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温暖的自己(1 / 1)

被眷顾的时光 南伊 2630 字 1个月前

瑶华离开波密的那天,雨还在下,她说等她到了然乌就给我打电话,她说她怕我担心她。

算起来,和瑶华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从拉萨坐上去波密的车,到她离开,加在一起不过四天的时间。当时,车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人,除了我们俩,其他人都是藏民。她坐在我后面的位置。起初,我们并没有说话,是她频频咳嗽间或打喷嚏的声音让我心有担忧。还没来藏区之前,我就听人说起过,说到这边来玩的人最怕的就是感冒,搞不好会很危险。为这,我匆匆回了头,问道,你是感冒了吧,有没有吃药,我这里有。

她抬起头来,先是一惊,而后笑笑说,谢谢,不用了,我有在吃药,应该快好了。

就这样,我们互道了名字,开始有了间间断断的互动。

她说话很好听,是那种软软的台湾腔,当然,我没有问她从哪里来,我觉得这样的询问似乎不合时宜。车子过了巴松措,停下吃饭。因为好奇,我下车便在周边闲逛起来。我觉得西藏和我所有去过的地方都不太一样,它的美是随时随处的,不刻意,就那样安静地铺开在你眼里,怎么看,都很美,起雾、下雨、下雪、晴天,随便怎样的天气,它的美,丝毫不受阻碍。我喜欢这样的地方,觉得人也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生活好也罢,苦也罢,都能从中品出甜滋味。

瑶华大声唤我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去很远。转过身,远远地看着瑶华向我招手,就一阵风似的奔着她跑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后,开始气喘,好像马上就要缺氧的样子。她笑着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着气,说,慢慢来就好,跑那么快怎么受得了,这里可是高原呢。

我笑,摸着脑袋说,一高兴起来我就会忘记这里是高原,可就算知道,依旧想跑,在高原上奔跑的感觉,就像风一样,自由豪气得很!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她面前跳跃,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你真像个孩子。

原来,她唤我过来是想问我中午吃什么,我说还没想好,也不知道,我说或许你可以带着我随便吃点什么。

她听了用手一指,说,那边有家藏餐馆,不如去看看?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向餐馆走去。

那是一家很小的餐馆。说是餐馆,其实就是一家民居,里面有长桌长凳,设施很简单,甚至有些破旧。热情的老阿妈向我们点头微笑,只是我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她对我们的语言也不明了。

我们两个连说带比划偿试了半天,才算有了些成效。

老阿妈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得到我们的肯定后,便转身张罗去了。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吃到了一餐简单而又丰盛的午餐。说简单,是因为只有一碗牛肉汤和一张饼;说丰盛,是因为有满满的一大碗牛肉汤和很大的饼。我们两个吃得回味无穷。

临走的时候,赶上老阿妈的孙女背着书包放学回来,黑黑的皮肤,红红的脸蛋,模样很是可爱。我翻了半天布包,才找出三支棒棒糖,我原本是想给她铅笔和记事本的,结果发现已经在沿途分配完了。

吃着棒棒糖的女孩很开心,倚在门口看着我们浅浅地笑,那笑容,就像是雪山上的阳光,明艳照人。

午餐过后,车子继续上路,经过检查站,车子停了下来,司机拿了大家的身份证过去登记,结果出了点小麻烦。原来瑶华是澳门居民,去林芝的话要办边防证明之类的东西,交涉之后,瑶华被告知晚上八点半之前到八一镇的公安机构办理相关手续,不然就没有办法往下走了。

到八一镇的时候已是八点。

司机师傅说晚上走山路不安全,车子要停下来住一晚,再加上瑶华要办边防证明,我们只能在八一镇住下了。在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接待人员说他们酒店没有接待澳门旅客的公文,再者,没有边防证明,被查到不好办。

被拒入住的瑶华显得有些不安,车上的人几乎没有人能通顺地讲一段普通话,他们虽然有心想帮助她,却也无能为力。我看了,上去拍拍她,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住一间房啊,用我的身份证登记就好了。说完我看了看前台的负责人,一脸笑容迎上去,说,用我的身份证开间房,她和我住一起总可以了吧,再者,等下我们马上就去办边防证明,一定不会为难到你们,这下还有问题吗?

