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辑 冰寒里绽放的春天(1 / 1)

不得已的残忍

8月下旬,晚上哈尔滨的温度已经非常低。伙食都成严重问题的二萧自然没有能力添置被褥,萧红只好这样坚持下去。过了两夜,也许是着凉的缘故,第三天早上萧红的肚子开始疼痛并且越来越厉害。萧军寸步不离她,蹲在地板上,下巴枕在炕沿上,无助地看着心爱的人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用自己温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萧红的手,给她以安慰,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被疼痛折磨着的萧红看着眼前的恋人,想到他们就像两个被拆了巢窠的雏鸽,“只有这两个鸽子才会互相了解,真的帮助,因为饥寒交迫在他们身上是同样的分量”。肚子的疼痛越发厉害,萧红在炕上不停打滚,汗水与炕上的尘土混合在一起,萧红像个泥人。

阵痛发作,萧红又开始在炕上打滚,发出撕裂人心的嚎叫。萧军再次将嚎叫着的女人撇在楼上,冲进大雨中去找熟识的朋友借钱。

饱受疼痛折磨的萧红已不成人样,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疼痛加剧,常常不知人事,等到稍轻一点,独自下炕想喝杯水,杯子刚拿到手里却又突发阵痛,杯子拿不住掉在地上摔碎了。裴馨园的岳母应声来到房内,对萧红的惨状一无所见,只是心疼那只杯子,不停唠叨:“也太不成样子了,我们这里倒不是开的旅馆,随便谁都住在这里。”肠子像是被绞断了一样,萧红满脸淌着汗水和泪水,难以忍受的疼痛令她无从顾及周围的一切,将肚子压在炕上像是要把孩子从里边挤出来,以减轻疼痛。

晚上,萧军带回一辆马车,将萧红放到车上,让车夫赶着往医院送。车子在黑暗中前赶,车厢里萧军紧紧抱住忍受疼痛折磨的爱人。痛不欲生的萧红见到周围一切都厌烦,包括街上素不相识的行人和紧抱着自己的萧军。她不停地嚎叫着、撕扯着,在萧军怀里挣扎,恨不得马上进医院让医生迅速解除她身上的痛苦。

萧红最终被送到哈尔滨市立医院门口。大门紧闭,萧军立刻上前打门,萧红感到一份生存的希望,一种绝望中可以倚靠的精神力量,腹部的疼痛似乎比刚才减轻了许多。值班医生给她做了简单检查,一时没检查到病因,并且认为预产期应在一个月后,并告诉萧军女人生产需要15元的住院费,好让他提前准备生产费。回到裴家,他将借来的五角钱付给马车夫,然后搀扶萧红上楼,心里在打量如何借到15元钱作为一个月后萧红生产的费用。

直到萧红在屋里安稳睡下,疲惫一天的萧军才回到外房。可是,刚一躺下便又听见从里屋传来的痛苦撕裂声。萧军连忙赶过来,第一眼便看见萧红那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顿时明白她刚才在医院里疼痛的消失全然是心理作用,是因为听信了医生所说的预产期在一个月之后,萧红现在的样子让他意识到女人已经临产,得马上送进医院。在这样的深夜,筹措15元钱自然是不可能,白天向朋友借钱遭拒的耻辱感仍横亘在心头。骤然间,一个强硬的念头涌入脑海。他不想向任何人借钱,也不打算借,这时候与别人讲道理会不起作用,而能够解决问题的方式唯有蛮横。不然,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当晚,萧红被再次送进医院,没有住院费萧军强行让她住进三等产妇室,次日凌晨,顺利产下一名女婴,时间是1932年8月底。

隐约传来孩子的咳嗽声,突然间惊醒了萧红那母性焕发的梦幻。理智在清晰地告诉她现在做不了母亲,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又怎么可能抚养好孩子,更何况在这大水过后瘟疫肆虐的哈尔滨。回到**,她又进入那无边的梦幻里。

