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抉择(1 / 1)

蒯彻挑事

在韩信磨刀霍霍向齐国的时候,郦食其传来消息,他已经成功说服了齐王田广,齐国和汉国宣布结盟,齐军已经主动解除了对汉军的警戒,为表示诚意,要求韩信立即停止进军。得到消息的韩信只好停止进军,但是一个人进来搅局打乱了这一切,这个人就是范阳辩士蒯彻。

辩士是战国时代的骄子,他们周旋于国君庙堂之上,一会儿撺掇国君干这个,一会儿撺掇国君干那个,他们的意见往往深刻影响时局的发展。战国时代结束后,这类辩士活动的空间就没有了,但并未马上灭绝。当战争爆发,天下纷扰再起的时候,就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候,蒯彻就是其中一位。

蒯彻挑唆韩信趁齐国防备松懈的时机攻打齐国,和郦食其抢功。蒯彻给韩信分析:“将军你按照汉王的命令去攻打齐国,汉王却不和你商量自己又派了使者去说降齐国,有没有诏书下令将军停止进军呢?为什么要停止进军?而且郦食其这个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说降下齐国七十几座城池,将军您带着数万大军,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才拿下赵国五十几座城池,流血流汗打了几年仗的功劳还比不上一介书生吗?”

蒯彻的话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但是这话戳中了韩信郁闷的心,如果就此偃旗息鼓,那还要武人做什么?武人们还靠什么立军功、求封赏?以韩信为代表的武人们既然来了就是来闹事的,让他们突然急刹车,内心实在是憋屈。

至于刘邦为何不给韩信下达停止进军的诏书,这么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用“忘了”来解释。刘邦集结了那么多兵力给韩信,可不是来打酱油的,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汉军一战而胜,彻底解决齐国问题。他很不希望让齐国继续这么首鼠两端,但出于对齐国实力的忌惮,还是接受了齐国的结盟要求,却又故意不给韩信下达停止进军的命令,应该是想留个后门,让韩信自己定。如果韩信有信心拿下齐国就开打,如果没有信心就维持现状。当然,倘若韩信进军了却打输了,那么刘邦还可以说是韩信“擅自主张”,将责任推给韩信,利用韩信的脑袋去修补同齐国的关系。

韩信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风险,或许作为武人搏命沙场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于是韩信趁着齐军解除防备的时候偷袭齐国。这当然是不顾大局的自私行为,曹参、灌婴等人此时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和韩信高度一致,也在故意装傻,并积极参与到韩信的平齐战役中。

汉四年十月,韩信指挥汉军偷袭了驻扎在历下的齐军主力,猝不及防的齐军被击溃了。汉军接着快速向齐国首都临淄推进,齐王田广大惊失色,认为是郦食其出卖了他。倒霉的郦食其知道辩解是无益的,只好硬撑着,被愤怒的齐王田广扔进锅里煮死。

战潍水

韩信偷袭得手后,主力尽失的齐王田广无力抵抗。但他们积极开展了自救行动,齐国的几个重要首脑选择了分开逃散,齐王田广从临淄向东南方向逃往高密(今山东高密一带),齐将田既向东逃往胶东(今山东莱阳一带),齐相国田横向西南方向逃往博阳(今山东泰安附近),各自收罗军队,准备反攻,同时向楚国求援。

齐国历下的齐军主力虽然被击溃,但齐军并未毁灭,韩信集中精力消灭仍盘踞在这一带的齐军残部,没有贸然追击田广。曹参扫**了齐国东部一带,灌婴则扫**了临淄南北两面的齐军,齐将田光被俘,另一名齐将田吸被杀,齐相国田横的军队被灌婴击溃了,田横逃奔老朋友彭越。这样齐国东部的局面基本被稳定了。

这时候楚将龙且带领的楚国援军来到高密,同齐王田广会合,汉四年十一月,齐楚联军在潍水一带展开了对韩信指挥的汉军的大对决。战争要怎么打,齐楚联军内部展开了争论。

有人提出,韩信指挥的汉军远离国土,打不赢就是死,因而拼死作战,其锋芒锐不可挡。齐楚两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士兵想家很容易逃散。最好的办法应是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同时用齐王田广的旗号去安抚已经沦陷城邑的人民,调动齐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们的国王还在,就会纷纷起来反叛韩信的军管,到时候汉军客居两千里之外,势必得不到粮食,就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战略当然非常稳妥,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人民战争”,如果齐楚联军真的这么做,估计韩信会很头疼。但是,楚军主将龙且不同意这个意见。龙且说:“我生平知道韩信的为人,容易对付得很。而且来救援齐国不打仗就赢了,我还有什么功劳啊?现在打赢了他,‘齐之半可得’,为什么不进攻?!”龙且说这话似乎有点轻视韩信。要知道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韩信转战千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井陉之战以少胜多更是成为军事史上的经典。龙且居然还瞧不起韩信,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