那位青年笑笑,点了点头说,我们也不愿意让客人为难,尤其还是澳门友人,您要是和她一起开间房,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取了房卡,放好行李,我就陪着瑶华去找公安处还是公安局的什么地方。因为之前我曾在八一镇住过两天,虽算不上熟悉,但好歹也是有些用处的。晚上八点多的八一镇已经很安静了,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更别说出租车了。我拉着瑶华的手,跑了两条街,才算找到一辆车。先去的公安局,到了之后被告知走错了,应该是公安处才对,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安处,好在八一镇不大,来回折腾,时间也是赶得及的。

到了公安处,因为她的普通话说得不好,好多字词听着模糊,我怕中间再出什么岔子,便帮着她办理手续。事情总算是弄完了,已是晚上九点,瑶华很开心,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谢谢。

从公安处出来,我们打了辆黑车回宾馆,哪晓得司机竟把车绕到了山脚下。路上漆黑,没有路灯,偶尔会看到一两辆车疾驰而过,瑶华抓着我的手臂,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我拍着她的后背,沉默地安慰,我坚信我们不会有事情。我咳了咳嗓子,企图让她放心我们是安好的,便大声地和她交谈,谈她这段日子在拉萨碰到的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也谈我这些日子的遇见。慢慢地,她不再紧张,我们就这样说着、笑着、等看到一簇簇明亮的灯火时,我的心也总算踏实下来。付钱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了那段路的用途,他竟然要了我们30块钱,这可是一个相当黑的价,不过好在我们终于回来了。

坐在宾馆餐厅吃饭的时候,瑶华突然冒出来一句,她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句话真的很难回答,因为我并没有多想,哪里还有原因讲给她听,所以我说,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我遇到了你。对,就是这样,很简单不过的事,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你有多么好,只是觉得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凌晨四点出发。上车我俩倒头就睡,一直睡到耳边不停地有人说话,原来赶上了泥石流,车子过不去。从六点四十分一直等到了十二点多,我对瑶华说,我饿了,很饿。她点点头,又指了指肚子,表示和我一样。我提议下车去看看,天还下着雨,她说她不想动,我便自己下了车。

往泥石流事发地那边走,想看看情况到底有多恶劣,正当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行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我回头张望,以为是听错了。

喂,玛吉阿米的姑娘,喂,干杯的姑娘。声音越来越近,直窜进我的耳朵里。我一回头,一张笑嘻嘻的脸近在眼前。

真的是你啊?他问。

啊,怎么会是你?你们不是要回山东吗?

计划变了,我们打算走川藏线去成都。

听说这条线可不好走啊?

没事,我们几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的,你呢,这是去哪里?

没想好呢,先走着看呗,可能要在波密待两天。我看着被山石流沙挡住的去路,心想,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不如跟我们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停下来看了看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不然,等你在路上想好去哪里了,咱们再分开走呗。

我摇头,说不行。

他笑,说你怕我们几个吃了你啊?

你们?嘿嘿,这还真不至于,我都瘦成这样了,你们哪能忍心下口啊。主要是我还有个姐妹一起,所以不方便。

姐妹,不是你一个人的吗?

是啊,原先是,后来在路上认识一个,这不就俩了么。她是澳门的,往下走我怕她会碰到不方便的事情,所以,还是觉得跟着她比较放心。

你真是个好人呐,是个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人。

你可别这么恭维我,我怕我脚下不稳,上了天。

我的这句话把他乐得够呛,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们万一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电话,听说往下走挺乱的。

我谢过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回到了车上。瑶华半靠着窗,好像是睡着了。

后来来了一辆铲车和一些士兵,车子终于可以动了。不幸的是,刚驶出不到一个小时,泥石流再现。我看着车窗上流淌的雨水,彻底无语了,发消息跟暖阳说,让我告诉你我有多么悲催。后来才得知往波密走碰到下雨天在路上被耽搁半月是很常见的事儿。我暗自祷告,希望我的好运还能眷顾我,我可不想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在这么一个地方耗着,好歹,也要换几个地方看看风景才是。

车子走走停停,到达波密的时候,已经傍晚。我和瑶华把背包往身上一扛,有气无力地走着,当前最要紧的是找个安身落脚的地方。

看了几家客栈,经过比较,我们在一家“青旅”住了下来。找好了落脚的地方,我们痛痛快快地冲了个热水澡,两个颓靡的人又开始活灵活现起来。

换好干爽的衣服,我问瑶华,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她说,出去走走吧!我很饿。

我们先去吃饭,在一个拉面馆一人要了一大碗面,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在街上溜达,瑶华说突然很想吃豆花,结果我们又跑了几条街寻了个豆花庄一人又吃了一大碗豆花,最后撑得我俩直喊不舒服。我在想,如果要选择饿死还是撑死的话,这世间的人,应该多数会选择被撑死吧?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起来,瑶华好奇地问,你在笑什么呢?