萧红不给婴儿喂奶、不愿见孩子的反常举动引起个别想抱养孩子的有心人的注意。第二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床沿,絮烦而迂回地表达了抱养心愿,室内别的产妇亦凄然地听着。萧红受不了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和让人难受的脸色,心里有如针刺,对那女人说:“请抱去吧,不要再说别的话了。”说罢,却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将被子蒙在头上,一任眼泪肆意流淌。另两个产妇也凄然揉着发红的眼圈。打算抱养孩子的妇人明知萧红的心思,但还是坐在床沿上假意说:“谁的孩子,谁也舍不得,我不能做这母子两离的事。”说罢,扭扭身子假意离开。萧红感到像是被要挟,连忙掀开被子,眼泪和笑容同时凝在脸上,假装轻松地对妇人说:“我舍得,小孩子没有用处,你把她抱去吧。”这一刻,在隔壁熟睡的女婴自然不知道妈妈已将她送给了别人。

妇人来到孩子的小床前,看护妇边抹眼泪边向她述说这可怜孩子的遭遇:“生下六天了,连妈妈的面都没见过,整天整夜地哭,喂牛奶不喝,妈妈的奶因胀痛而挤掉也不给她吃。不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听说孩子的爸爸很有钱!这女人真怪,连有钱的丈夫都不愿嫁。”听着看护妇的话,妇人满怀同情地看着孩子冷清的小脸,过了一会儿,满怀欣喜地抱走了。

萧红有意规避与女儿见面,哪怕是最后一面。当妇人抱着孩子经过妇产室,她同样避而不见,只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迫于无奈,她就这样放弃了第一次做母亲的权利。10年后,自感时日无多的萧红在医院里对守护在床边的骆宾基,还提起这早已送人的骨肉,喃喃说道:“但愿她在世界上很健康地活着。大约这时候,她有八九岁了,长得很高了。”死亡和生殖,在萧红身上,就这样纠结在一起,将孩子送人,是其内心深处讳莫如深的心痛。

再见到萧军,萧红轻淡地告诉他孩子已经送人了。男人被她那刚强、沉毅的眼光怔住,转而安慰说:“这回我们没有挂碍了,眼前的问题就是住院费。”萧军一边说一边紧握着她的手,内心对女人充满无限敬意,认为她真想得开,不愧是大时代的女人,同时也让他激发出面对困厄的巨大勇气和凌云豪情。

一周后,同室产妇都被家人接走了,萧红因为没有缴纳住院费而被院方滞留。医院庶务每天都向萧军追索住院费,萧军已然下定决心还是以蛮横的方式摆脱院方的纠缠。他只是在为拉萧红出院的车钱而奔忙,原本想把一件当宪兵时的制服当掉换钱,但拿出来一看早被床底的老鼠给咬破了。他只好为着五角钱的车费而另想他法,奔忙不已。

初拼文坛

1932年秋天,萧军在小饭馆里偶然与金剑啸相识,不久,通过萧军他也认识了萧红。金剑啸外表清秀、英俊,有着十分浓郁的艺术家气质,对文学、戏剧、美术、音乐均有较深的造诣,深得二萧好感,过从较为密切。11月下旬,为了救济水灾难民,金剑啸发起举办“维纳斯助赈画展”。此举得到冯咏秋、高仰山、白涛、王关石、商誉民等成名画家的支持,纷纷提供国画、素描、油画等作品展出、义卖,其中大部分是金剑啸多年自藏的画作,如《地下的火焰》《五一的日子》《松江雪景图》,等等。萧红送去两幅粉笔静物画,一幅画的是两条萝卜,另一幅画了一双半旧的傻鞋和两个“杠子头”(即山东硬面火烧)。当时二萧还住在欧罗巴旅馆,这些也是萧红所能找到的可以作画的静物。那双傻鞋是萧军练习武术时穿的,饱受饥饿折磨的萧红自然更无能力购买绘画的颜料和器具。因而,这两幅静物画一方面传达出萧红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是她当时艰窘生活的写照,更是与金剑啸友情的见证。萧军不擅绘画,但为此写了《一勺之水》的短文,刊于《五日画报》为此次画展所辟出的专页上,对之进行宣传介绍。

