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曾如此看重我(1 / 1)

被眷顾的时光 南伊 874 字 1个月前

开始整理书籍。想着要再送自己一个书橱。

阅读,是跟着年龄一起成长的伙伴。仿佛只要听着那些老旧的、发黄的纸张清脆作响,内心便自有一片清明。

很多很多年前,我还在校园里。他说,等哪天,把自己写成书赠我。

那年,我是十四岁的中学生,他是三十不到的青年老师。

在很多老师眼里,彼时的我是个古怪的学生。上课爱走神,看到教室外面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便不受控地去凑个热闹。一天八节课,总有那么几节是在酣睡中度过的,被老师罚站,站着亦能做一小段的梦,老师无法,只好作罢。好在,靠着一点小聪明,成绩还不算太差,县里几所中学选尖子生比赛,我还有幸列在其中。

而他不同。念书期间,他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我怪的老师。他原谅我在他的课堂上神经质地跑出教室站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看突然起来的火烧云;他原谅我在下雨天听到上课铃响却依旧迈着小碎步慢慢行走;他原谅我洋洋洒洒万字写成的《论义务教育》害他被校长批。

尽管如此,他也只是说,以后上课尽可能专心一些,你很聪明,不然可惜了。

他用了“尽可能”,没有像那些年纪大的老师们那样严令呵斥。这让我很感激,在后来的学习生涯中,我虽然还会犯一些错误,但开始有了些羞愧之心,并努力地想要改之。

他教我们语文,写得一手工整漂亮的粉笔字,普通话讲得极好,这在那时的农村来讲,很是难得。在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年纪,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武侠迷,在课堂上见缝插针地沉迷于武侠小说所描写的快意江湖中,但对于正儿八经的文学,却是没兴趣的。

他说我是个很有写作天赋的人。他说得极其认真,可他哪里知道,小学三年级写日记,我通常不及格。我不会那些繁琐的遣词造句,也不太明白语法该如何安排,标点符号更是我的死穴。犹记得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对我说的话,他说,你的句子里总是没有主语,你总把逗号、句号、冒号、叹号用得一塌糊涂。我辩驳,我已经是讲述的人了,为什么还要一再表明呢;再者,一句话我认为我讲到那里该停止了。他听了,一脸悲悯地看着我这个冥顽不灵的孩子,摇着头背着手走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脚步很沉重,他的叹息重而长,一下一下地,影子都没了,叹息还在。

我把这话说给他听,他笑。他说,每句话都有它的意境和背景,自己明白的,不代表他人也懂。

他推荐很多他喜欢的书给我看,那时候,我能接触到的一些所谓的文学书——《简·爱》、《飘》、《茶花女》、《吉檀迦利》、《七片树林》、《夜莺颂》、《呼啸山庄》等,几乎都出自他那里。从此,我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结缘,开始知道了大仲马、小仲马、莫里哀、济慈、叶芝、泰戈尔、夏洛蒂、莫泊桑和艾米丽等文坛巨匠。

曾一度,我认为他是最懂我的人。

只是后来,山高水远,信息渺茫,再也无缘相见。我想,他终是读不成我的书了,我也终不能成为他期望的样子。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这是他最后送我的《叶芝诗集》里的一首诗——《当你老了》,我曾搜遍所有的译文,独独爱着冰心这一版,这些句子那么柔那么软,念上一句,整颗心都是酥软温暖的。这些字,我反复咀嚼,纯熟于心。这本诗集现在躺在老书橱底层的抽屉里,书皮有些水渍,泛着些许的黄,就像那些看不清的岁月,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丁点儿不明了的念想。

其实,他还送过我一些书,一些我偏爱的诗集和散文,遗憾的是,那些记录着我青涩时光的书,随着我的不断辗转和迁移,也一路散落了。以至后来想起,总觉得每个回忆的角落里都有“遗珠”。

我想,如果还有机会遇见他,我会向他说声谢谢。这是我十几年前就该说的话。我要谢谢他为我开启的那扇书香之门,通过那扇门,我才得以看到世界的广阔与辽远。我才了解在文字的千变万化中珍藏的那些感动和震撼。真的,如果能够重逢,我想对他说,谢谢你曾如此看重我,虽然我不能将自己写成书赠予你,但于我而言,却早已经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