我神秘兮兮地趴在她耳边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为我们没有在山路上过夜而庆祝一下呢?

她听了,立刻兴奋起来,嘴里喊着,好哦,好哦!咱们去喝一杯吧。

波密有点令人失望,我们走过了大街小巷,只寻到几家酒馆,遗憾的是门口还都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昏黄的路灯也亮了,明明很失望了,却又不甘心,我俩索性跑到便利店,一人拿了两瓶拉萨啤酒。

我说,将就一下吧,幸好还有喝的不是吗?

她点头,笑容立马跑了出来。她说,可是没有开酒器哦。

我自告奋勇,跑到临街的一家烧烤店,向老板借了开酒器,美美地开了酒。就这样,我们一边走,一边笑,还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瑶华问,你说我们能碰到结伴的旅伴么?

我说,应该能吧?这样往下走的路,你也可以有个照应。

她看看我,大眼睛很潮湿。她没接下我的话,我觉得她有点伤感。

我们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一瓶都喝完了,也没有遇见一个同道中人。我不忍看瑶华失望的样子,于是说,或许是因为地段不好吧,不如,我们去街中心看看。

迅速转移阵地,街中心来往的人是多,但是和我们想象中的,似乎有点不一样。我俩冷清清地坐着,第二瓶酒喝完,天有些凉了,天空开始有雨滴落下。我摇着喝完的酒瓶对瑶华说,还要喝么?

她立马来了兴致,大喊着说要,还说等下买完酒咱们回旅馆慢慢喝吧,我想和你聊聊天。

就这样,我俩一人抱着一怀的酒,像是两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傻傻笑着往旅馆走。坐在不算柔软的**,我们聊了很多。那时我才知道,她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旅行,她的目的地是香格里拉,从西藏出发,往云南走,她随身的背包里装着雨衣,手电,一小把瑞士刀,还有地图和旅游攻略,行军路线明确。这和我不同,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临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要看什么的。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西藏看看,我听说西藏的大地离天空最近,我听说大昭寺广场上的太阳最暖。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我就来了。尽管一路上被暖阳念着不长脑子不长心,却还是我行我素,头也不回地往下走。我不喜欢计划路线,规划生活,我只是想到了哪里,就去哪里。就像第二天在大街上遇到几个从墨脱出来的人,便打算去那里一样。

瑶华说,你都不担心,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迷路吗?

我摇摇头,说,我从小就是个路痴,可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弄丢了。而且我相信,这个世界还算是明亮的,我们遇见的人,也都是温善的。

她瞪着大眼睛看我,看了许久许久,看得她的眼睛都红了,她说,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们遇见的人,都是温善的。

第三天,瑶华要离开波密,继续她的香格里拉之行,我陪着她站在路边,向每一辆经过的车招手,因为泥石流的关系,往下走的车并不多,很多车都搭不上。下午一点多,在中心广场边上,终于拦了一辆往芒康走的车。我看着瑶华,突然有些不舍得,更不放心,我说,一定要小心,记得有事打电话,记得给我报平安。然后我们拥抱,她说她会记得我,会向我报平安。她这么应了,也这么做了。然乌,左贡,芒康,中甸,一直到香格里拉,每一站地,她都是平安的。

她走后的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穿过满树青苔,踩着铺满已经化为粉末的树叶的小径,去了一个人迹罕见的喇嘛庙。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庙里僧人不多,有放养的鸡鸭羊猪,大殿前的空地上,晾晒着金晃晃的玉米,陇上的格桑花开得正好,年轻的僧人端着粮食唤着远处的鸡鸭来吃食。我围着转经筒走了一圈,然后坐在刻着经文的玛尼石堆旁看山下的村庄和薄雾。经幡下面,有个很老的阿嬷在唱经,声音沧桑而温暖,西落的余晖在她的脸上洒下一层金色。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间真好,那些有过的痛受过的伤真好,因为如此,我才能感受到每一天都能看到人间好风景有多么幸福,有多么值得珍惜。

那天晚上,我跟旅店的老板娘说,那座庙真美,从上面看山下被浓雾笼着的烟火人家真美。

老板娘说,要看雾,还得去然乌,然乌湖的雾才叫美。

临睡前,我打理好背包后坐在床边写字,那一刻,突然很想去看看然乌湖的雾,我觉得,它一定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