无论举办动机还是布置形式,此次画展在当时的哈尔滨都显得非常新颖,大开风气之先。这显然得益于金剑啸开阔的视野和新锐的艺术做派。只是,当时的哈尔滨饿殍遍地,普通百姓苦不堪言,根本无心留意画展,而有钱人势利吝啬,既不懂艺术更不愿关注他人死活,那些既懂艺术又有同情心的有识之士,又往往类似二萧自顾不暇,没有多余财力购买,加上组织者自身的一些欠缺,画展很快就结束了,义卖所得自然非常微薄。参与这次画展对于萧红的意义却非常巨大,从此,她一步一步走出狭小的生活圈子,从百无聊赖中慢慢摆脱出来,寻找属于自己的职业定位,也结识了一批志趣相投的朋友,日常交往渐渐活跃、丰富起来。不久,金剑啸辞去文牍员的职务,以画家身份创办了“天马广告社”,作为中共地下党与左翼文人联络的地点。社址位于道里中国15道街路北33号院内的一栋四层楼房的阁楼上。“天马广告社”对外承接绘画广告业务,这才有了萧红给金剑啸做“广告副手”的经历。

画展结束后,由金剑啸发起,参展画家们成立了“维纳斯画会”。画会经常在哈尔滨知名画家冯咏秋家里开办沙龙,1933年新年前后,二萧成了“牵牛坊”里的常客,结识了更多朋友。冯咏秋豁达豪爽,广交朋友,居住在道里区水道街(今尚志大街)公园附近一幢俄式平房里,与其同住的还有黄之明、袁淑奇(后改名袁时洁)夫妇。屋外是一片阔大的花园,热爱艺术的房主在里边栽花种草,尤喜牵牛花,院墙篱笆之下遍种无数。每逢盛夏,满园怒放的牵牛花一片姹紫嫣红,将这幢俄式老屋掩映得非常漂亮,“牵牛坊”因此得名,后来叫得俗了,亦名“牵牛房”。因此生发,大家把热情好客、乐善好施的冯咏秋称作“傻牛”,黄之明亦得绰号“黄牛”,袁淑奇被金剑啸戏称为“母牛”,萧红私下称之“小蒙古”。冯咏秋被中共地下党组织视为“左倾名士”,对他十分信任;而袁淑奇的哥哥是老共产党员,黄之明虽时任香坊警察署署长,但热爱文学积极支持左翼文艺活动,同情共产党。因“牵牛坊主”的这种背景,这里实际成了进步文化人聚会的地方,也是中共地下党组织相对安全的秘密接头场所,经常前去的除二萧外,还有罗烽白朗夫妇、金剑啸、舒群、达秋、白涛、刘昨非、吴寄萍等共产党员和进步文化人士。“牵牛坊”这种民间沙龙式的文艺聚会,当时在哈尔滨颇有影响。1933年,报纸上曾专门就此有过报道,在大幅“牵牛坊全景”的照片旁,附有说明文字:“中立者为傻牛冯咏秋,该坊之成立系冯君纠合一般文士每日工余齐集牵牛坊研究文学之处,闻不日将有作品问世。”

萧红在一次剧团事务讨论会上正式结识冯咏秋。大家都感到哈尔滨文艺活动的沉寂,继画会成立之后,大概是由萧红提议组织一个剧团。演剧是潜藏于她心底的梦想,这或许源于读小学时那次难忘的演剧经历。第一次讨论剧团事务,萧红便注意到里边有一个脸色白皙,多少有些像政客的人,且当天下午的讨论便转移到他家里。住惯了商市街潮湿阴冷的半地下室,陡然进入如此温暖明亮的牵牛坊,彻底解除了寒冷的威胁,萧红反倒感到浑身燥热不适。第二天是个假日,二萧再去,大家便熟识而随意。然而,萧红难以消受“牵牛坊”里的温暖,已然冻伤的脚遇热在鞋子里作痒得厉害,只好强忍着。这次,二萧结识了更多朋友。第一次见到黄之明,相互寒暄中,萧军意外发现他们是东北陆军讲武学堂的同学,萧红也正式认识了被其称作“小蒙古”的黄夫人袁淑奇。