但如果细细推敲,龙且说这话恐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对龙且而言,他此行不是来当活雷锋的,而是准备和汉国争夺齐国这块肥肉的。楚军准备和汉军打的是日俄战争模式,对齐国人民而言,汉军是敌人,楚军一样是敌人,输赢都不是齐王田广的福气。因而楚军不能容忍齐国民族独立力量兴起,只得自行将韩信击退。龙且要依托楚军自身的力量击退韩信,吞并齐国的土地。

因此龙且只能否决了“人民战争”这条稳妥的策略,选择了单纯依靠楚军力量求速战决胜这条不归路。齐军主力已经溃散,齐王田广和韩信对抗的底气来自于龙且带来的十万楚军,既然龙且这么说了,田广等人只能祈祷决战的时候楚军可以发挥超常战斗力,击退汉军。

于是齐楚联军和韩信指挥的汉军在潍水边展开了决战,韩信下令连夜赶做一万多口袋,装满沙土,偷偷堵住潍水上游。双方隔着潍水摆开阵势,韩信带领一半军队渡过河去,进攻龙且,交战之后假装败退。龙且果然上当,很高兴地说:“本来我就知道韩信胆小害怕。”于是就渡过潍水追赶韩信。就在这时,韩信下令挖开堵塞潍水的沙袋,河水汹涌而来,立即将楚军分割成两块。韩信立即回师猛烈反击,此时龙且的军队一多半还没渡过河去,已经过河的龙且势单力薄,当场被杀。在潍水东岸的楚军部队无法渡河,眼睁睁地看着主将被杀,军心大乱,于是四散逃跑,齐王田广也逃跑了。韩信追赶败兵直到城阳,把田广和楚军士兵全部俘虏了。

汉四年十一月的潍水之战,韩信打垮了齐楚联军主力。潍水之战的结果对项羽来说是致命的,楚国失去了齐国这个强力盟友,失去了龙且指挥的十万精锐。楚汉双方力量的差距越来越大,现在汉国只要再用力压一压,楚国就要陷入灭顶之灾。

韩信封王

韩信取得了潍水之战的胜利,但是齐国作为大国,并未灭亡。潍水之战结束后,韩信依然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用于平定齐国的叛乱,迟迟不能腾出手去打击项羽的后方。

如此看来,之前项羽无法快速平定齐国也就不值得嘲笑了,齐国、赵国作为大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汉国或楚国要征服他们还是要花不少功夫的。韩信平定赵国、齐国功劳不小,但是,这其中还应该有刘邦的一半功劳,正是由于刘邦对项羽的牵制,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才保证了韩信有精力慢慢去征服赵国(前后花了一年时间)和齐国(前后花了半年时间)。

同月(汉四年十一月),刘邦针对韩信要求封张耳为赵王报告的批复到达北方集团军司令部,韩信满心欢喜地打开诏书,差点没昏过去。刘邦骑驴下坡,真的封张耳为赵王,韩信从汉左丞相转正为汉相国,成为汉王国“最大”的官。韩信心里应该就想到两个字:“流氓!”他仿佛看到刘邦在嗤嗤地笑:“和朕玩这个,你还嫩了点。”韩信被刘邦算计了一把,内心非常郁闷,无奈生米已经做出熟饭,只能接受成为汉国“最大的官”这个哭笑不得的结果。

韩信纵横千里,横扫西魏、代、赵、齐四国,诱降燕国,将汉国的战略颓势扭转了过来,功勋卓著,封王本来就是应该的。郁闷中的他决定不玩这么隐晦的,他给刘邦再打了份报告:“齐国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南面的边境与楚国交界,不设立一个暂时代理的王来镇抚,局势一定不能稳定。为有利于稳定当前的局势,希望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总之,韩信来硬的了,直接向刘邦伸手要求封王,虽然还是有一点点遮遮掩掩、扭扭捏捏。

报告打到刘邦的大营,此时的刘邦还和项羽在广武山对峙,打得非常艰苦。收到韩信的这份请示,刘邦当场就怒了:“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两人急了,猛踩了刘邦一脚,低头和刘邦说:“我们现在形势很艰难,就算韩信想背叛,你拿他有办法吗?不如顺势封他为齐王,让他继续效力,不然难保他会变心。”刘邦才领悟过来,顺势接着骂:“男子汉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就该当真齐王,当假齐王有意思吗?”刘邦的这个表演很连贯,将他的不满藏了下去。然后刘邦就派张良前往齐国,宣布任命韩信为齐王,勉励韩信再接再厉,继续为刘邦效力。

