我不敢不办。’于是抽出箭,在车轮上敲打了几下,将箭头敲掉,射了四箭然后就回去了。”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①,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②,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注释】

①西子:一般指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此处代指美女。②恶人:此处指丑陋之人。

【译文】

孟子说:“即使是像西施那么美丽的女子,如果她沾上污秽恶臭的东西,别人也会捂着鼻子从她身边走过。而即使是极其丑陋的人,如果他斋戒沐浴,也同样可以祭祖上帝。”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①。故者以利为本②。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③。”

【注释】

①故:故常之迹。指事物已经表现出的规律和现象。②利:顺应。③日至:指冬夏二至。二至日的准确时刻是古代历算的重要数据。

【译文】

孟子说:“普天之下所谈论的人性,只要研究事物已有的迹象就可以了,已有的迹象以顺乎自然为原则。之所以聪明人被厌恶,是因为他们爱穿凿,如果聪明人像大禹治水那样就不会被嫌恶了。大禹疏通水流,是让水不违反自然地流动,就像什么都没做一样。如果聪明人也使自己不违反自然地行事,那也就更聪明了。天如此之高,星辰如此之远,假如研究它们运行的已有迹象,那么千年之后的至日都能坐着推算出来。”

公行子有子之丧①,右师往吊②。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言,孟子独不与言,是简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③,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注释】

①公行子:齐国大夫。②右师:官职名。此处即为王,字子敖。③历位:越过位次。

【译文】

公行子的儿子死了,右师王前往吊唁。走进大门,有走上前来与他说话的,他坐下后,又有趋近他的座位来跟他说话的。偏偏孟子不与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各位君子都与我交谈,唯有孟子不与我交谈,这是怠慢我。”

孟子得知后说:“礼仪规定,在朝堂之上不得越过位次相互交谈,不隔着阶梯相互作揖。我要想履行礼仪,子敖却认为我怠慢,这不是很奇怪吗?”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①,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②?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③,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道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④?于禽兽又何难焉⑤?’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⑥,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⑦,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注释】

①横逆:蛮横无礼。②此物:指上文所说“横逆”的态度;奚宜:怎么会。③由:通“犹”。④奚择:有什么区别。⑤难:责难。⑥法:楷模。⑦乡人:平民,普通人。

【译文】

孟子说:“君子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内心所存的念头不同。君子内心所存的念头是仁,是礼。仁爱之人爱人,礼让之人尊敬人。懂得爱人的人,别人也常爱他;懂得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常尊敬他。假定这里有个人,他对我蛮横无礼,那君子必定反躬自问:一定是我不仁,一定是我无礼吧,不然的话,这种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呢?如果反躬自问后,认为自己是仁的,是有礼的,而那人仍然蛮横无礼,君子必定再次反躬自问:一定是我不忠。如果反躬自问认为自己是忠的,而那人仍然蛮横无礼,君子就会说:‘此人只不过是个狂人罢了。这样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而对禽兽又有什么可责难的呢?’所以君子有终身之忧,但没有意外的祸患。比如说这样的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是天下人的楷模,名声传于后世,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才是值得忧虑的。忧虑又能如何呢?只能努力像舜那样做罢了。至于君子别的什么忧患就没有了。不是仁爱的事不干,不合于礼法的事不做。即使有意外的祸患降临,君子也不会感到忧虑了。”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①;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②,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注释】

①由:同“犹”。②被发缨冠:“彼”同“披”,缨,帽带,此处作动词用。古时候戴冠必先结发,因此披发戴冠是反常的,被发缨冠,形容十分匆忙,以至于来不及系上帽带。

【译文】

禹、稷处于太平时代,三次经过自己家门却不进去,于是孔子称颂他们。颜回处于动乱时代,住在狭小的巷子里,一小筐饭,一瓢水,别人受不了这种清苦,颜回却一如既往的快乐,孔子也称赞他。孟子说:“禹、稷、颜回是一个道理。禹想到天下有溺水的人,就如同是自己溺水了一样;稷想到天下有挨饿的人,如同是自己在挨饿一样,所以他们才会那样急迫。禹、稷、颜回如果互换了位置也都会是一样。假如现在有同屋的人在争斗,你去援救他们,即使披散着头发只戴上冠帽去援救都没有关系;如果乡里的邻居有人在争斗,披散着头发只戴上冠帽去援救他们,那就是糊涂了,这时即使关起门来都是没有关系的。”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①,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②,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③,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④,以为父母戮⑤,四不孝也;好勇斗很⑥,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⑦,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注释】