剧团因种种原因不到三天便搁浅了,好不容易为此有了热情的人们又都星散。然而,萧红的沮丧和烦恼却还是为着难以克服的饥饿。二萧第四次进出牵牛坊正是新年前夜,主人约他们明晚前来过年狂欢,新结识的朋友也都热情欢迎他们加入,有人说:“‘牵牛坊’又牵来两条牛!”夜里,大家在一起欢闹的时候,女仆拿着主人给的三角钱去买松子,食不果腹的萧红见后很是为那三角钱可惜,想到自己和萧军几天来连饭都吃不上。聚会结束前,袁淑奇递给萧红一个信封,并告诉她回家后再拆开。从牵牛坊出来,人们纷纷想像着明晚在这里过旧年,将会比起今晚更有趣味。二萧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他们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每一个滚滚而来的饥寒交迫的日子。肚子依然饥饿,回家不知可以吃点什么。剧团搁浅的烦恼也就不值一提了。茫然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交流着刚才吃松子的感受。在人家当吃松子是吃着玩的时候,饥饿的二萧都视作充饥,萧军告诉她吃松子的感觉就像吃饭一样,而这也是萧红最想告诉他的经验。意外的惊喜出现在他们秉烛拆信那一刻。细心而善解人意的朋友为了让他们过上一个稍微轻松的新年,在信封里放了一张十元的钞票。它驱走了二萧心头的所有焦虑,让他们感到一份久违的温暖,同时也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感动中。第二天晚上,“牵牛坊”大宴宾客,二萧不可多得地饱餐一顿。饭后大家尽情狂欢,直到后半夜才星散而去。出门后,萧红一想到家里有张10元的钞票在等着她便有说不出的喜悦和力量,冒着寒风的步伐格外坚实,仿佛有了那张钞票便不再惧怕所有滚滚而来的日子。巨大的喜悦和兴奋过后,连她自己也认为“被十元票子鼓励得肤浅得可笑”。

“牵牛坊”带给二萧的不仅仅是温暖与友情,还有无边的快乐。在萧红短促的一生中,“牵牛坊”是少有几个给她充分带来快乐的地方。在这里,她结识了许多新鲜而富有个性的人物,开阔了视野,慢慢从一己的痛苦与哀怨中走出,有了更多参与社会的机会,创造力亦在渐渐被激发、点燃。对萧红而言,承载了太多苦难的1932年终于过去,1933年,在苦难中的萧红,其命运在悄然发生改变,虽然新年前两个月的困窘依然如故。由于萧军实在不善于教授国文,家教机会越来越少。眼见又快要断炊,萧红拿着萧军写的条子向黄之明告借,然后买回足够五六天的米面和木柈。饥寒的压力暂时缓释。不久,萧红自己也开始做家教补贴家用,然而前来学习的女生发现自己比老师年龄还大,且老师似乎也教不了更多东西,尔后就不再来了。

柳暗花明

1932年9月,方未艾从《东三省商报》社转到《国际协报》社与陈稚虞一起接替裴馨园编辑副刊《国际公园》。年底,计划在新年出版一份“新年征文”的特刊。见萧红整天在家无事可做,萧军和“牵牛坊”其他朋友都鼓励她写篇文章试试。长时间疏于文字表达,萧红刚开始非常缺乏自信。后来,萧军告诉她有方未艾在,只要写出来,送去的文章不会落选。当然,这也可能是萧军的一种鼓励策略。在周围人的鼓励下,不久,萧红完成了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方未艾读后十分欣赏,顺利入选征文,后来发表在《国际协报》新年增刊上,署名为“悄吟”。萧军认为这是萧红“从事文学事业正式的开始”。

《王阿嫂的死》顺利发表后,萧红重获表达的自信,找到了体认自身价值的方式以及生存的意义,表达欲望因此点燃。紧接着,她将自己从怀孕被弃东兴顺旅馆到产后出院这段噩梦般的经历,于1933年4月18日写成长达万余字的纪实散文《弃儿》。长春的《大同报》是伪满洲国的官方报纸,副刊编辑陈华是萧军的高小同学。萧军把《弃儿》投寄给陈华,5月6日至17日连载于《大同报》文艺副刊《大同俱乐部》。这篇长文发表后,萧红写作热情高涨,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萧红几乎实现了自己的演剧梦想。