汉四年二月,韩信被刘邦正式立为齐王。刘邦当初没舍得给韩信一个赵王,现在连齐王都被迫贴出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邦取得胜利

此时的韩信已然成为项羽、刘邦外的第三大势力了,他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到战争的进程。高傲的项羽终于害怕了,他决定通过和谈的手段去争取这位昔日的警卫员。

项羽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规劝齐王韩信。武涉的原话比较乱,整理起来就是对韩信说:“第一,刘邦不满足于当汉中王,悍然挑起楚汉战争,他是个贪婪无底线的人。第二,刘邦这个人不讲信用,项羽放他一马他居然反咬一口。你不要寄幻想于同刘邦和平共处下去,你现在可以和刘邦相处下去,是因为他现在需要用到你去打项羽,一旦项羽覆灭,下一个就是你。当前刘、项争夺天下到了关键时期,你往哪边倒哪边就会赢,你不如抓住这个时机,自立门户,在楚汉间寻求平衡,和项羽、刘邦一起三人共分天下。错过这个时机,你就只能跟着刘邦继续攻打项羽。相信你很聪明。”

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官位不过郎中,职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背楚归汉。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信,给我几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够到今天这个样子。人家对我亲近、信赖,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变心。希望您替我辞谢项王的盛情!”

武涉无功而返。武涉的话其实还是比较到位的,但他是项羽派出的人,他的动机不言而明,很难让韩信完全信任。但是另一个人却不安分,那就是蒯彻。武涉走后,辩士蒯彻开始挑事,挑唆韩信自立门户。

蒯彻没有直接说,先告诉韩信,说:“我曾经学过看相技艺。”韩信就很好奇,说:“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么样?”蒯彻让韩信把身边的人屏蔽,单独和韩信谈。蒯彻说:“看您的面相,只不过封侯,而且还有危险,不安全。看您的背相,显贵而不可言。”韩信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铺垫完成,蒯彻开始滔滔不绝地给韩信分析形势:“秦末以来,豪杰纷起,战争不断,天下无辜的百姓肝胆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战争已经打得太惨烈了。楚军打赢了彭城之战,却在京索一带被汉军止住,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汉王统领几十万人马在巩县、洛阳一带抗拒楚军,凭借着山河的险要,虽然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战争双方已经打得精疲力尽了,需要一个圣贤人物来平息这场天下的祸乱。现在你帮谁谁就赢,但是我的看法是不如让楚、汉双方都不受损害,同时存在下去,你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再以齐国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为后盾,依托武力迫使他们屈服,下一步不断蚕食他们,建立一些诸侯国去牵制他们,最后成为天下的领导人。我听说:‘苍天赐予的好处不接受反而会受到惩罚;时机到了不采取行动,反而要遭祸殃。’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

韩信有点犹豫,说:“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效死,我怎么能够图谋私利而背信弃义呢?”

蒯彻说:“你不要以为现在和刘邦好,将来也可以和刘邦好。张耳和陈馀两个当初可是好的不得了,相约为‘刎颈之交’,到后来一闹翻,就恨不得要拿下对方的脑袋。大夫文种、范蠡在最困难的时候辅佐越王勾践,到了事业成功后,文种就被迫自杀。感情这东西靠不住的。您现在立下的功劳已经是大到没法封赏了,计谋和能力也已经被证明是世间少有的杰出,现在你归附楚国,楚国人不敢信任;归附汉国,汉国人震惊恐惧,身处臣子地位而有着使国君感到威胁的震动,名望高于天下所有人,我私下为您感到担忧。”

韩信说:“先生暂且说到这儿吧!让我考虑考虑。”

此后过了数日,蒯彻又去催促韩信机会难得,要他当机立断,时机丢掉了就不会再来。韩信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功勋卓著,汉王终究不会夺去自己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彻。蒯彻见自己的规劝没有被采纳,只好假装疯癫跑了。对韩信的争夺,还是刘邦取得了胜利。

刘邦“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让韩信非常感动。无法否认,在韩信的争夺战中,刘邦的这个小动作发挥了重大作用。“厚黑”学者欣喜地以为这是刘邦“厚黑”的证据,认定刘邦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收韩信的心。他们据此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你“装”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就可以将下属骗得团团转,让下属肝脑涂地。

刘邦此举收韩信的心是肯定的,但说刘邦此举是“装”,恐怕在社会上混五年以上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实际上人做事是很讲真感情的,“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必须建立在一种真挚情感上,否则马上穿帮。台湾著名管理学教授曾仕强就指出,你关心下属必须诚心诚意,不能有歪门邪念,一旦有歪门邪念,很容易被下属看穿,结果只能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