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人性的解剖者(1 / 1)

书生本色 傅光明 2289 字 1个月前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才是无可辩驳的,就描写的能力而言,他的才华也许只有莎士比亚可 以与之并列。”

――高尔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才是无可辩驳的,就描写的能力而言,他的才华也许只有莎士比 亚可以与之并列。”

“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两个最伟大的天才;他们以自己的天才的力量震撼了全 世界,使整个欧洲惊愕地注视着俄罗斯,他们两人都足以与莎士比亚、但丁、赛万提斯、卢 梭和歌德这些伟大人物并列。”

――高尔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年生于莫斯科一个贫民医院的医生家里。那颗童稚的心在“穷人苦 难”的濡染下成长,残酷的世界给他带来的是贫病交加的城市贫民一声声凄惨的痛苦呻吟。 温柔的母亲和哥哥米哈尔是他孩提时代生活中最大的安慰。1837年,他进入圣彼得堡军事工 程学院,1843年获军职。次年,便辞去军职,悉心写作。在军校期间,面对众多的贵族子弟 ,贫民出身的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他的内心里却蕴藏着一分平民的高傲与自尊,对世界 的罪恶和社会的不平充满了愤懑与不满。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促使他逐渐产生激进的思想 ,并参加了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集会。1849年4月因参加青年进步团体的活动而被沙皇政 府逮捕。同年11月判处死刑,后改判流放西伯利亚服苦役四年,又服军役四年。流放期间, 苦役犯的生活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灵魂,青年时代那颗狂热的心已经冷却,早年的革命理念也 化为破损的记忆。他反复背诵着《圣经》祈求通过祈祷、礼拜、香烛、忏悔和圣餐去接近另 一个世界,那里到处是宁静和光明。他认为“只有为了基督而达到全世界的统一,才会得救 。这就是我们俄国的社会主义”。只有基督教的宽恕和仁爱才能解除人类苦难,洗涤人间罪 恶,才能建立一个和谐的博爱世界。这一宗教思想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后的创作起着决定性 的作用。

1857年,陀氏曾和一个患歇斯底里症的寡妇结婚。婚姻生活非常不幸。1864年,妻子病 逝,在以后的岁月中,陀氏在欧洲度过不少时光。他常去赌博,输了不少钱,债台高筑。他 和哥哥打算编辑一份商业性杂志,没有成功。还和水性杨花、半疯半癫的女人波利娜?萨斯 瓦尔有过短暂的恋爱。1867年,陀氏和他的速记员安娜?斯尼特基尼结婚以后,生活才渐次 安定下来。他戒了赌,于1871年返回俄国定居,度过了一生中最后一个十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真正天才的作家,在文学史上像他这样从一露面便为大众所欢迎 的作家是很少有的。1845年,24岁的陀氏以自己的天才处女作《穷人》震惊了俄国文坛。杜 勃罗留波夫后来称赞他“以年轻的天才的活力和清新的手法,着手于使我吃惊的、少见而反 常的现实社会的解剖,在这解剖上表明了自己高尚的人道主义思想”。小说以书信体的形式 ,叙述一个年老贫穷的小官吏杰渥什金同情被地主迫害的孤女瓦尔瓦拉的故事。为了救助比 自己更不幸的瓦尔瓦拉,他搬到贫民窟,省吃俭用,以期更多地照拂她。最后,杰渥什金自 己也贫困交加,受到官老爷们的揶揄和欺凌。瓦尔瓦拉走投无路,不得不嫁给地主为妾。《 穷人》是继普希金的《驿站长》和果戈理《外套》之后,以人道主义的怜悯和同情描写了地 位卑微、生活悲惨的“小人物”,描绘出一幅彼得堡穷人凄惨的生活图景。作者着力挖掘人 物的内心世界,在表现他们具有高尚精神的尊严感的同时,描写他们对生活的悲观绝望,更 使作品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小说在压抑、郁闷的悲剧情调之中,展示出独特的抒情风格。