①礼貌之:对其礼敬。②惰其四支:四肢懒惰。③私:偏爱。④从:同“纵”,放纵。⑤戮:羞辱。⑥很:同“狠”。⑦屏:摒退、疏远。

【译文】

公都子说:“匡章,举国上下都说他不孝,先生您却和他来往,又以礼待他,请问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所谓不孝之事有五种:四体不勤,不顾及父母的赡养,是一不孝;沉迷赌博下棋,喜好饮酒,不顾及父母的赡养,是二不孝;喜好钱财,偏爱妻子儿女,不顾及父母的赡养,是三不孝;放纵声色的欲望,而使父母蒙羞,是四不孝;逞强好斗,因而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有过其中一种行为吗?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因向善而互相责备,从而才不相亲近的。因向善而互相责备是朋友相处的准则,父子因向善而互相责备是最伤感情的。章子难道不想夫妻、母子团聚吗?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就离弃了妻子、疏远了子女,终身不要他们奉养自己。他认为,如果不这样做罪过更大,章子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曾子居武城①,有越寇②。或曰:“寇至,盍去诸③?”

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④:“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⑤,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居于卫⑥,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⑦。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注释】

①武城:鲁国邑名,位于今山东费县西南。②越寇:来自越国的敌人。越灭吴以后,其疆土与鲁相邻接,故能直接入侵鲁国。③盍:此处为“何不”之意。④沈犹行:名行,曾子的学生。⑤有负刍之祸:曾子曾居住在沈犹氏家中时,有作乱者名叫负刍的,来侵扰沈犹氏。⑥子思:孔子之孙,名伋,字子思。⑦微:身份卑微之人。

【译文】

曾子住在武城时,有越人入侵。有人对曾子说:“敌寇来了,为何还不离开这儿呢?”曾子说:“我只是不要让他人住在我的房子里,毁坏那些树木。”等到敌寇退去,曾子便说:“整修我的院墙和房子,我就要回去了。”敌寇一退走,曾子就回去了。他身边的弟子们说:“武城的百姓对待先生您是那样忠诚、恭敬,而敌寇来了您却带头离去,为民众做了坏榜样,敌寇一退您就回来,这样做恐怕不妥吧。”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懂的。过去先生住在我那儿,有个叫负刍的人作乱,跟随先生的七十个人都走了,没有一个参加抵抗。”

子思居住在卫国时,有齐人入侵。有人对曾子说:“敌寇来了,为何还不离开这儿呢?”子思说:“连我都离开了,国君和谁一起防守呢?”

孟子说:“曾子、子思是一个道理。曾子是武城的老师,是父亲、兄长;子思是卫国的臣属,是身份低微的人。即便曾子、子思互换了位置也会这样做。”

储子曰①:“王使人夫子②,果有以异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注释】

①储子:齐国人。生平不详。② (jiàn ):窥视、观察。

【译文】

储子说:“大王派人窥探先生,是否真有不同于他人之处。”

孟子说:“哪有不同于他人之处呢?连尧、舜也都与常人一样。”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①,则必餍酒肉而后反②。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③,施从良人之所之④,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⑤,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⑥,而相泣于中庭⑦,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⑧,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释】

①良人:古代妇女对丈夫的称呼。②餍(yàn):足,饱。③蚤:同“早”。④施(yí):通“迤”。逶迤而行,以免被丈夫发现其跟踪。⑤墦(fán):坟墓。⑥讪:讥诮、讥骂。⑦中庭:庭中。⑧施施(shī):得意扬扬的样子。

【译文】

齐国有一个人,家里有一妻一妾。那丈夫每次出门,必定是吃得酒足饭饱才回家。他妻子问他同谁一道吃喝,他说全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他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出门,总是酒足饭饱地回来,问他和些什么人一道吃喝,他说全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但我们却从没见过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到家里来过,我打算悄悄地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便尾随在丈夫身后,走遍全城,也没有看到一个人站住和她丈夫说话。最后他走到东郊的坟地,向祭扫坟墓的人要剩余的祭品吃;没吃够,就又东张西望地向别处去讨要,这就是他酒足饭饱的办法。

他的妻子回到家,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本该是我们仰望而终身依靠的人,现在他竟然是这样。”妻妾二人在庭院中嘲讽丈夫,又相对而泣,而丈夫还蒙在鼓里,他得意扬扬地从外面回来,还在他的两个女人面前耍威风。

在君子看来,人们用来求富贵显达的方法,能够不使他们的妻妾引以为耻而相对哭泣的,是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