实现梦想

1933年7月,金剑啸和罗烽(1909—1991年)等人组织了一个半公开的抗日演剧团体,取名“星星剧团”。金剑啸担任导演和舞美设计,罗烽负责一切日常事务性工作。主要演员除二萧外,还有白朗、舒群、刘毓竹、徐志等。剧团先后排演了美国进步作家辛克莱的《居住二楼的人》(又名《小偷》)、白薇的《姨娘》和张沫元的《一代不如一代》(又名《工程师之子》)。在《小偷》中,萧军扮演受律师诬陷被迫做了小偷的杰姆,白朗扮演律师太太,刘毓竹扮演律师。萧红在《姨娘》中扮演生病老妇,舒群扮演家庭主妇的丈夫;而在《一代不如一代》中担任主角的徐志还只是二中的学生。剧团排演地点起初在位于道里三道街的民众教育馆,后来迁至牵牛坊。排演戏剧给这群心怀进步志向的年轻人带来充实与快乐,在嬉笑打闹中留下一些日后颇堪回味的趣闻轶事。排练《小偷》时,每当扮演律师的萧军举起手枪,对准扮演律师太太的白朗,要她“举起手来”时,白朗便禁不住大笑起来,怎么都难以入戏。多年后,萧红还清晰记得当时的滑稽情形,认为是“最有趣的事”。经过3个月的排练,剧团准备在民众教育馆演出,没想到对方提出要他们在“九一五”伪满洲国承认纪念日上演,以此表示对伪满洲国成立纪念的祝贺,大伙一听非常气愤,坚决拒绝。后来,罗烽又联系巴拉斯影院,最终仍然遭拒。恰在此时,徐志突遭被捕,一周后假释出狱,旋又失踪。很显然,他们的行动已遭到敌伪警特的盯梢,风声日紧,环境日趋险恶,剧团被迫解散。萧红很是为那些已经排演熟练而没有上演的剧目惋惜。

为了加强针对敌伪的宣传渗透,1933年8月6日,通过萧军与陈华的特殊关系,金剑啸、罗烽、姜椿芳等中共地下党员商定,在《大同报》创办由中共直接控制的文艺周刊《夜哨》。萧军把周围作者的稿件收集好之后,每周寄往长春一次,由陈华选稿发表。《夜哨》直到当年12月24日终刊,共出21期。萧红勤奋写作发表文章最多,几乎每期都可见到“悄吟”或“玲玲”的名字,作品主要有小说《哑老人》《夜风》《清晨的马路上》《烦扰的一日》;散文《小黑狗》《渺茫中》;诗歌《八月天》等等。关于《夜哨》停刊的原因,一些萧红传记作者(如季红真、肖凤)都归结为刊载了比较敏感的题材而遭禁,并说陈华因此“不知去向”。这显然是人们基于已有经验对革命斗争的臆想。实际上,《夜哨》停刊完全因为稿件质量问题而非政治问题。陈华在《夜哨》最后一期发表《夜哨绝响》一文,明确表达了对文稿质量越来越差的不满,并最终决定终刊。《夜哨》上也并没有刊发过如肖凤所提及的,出自萧军之手关涉日本兵强奸妇女的文章。而且,《夜哨》终刊后,陈华并未解职,直到1934年上半年仍在《大同报》任副刊编辑,大概在7月间去沈阳另有他就。

二萧发表文章的机会多了起来,他们不再刻意寻找家教机会而是努力专心写作,靠微薄的稿费维持生计,过着贫苦而快乐的卖文生活。有一次,在白俄很多的中国大街上,曾是萧红中学校友的杨范看见二萧在一起时的情形,多年后仍记忆犹新。萧军脖子上系了个黑蝴蝶结,手里拿着三角琴,边走边弹;萧红上穿花短褂,下着一条女中学生通常穿的黑裙子,脚上蹬了一双萧军的尖头皮鞋,看上去特别引人注目。二人边走边唱,就像一对流浪的艺人。二萧当时的快乐形像,亦给后来名满天下的抗日女英雄赵一曼留下深刻印像。赵一曼曾对方未艾说,第一次见到她们是在中央大街上,后来也常在大街上碰见,两人服饰都不十分讲究,悄吟还穿着一双男式的皮鞋,可是他们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一边行走,一边谈笑,风姿飘洒,旁若无人。二萧的快乐与兴奋,自然可以想像。经过如此漫长、艰巨的磨难,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人生为之努力的方向。况且,写作是他们热爱而又能获得自信的工作。**和亢奋充溢着他们当时的每一天。在那个富有梦想、个性飞扬的季节里,一个更宏大的计划在二萧心中酝酿成熟。1933年9月初,《国际协报》上刊载了一则出书广告:

三郎、悄吟著之《跋涉》,计短篇小说十余篇,凡百余页。每页上,每字里,我们是可以看到人们“生的斗争”和“血的飞溅”给以我们怎样一条出路的线索。现在在印刷中,约九月底全书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