1861年农奴制改革时期,陀氏发表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它描 写贵族资产者瓦尔科夫斯基公爵和一些受他欺凌的人们之间的冲突,再现了已经资本主义化 的俄国大城市里那些备受欺凌和侮辱的人的痛苦生涯。公爵在年轻的时候为了夺取某工厂的 财产,诱骗并遗弃了厂主的女儿,使她流落彼得堡贫民窟,和私生女尼丽过着极其困苦的生 活。作者着重描写了公爵与尼丽的悲惨命运和病态心理。小说中人物刻画最生动、最有个性 、最令人同情的是尼丽,困苦生活并没有摧折这个心气高傲的姑娘,反使她的性格变得更加 倔强。另外,公爵为使自己的儿子阿辽沙和富翁的女儿结婚,千方百计地破坏阿辽沙和管家 女儿娜塔莎的爱情,欺辱了管家一家人。小说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小人物”寄予了深切的 同情,同时宣扬一种“忍受苦难”的基督教精神。这种从苦难中得到拯救的思想成了陀氏后 期创作的主要基调。

1866年《罪与罚》的发表大大提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的地 位。这是一部十分卓越的长篇小说,对19世纪俄国下层人民的痛苦作了精心细致的描绘,揭 示出资本主义社会在道德伦理上的深刻矛盾。小说叙述贫穷的法科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杀 死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开始他觉得杀了这么一个无用的老太婆算不上犯罪,后来受到 良心谴责,陷入半疯狂的痛苦之中。他遇到醉汉马尔美拉陀夫的女儿索尼雅,得知她为维持 一家的生活,竟走上街头卖**。这种以自我牺牲来解救人类苦难的行为,深深感动了拉斯柯 尔尼科夫。他终于去官府自首,走向“新生”,用受苦受难来弥补自己的罪过。作者花了大 量笔墨对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犯罪动机作了细腻深刻的分析,指出主人公受到“不做奴隶,就 做统治者”的资产阶级掠夺心理和“超人”哲学的支配,同时也受到无政府主义反抗情绪的 影响。陀氏从基督教顺从、忍耐、博爱的原则出发,塑造了信仰宗教、忍受人间苦难的女主 人公索尼雅的形象,她预示着人类黑暗社会的一线光明。

60年代和70年代,陀氏创作的主要小说有《白痴》、《恶魔》、《卡拉马佐夫兄弟》等 。《白痴》通过女主人公娜塔沙被恶棍诱奸、抛弃、被害的悲惨遭遇,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 妇女被当做商品拍卖的处境。另一方面通过男主人公梅什金公爵的形象,强调用道德伦理来 感化人们和改造社会。《恶魔》表现了陀氏这样的思想动机:反对俄国的自由主义和虚无主 义,相信只有恢复正教才能改造俄国,进而改造人类。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氏最优秀的一部长篇小说,它主要描写了地主费多尔?卡拉马 佐夫和三个儿子之间的激烈冲突。老卡拉马佐夫是个贪婪好色、荒**无耻的人物。第一次婚 姻中,他从轻浮无知的妻子那里骗取了不少钱财,后来妻子和别人私奔,给他留下了长子德 米特里。第二个妻子患有歇斯底里,老想自杀,最后病逝,留下了两个儿子伊凡和阿辽沙。 老卡拉马佐夫从来没管过儿子,只知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他还丧失人性地奸污了一个白痴 ,生下私生的第四个儿子斯麦尔佳科夫。他那卑污的灵魂里注满了“金钱”和“情欲”,他 喜怒无常,亵渎神灵,欺骗成性。

德米特里成人后向父亲提出清算母亲留给他的财产,老卡拉马佐夫连哄带骗,只分给他 极少的一部分,因此德米特里对父亲非常不满。小说开始时,德米特里正热恋着美貌的格鲁 申卡,而老卡拉马佐夫也在追逐这个女人,并扬言要同她结婚,还说只要她答应,就立刻送 她3000卢布。德米特里知道后极为恼火和恐慌,他要家里的厨师斯麦尔佳科夫暗中监视父亲 的行动。有天夜里,他疑心格鲁申卡可能在和父亲幽会,便翻墙潜至父亲窗前,差点把父亲 杀死,打算跳墙逃跑时,被父亲家里的仆人格里戈里拦住,他情急之下用铜杵把格里戈里打 倒在地。

他逃走以后,以为格里戈里已经死了,惊恐万分,准备自杀。自杀前,他想千方百计找 到格鲁申卡和她最后欢聚一场。他用藏在身上的1500卢布买了许多酒和食物。然而就在他花 天酒地瞎胡闹的时候,斯麦尔佳科夫却利用格里戈里昏迷的机会潜入花园,偷偷闯进老卡拉 马佐夫的房间。老卡拉马佐夫当夜遭谋杀,血案发生后,当地警察局断定凶手就是德米特里 ,马上派人追捕。正在德米特里和格鲁申卡重归于好,真正相爱的时刻,警察把他抓走了。 经过开庭审讯,德米特里蒙冤被判服20年苦役。斯麦尔佳科夫上吊自杀。

除了卡拉马佐夫父子与格鲁申卡之间的男女纠葛,小说中还交织着另一场爱情纠葛,这 就是中校的女儿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与德米特里以及伊凡的爱情。卡捷琳娜的父亲因挪用 公款被发觉,上级命令限期归还,使他急得想自杀。是卡捷琳娜跑到德米特里的住地,恳求 借4500卢布。本想借机报复的德米特里被她的牺牲精神所感动,非但没有粗暴失礼,反而把 一张5000卢布的票据交给她,替她打开屋门,恭敬真诚地深深鞠了一躬,让她回去。这样, 原来在他面前孤傲气盛,瞧他不起的卡捷琳娜倒一下子爱上他了,并同他订了婚,答应做他 的妻子。但是德米特里后来却依然觉得在品德上与她不能相配,又拒绝了她,一心去追求格 鲁申卡。此时,伊凡却爱上了卡捷琳娜。伊凡是个玩世不恭的犬儒主义者,离经叛道的渎神 论者。由于他的卷入,使这场爱情纠葛更加复杂。也使卡捷琳娜和格鲁申卡两个女人间的争 风吃醋更有戏剧性。

阿辽沙?卡拉马佐夫是作者刻意塑造的一个理想人物,有的时候直令读者觉得仿如他真 的是基督的化身。事实上,他真正是一个圣徒的形象。他从小在修道院跟随佐西马长老学习 教义,笃信基督,相信仁爱是一种巨大无比的精神力量,幻想以爱来消除人世的苦难,使人 类获得幸福。如果说在伊凡身上交织着人性善与恶的两种因子,那么阿辽沙和斯麦尔佳科夫 则体现了善、恶的两种极致。阿辽沙童真无邪,虔敬上帝,热情正直,忍从顺服甘心受苦受 难,绝好体现着基督精神。他甚至能够坐怀不乱,在一次格鲁申卡的多情搂抱下,以禁欲主 义战胜了肉体**邪的罪过,反使欲火中烧的格鲁申卡油然生出敬意。相反,斯麦尔佳科夫奴 性十足,怯懦卑鄙、贪婪狠毒、阴险奸诈,最后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罪恶的生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显然是要说明,基督教是人类的终极归宿。小说篇首所引的那段话亦在 表明:基督告诫人们,神圣的“爱”,以“牺牲”为最高标识,以忍受为最大“美德”,就 像“一粒麦子”埋于地下“就结出许多子粒来”。这是“爱”的播种,也是“爱”的成长。 阿辽沙的世间修行,正好比“一粒麦子”等着用“圣灵和亲吻”生出更多子粒来。陀氏向受 苦难的人民指出的是一条皈依基督、在宗教中求解脱的道路。

陀氏在作品中已有暗示:德米特里之所以在情欲如焚、欺凌弱者之外,还有人性善的表 现,还能在犯罪的关头出现心灵人道的闪光,全是因了上帝的昭示出现了“奇迹”。所以, 他能在罪恶的“瞬间”得救。反过来,叛教者伊凡却因为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认为现实世界 没有仁爱、平等和幸福,有的是残忍和冷酷,他才成为了唆使斯麦尔佳科夫杀人的罪犯。最 后,他变得神志不清,满肚子梦魇,在内心黑暗与丑恶之中走向自我毁灭。这无疑是上帝的 末日审判。陀氏认为:“人性的本质是善的,而且这善是不可磨灭的,‘被损害’的人们或 许堕落到极卑污凶暴的生活里,但他灵魂中的‘神的火花’,是不会灭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刻画人物上,尤其擅长揭示人物最隐蔽、最深层的心理活动,引导读 者去探寻“人的灵魂深处的全部奥秘”。他很少在作品中铺染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色,也少有 抒情散文诗样的笔调,而是几乎始终冷峻地剖析人物的灵魂,挖掘人物的潜意识。难怪有学 者说陀氏“是人物的心理学家,是人类心灵深处的调查员,是微细的心的解剖者”。

(此文为缩写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前言,台湾业强出版社1994年12月版)